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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節

剛要閉上眼,忽一眼瞥見佛像前供桌下的桌布動了動,又飛速放下,似乎有東西藏在裡頭。
她疑竇叢生,起身緩緩走向那供桌,意圖看個究竟。
彷彿聽到了沁瑤的腳步聲,那供桌微微晃了晃,像是有人又往裡頭躲了躲。
沁瑤再也按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猛地掀開桌布,往桌下看去。
便見一名少女正抱膝躲在供桌底下,頭髮散亂,衣裳鞋襪都髒兮兮的,像是已趴在滿是灰塵的地上許久,看見沁瑤,她先是尖叫一聲,隨後叫聲戛然而止,露出個又愧又悔的表情,囁嚅道:「阿瑤……」
竟是馮初月!
沁瑤愕然,目瞪口呆地看著馮初月,好久沒回過神來。
也不知她究竟躲在這下面多久了,自己跟師父在外面跟羅剎斗了這些時候,她竟從頭到尾未露出行跡,也不曾發出半點聲響,倒也真沉得住氣。聯想起馮初月之前夜會秦征的情形,沁瑤錯亂了,這馮初月到底是惜命還是不惜命呢?
馮初月看了看殿中的情形,仍不敢出去,抱著膝對沁瑤低聲道:「阿瑤,謝謝你救了我。」
沁瑤這時臉上的表情方能動得了了,望著馮初月僵硬地點點頭,腦子裡卻不合時宜地想起踏青時見過的一種野花,那花無名,生命力卻很是是頑強,無論旱澇,落地即能生根,暮春的時候能開遍整個長安城,但它們卻常常迎風而散,絕不甘於留在原地化作春泥,風好的時節,偶爾也能扶搖直上,飛入亭台樓閣、王謝之家。
這時藺效在那邊沁瑤對著供著呆立許久,心中一緊,以為沁瑤遇到什麼難對付的邪祟,忙走至沁瑤身後,順著她的目光往供桌下看去,正好與馮初月小鹿般的目光對個正著。
馮初月微怔了怔,迅速上下打量一番藺效,見藺效面容俊美,所著衫物都貴不可言,旋即放棄繼續在供桌下躲藏的打算,扶著桌腿,小心翼翼地出來了。

第54章

馮初月站直身子,理了理身上皺巴巴的裙裳,渾然不覺自己的狼狽,輕聲給藺效見禮道:「馮氏初月見過公子。」
說完,一臉希翼地看著沁瑤,像是在等著沁瑤為她做引薦。
沁瑤自初見馮初月,已經經歷了無數驚濤駭浪,早對她建立起了厚厚的防禦機制。可以說,不管馮初月做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舉動,沁瑤都不會覺得意外。
眼見她頻頻對自己示意,沁瑤豈能不明白她想做什麼,但沁瑤下意識地覺得藺效不比夏荻之流,不但不會受用對方的主動攀扯,說不定還會生出惡感。明顯是兩邊都不會討好的事,她何苦作筏子。
於是只管緊緊閉著嘴巴,裝作看不到馮初月拋過來的眼風。
藺效自乍然看到馮初月以這等狼狽的姿態從供桌下鑽出來,便隱約猜到了她的來歷,想著今夜沁瑤無故失蹤,只怕跟這位馮小姐脫不了干係,心裡不免生出一陣嫌惡,極為冷淡地點點頭,便不再看馮初月。
馮初月沒能從沁瑤嘴裡探聽到藺效的底細,不免有些失望,對藺效寡淡的態度倒也不以為忤,只偷偷不住眼地打量藺效,見他從衣到袖,無一處不精緻華貴,腰間一塊麒麟美玉,更是明潤瑩澤,絕非凡品,便猜到藺效恐非尋常的世家公子,沒準還是宮裡頭的王爺哩!
只是不知這樣的人物,怎麼就跟阿瑤認識了?
她隱含羨意地看著沁瑤,想起上回在靖海侯府門前遇見的夏公子也是呼前擁後、週身貴氣,不免對沁瑤生出刮目相看之感,暗下決心,往後一定要跟沁瑤常來常往,也好順便多結識些長安城裡的貴人。
沁瑤哪有功夫揣摩馮初月的那點小心思,全副心神又放回殿中的戰況,羅剎暫時被緣覺和師父縛住,但渾然不像靈力受損的模樣,殿中的陰寒之氣未有稍減,它甩動起鬈尾來依然威風凜凜。
沁瑤一點也不覺得奇怪,羅剎怎麼都是鬼中將軍,能令天下惡鬼都臣服於其腳下,可見其靈力之強。要將其降伏,恐怕絕非尋常陣法和法器能為之,少不得是一番惡戰。
她回頭見馮初月仍光著眼睛打量藺效,一點沒注意到殿中愈戰愈激烈的戰況,只好冷著臉對她道:「阿月,你仍回方纔的桌下躲著,我給你在外設個結界,你藏在裡頭不要出來,免得被羅剎的陰氣所殃及。」
馮初月轉臉看向殿中那個似猿非猿的巨型怪物,臉色嚇得一白,哪還顧得上藺效,一點也不含糊地點頭道:「好,我仍回去躲著,阿瑤妹妹,煩你幫我把那個什麼結界多設幾層啊。」
轉身提著裙子仍又鑽回供桌下,順手還放下了桌幔。
藺效:「……」
沁瑤異常服氣地點點頭,也不耽擱,上前給她封了結界,免得羅剎萬一在殿中亂竄殺人,她和師父他們還得分心去保護馮初月。
羅剎被無涯鏡和緣覺師徒唸經聲弄得愈來愈狂躁不安,身子被牢牢定住不能動,一雙碧瞳兀自四下亂掃,忽一眼瞥見那邊靠在殿柱上面如死灰的秦征,碧瞳中幽光一閃,右爪的一趾不動聲色地勾了勾。
沁瑤這會正忙著幫藺效將昏迷不醒的常嶸拖到一個較為安全的位置,好施法將他喚醒。
羅剎惑人的手段遠非尋常邪祟能比擬,除了心性極其堅定之人,輕易不能與其對抗。而一旦人被魘住,常常會沉浸於幻境當中,或悲痛傷心,或狂怒憤懣,完全不能自拔,時間長了,往往會傷及五臟六腑,因此需得盡快將他從夢魘裡弄醒才行。
將常嶸拖到一邊的殿柱前,安置好以後,沁瑤和藺效剛直起身子,忽然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齊齊抬頭一看,就見原本捆了秦征的殿柱前竟然空無一人。
兩人猛的怔住,轉頭看向殿中,便見秦征不知什麼已經鬼魅般地走到了心無旁騖的清虛子身後,正要從背後偷襲他。
沁瑤肝膽俱裂,駭然喊道:「師父,小心——」
藺效面色一冷,忙奮力擲出手中長劍,赤霄發出一聲劍鳴,以萬難抵擋之勢破空而去,眼看便要將秦征刺個對穿,秦征卻猛地從清虛子身後竄起,低吼一聲撲向殿中的羅剎,「我跟你拼了!」因這一避,赤霄便與他擦肩而過,釘在他身後的殿柱上,劍聲顫動,猶自發出嗡嗡劍鳴。
秦征本就天賦異稟,加上自幼苦練,常年征戰,內功修為可謂深不可測,羅剎猝不及防,竟被他給撲了個正著。秦征似乎將滿腔恨意都洩諸於羅剎身上,手中沒有兵器,便張嘴死死咬住羅剎巨爪,撕咬半天,竟讓他將巨爪咬出一個口子,順著嘴角溢出濃綠色的汁液。
羅剎斷想不到秦征竟沒受它的蠱惑去攻擊清虛子,轉而來對付它,怔忪了一會,隨即被爪上的劇痛激得狂怒不已,它怪嘯一聲,高舉起另一爪,重重拍向秦征的後背,震得其五臟六腑皆碎,再將其狠狠甩開。
秦征如同斷線風箏一般飛出,遠遠跌落到偏遠的角落裡。
沁瑤一驚,忙奔上前察看,就見秦征面色晦暗至極,嘴角不斷往外溢著血沫,瞳孔散大,已然油盡燈枯。
似乎察覺到沁瑤的注視,秦征微微轉動眸子,吃力地開口道:「呵,瞿小姐——」
沁瑤見他似乎有話要說,雖然仍對他有戒備,但眼見他已無暴起傷人的能力,遲疑了片刻,到底蹲下身子,淡淡道:「你有什麼話想說?」
秦征無神地盯著昏黑的殿頂,似乎極力想要穿透殿頂,看向悠遠的某處,默然了一會,嘶聲道:「用你們道家的話來說,像我這樣虐殺無辜的惡人,是不是再也沒有資格重回六道輪迴了?」他聲音如同一把破裂的胡琴,撕扯暗啞,極為難聽,哪裡還有半點當初低沉清澈的痕跡。
沁瑤聽了這話,雖然深惡此人所為,終歸還是含了一絲悲憫,未能決絕地說出一個「不」字。
秦征沒等到沁瑤的回答,嘴角扯動,露出個淡如輕煙的笑,正好藺效這時走到沁瑤身旁,蹲下身子察看他的情形,他怔了怔,盡力調準焦距,看向眼前一對金玉般的少男少女,微微點了點頭,道:「你們二人倒是相配。我跟蕊珠成親的時候,也是跟你們差不多大年紀。」
沁瑤和藺效同時一怔,見他眼中竟是濃濃的羨慕之意,心裡一時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秦征轉動眼珠,復看向殿頂,幽幽道:「我跟蕊珠青梅竹馬,一處長大。成親那日,我看著蕊珠坐在青廬裡的模樣,還以為世上再找不到比我更稱心如意之人了,可誰知,我和她的緣分竟這麼短——」
沁瑤見他氣息越來越微弱,猛然想起早前的疑惑,忙低聲道:「你是不是還有一個幫手?那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