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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節

硬腦膜剪開後,腦組織的損傷一目瞭然。唐玉的枕部大腦硬腦膜下附著著一塊巨大的血腫,腦組織已經有挫碎的跡象。對應的前額部也附著了一塊相對較小的血腫,腦組織也挫傷了。我仔細看了看唐玉的前額部頭皮,確認頭皮上沒有損傷,說:「是頭顱減速運動導致的對沖傷,可以確定死者的損傷是枕部摔跌在光滑平面形成的。」
此時大寶已經切開屍體的胸腹部皮膚,在檢查死者肋骨損傷情況,他聽我這麼一說,問道:「說來說去,不會又說回去了吧?真的是在光滑的地方摔死,然後移屍現場?」
「不會,」我說,「這麼大的硬膜下血腫,還伴有腦挫傷、顱底骨折,是很嚴重的顱腦損傷了,唐玉很快就會死亡,如果再移屍現場,身上其他損傷就不會有生活反應。但是唐玉的兩側肋骨都有多根肋骨骨折,斷端軟組織都有出血,肝脾破裂也有出血,身上皮膚擦傷都伴有出血,都是有生活反應的。」
「那你覺得肋骨骨折是怎麼形成的?」洪師姐問。
「摔的,」我說,「屍表檢驗的時候就發現死者應該是上半身俯臥著地,所以肋骨骨折也很正常,胸部皮膚也是有擦傷的嘛。」
「聽你的意思,還是傾向於交通事故損傷?」大寶說。
我點點頭:「肝脾的破裂都位於韌帶附近,是典型的震盪傷,這種損傷,人為形成不了。」解剖現場沉默了一會兒。
我接著說:「不過,如果撞人的車輛是大隊書記的,那就又是一種可能了。」
「怎麼確定撞人的車是他的呢?」洪師姐問,「剛才偵查員說,大隊書記的車,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越野車。」五9貳
我沒回答,用捲尺在屍體的幾個地方量了量,說:「你們看,屍體處於俯臥位的時候,離地面最高的部位是肩胛部,約二十二厘米。」
「嗯……所以呢?那能說明什麼?」大寶一臉納悶地問。
「不要忘了,屍體背後有個被刮開的口子,方向明顯,刮傷的力道很大。可能性最大的,就是車子從她身上開了過去,只是輪子沒有壓到她而已。」
我比畫著,「一般轎車坐上去一個人,底盤最低點離地面的距離在十五厘米左右,如果是轎車開過去,那車底最低點的金屬得把她背後挖去一塊肉。」
「明白了,」大寶恍然大悟地說,「貧困縣的車輛本來就少,家裡有車的,一般都是貨車,拉貨用的。貨車的底盤顯然遠遠超過二十二厘米,不可能在唐玉背上形成一個輕微的擦傷。」
我點頭笑著說:「沒錯!背部之所以形成一個輕微的擦傷,說明這輛車的底盤最低點恰好就在二十二厘米左右,所以既不會形成特別嚴重的損傷,也不會一點兒傷都沒有。」
「底盤最低點在二十二厘米左右,這個高度一般都是越野車了。」黃支隊點著頭說,「這附近開越野車的只有大隊書記一家,我們這就去檢查他的越野車。」
「咦?」大寶突然叫了一聲。
我們轉頭望去,他已經將小女孩的子宮切了下來。大寶的聲音有些異樣:
「這子宮內壁,怎麼和正常的不太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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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到大寶的身邊,他的手裡還顫巍巍地捧著那個血肉模糊的子宮。子宮上黏附著大量的黏液和猩紅色的腐敗液體,我拿起紗布擦了擦,頓時也驚出了一身冷汗。
子宮裡竟然蜷縮著一個小小的胚胎。
「她懷孕了!」看大寶的表情,他應該和我一樣驚訝。
「不是壞事,」黃支隊倒是很淡定,「所有對大隊書記和唐玉有性行為的調查,都只限於口供。口供是可以翻供的,那時候我們就沒有任何可以定這個大隊書記罪的證據了。」
我點了點頭:「嗯,如果對這個胚胎的DNA檢驗可以確證這是大隊書記的孩子,他的強姦罪名想賴都賴不掉了。」
「那我們就不多說了,」黃支隊說,「我先差人把檢材送去市局DNA實驗室,另一方面得趕緊把大隊書記的車扣了,看看能不能通過痕跡檢驗查出一些痕跡物證,林濤也在往這邊趕。」
我點頭:「好的,我們這邊還要看看背部的損傷情況,結束後,我們派出所見。」
切開唐玉的後背皮膚,我們又有了新的發現,她的腰部有五根腰椎的棘突和橫突同時骨折了,附近的肌肉有大片的出血。
「怎麼這裡也摔著了?腰椎的位置不容易摔成這樣啊。」大寶提出了疑問。
我也沒想明白,就沒有回答,說:「先縫合吧,去看看黃支隊那邊的情況。」
抵達派出所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我發現黃支隊真是個性急的人,大隊書記已經被他抓到審訊室裡了。
「有證據嗎?就抓人。」我在審訊室門口悄悄問黃支隊。
黃支隊說:「有,經過一下午的檢驗,唐玉的指甲裡檢出了他的DNA。」
「好!」我讚歎了一聲,和黃支隊一起上樓走進監控室。
監控室的電腦屏幕上,一個五十歲左右的老頭坐在審訊室裡,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但是聽不真切他和偵查員說些什麼。
「你先去休息吧,」黃支隊說,「讓他們審著,林濤今晚還要把大隊書記的車子吊起來檢驗呢。」
我點點頭,一天的解剖工作之後,全身都散發著一種酸疼的感覺。我伸展了下身體,轉頭看向黃支隊,問道:「對了,師兄,『雲泰案』後來不是說要排查結紮了的男性嗎,你們有目標了嗎?」
一提到「雲泰案」,黃支隊就一臉苦相:「別提了,我們反覆排查了很多人,也有幾個嫌疑人,但是實在是沒有甄別的手段。」
「外圍調查也查不出什麼結果?」
「是啊,現在基本都排除了。」黃支隊一臉沮喪。
我低下頭沉默了一會兒,站起身說:「走,睡覺。」
躺在賓館的床上,直覺告訴我,唐玉的案子勝券在握了。有了指甲裡的DNA,有了子宮裡的小胚胎,如果再在車輛上提取到一些痕跡,基本就可以肯定是大隊書記撞死了唐玉。
可是,即便能肯定這一點,又怎麼去分辨他是不是主觀故意呢?僅憑沒有剎車痕跡這一點來推斷大隊書記故意撞死了唐玉,可行嗎?
我翻來覆去地回想著唐玉身上的每一處損傷。交通事故的損傷是最難現場重建的,因為一切都發生在一瞬間,損傷的形態和人、車、路的形態和位置都有關係,這麼多處損傷,都是怎麼形成的呢?我閉著眼睛,讓唐玉身上的損傷一一在腦子裡滑過。
枕部,摔跌傷,接觸面是光滑客體;下頜部,磕碰傷,接觸面是石子地面;面部擦傷、手臂擦傷、胸腹部擦傷、肋骨骨折,這些都可以用一次摔跌來解釋;腰椎又有骨折……這些傷,怎麼才能串聯在一起呢?
想著想著,所有的損傷都變得模模糊糊的,我隱隱約約看到了真相,卻又無法看得清晰。睡意湧上頭來,我腦海裡那個半是天使半是魔鬼的女孩飄得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第二天一大早,我從床上跳起來,驅車趕往派出所。
推門走進會議室,主辦偵查員正在向專案組匯報昨晚的審訊結果:「這老傢伙很狡猾,十點鐘就要求睡覺,一覺睡到今早六點多,審訊才正式開始。開始他一直迴避我們的問題,直到我們拿出唐玉指甲裡的DNA報告,再比對他臉上的抓傷,他才承認當天下午和唐玉有過爭執,說是因為唐玉母親工作的問題吵起來的,但矢口否認他們之間有過性關係。」
這老渾蛋。
偵查員接著說:「唐玉子宮內胚胎的DNA檢驗結果出來之後,證實孩子的父親就是大隊書記,他見到了證據,才承認自己和唐玉的確有過性關係,但反覆強調唐玉是自願的,他是付錢的。他還說有好幾個證人都能證明他是付了錢才和唐玉發生性關係的。對開車撞唐玉這件事,他完全不承認,只是說他們廝打完以後,唐玉就哭著跑了,他根本不知道她跑哪裡去了。」
「那也沒用,」黃支隊說,「唐玉剛滿十四週歲,胚胎已經有兩個月了,他和十四週歲以下的女子發生性關係,我們可以告他強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