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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節

秦征恍若未聞,少頃,歎息道:「如今我只恨被羅剎利用亂殺無辜,不但未能召回蕊珠,還得了個死後下地獄的下場,恐怕,往後再無機會重入六道輪迴,去找尋蕊珠了……」
話未說完,他嘴角的血沫忽化為一股濃濁的血流,剩餘的話語悉數被淹沒在喉嚨裡。
他無神地看著殿頂,眼中光亮漸漸暗去。
沁瑤知道他即將嚥氣,若在往常,她少不了為逝者念一段往生咒。可秦征這等罪孽深重之人,不說她不願,便是念了,也不過多此一舉,毫無用處。
秦征似乎不堪重負,眼皮緩緩閉上,忽然間,彷彿見到了什麼極之快樂的景象,眼睛又驟然瞪大一瞬,連原本慘白如紙的臉色似乎也隨之一亮。
但這光亮不過持續一會功夫,便如燭火被吹滅,隨即陷入永恆的黑暗。他早已渙散的眼珠定定地固在眼眶中,再也不動了。
沁瑤望著秦征的遺體好一會出神,心緒複雜至極,此人直到臨死都不曾對幾名枉死女子表達愧意,只心心唸唸自己不能再與亡妻相見,可見其心性涼薄自私,實非善類。到最後,落到這樣一個下場,倒也委實不算冤枉。
只不知為什麼仍覺得一股濁氣憋在胸口,讓人如鯁在喉,好生難受。
藺效見沁瑤臉色難看,以為她到底年紀太輕,見不慣這樣的場面,忙拉了她起身,欲要說話。
這時羅剎忽然發出一聲極為淒厲的怪叫,整個廟殿隨之一震。
藺效和沁瑤猝然回頭,卻是羅剎再也抵擋不住清虛子等人的夾擊,五內俱焚,胸口劇痛難言,少頃功夫,竟「唰」的一聲,胸腹處生生綻出一個一臂長的傷口。
它連聲怪叫,陰力驟然暴漲,竟掙脫無涯鏡的束縛,生生往前移動了數寸有餘。沁瑤心中一緊,往殿中一看,便見緣覺身後一名弟子似乎已經功力不繼,身子搖搖晃晃,眼看著便要倒下。
阿寒見狀,忙奔到那和尚身後,以掌抵住其背,給那名和尚輸送內力。
清虛子猛地睜眼,對沁瑤暴喝道:「阿瑤,羅剎已然皮開肉綻,速速放噬魂焚其陰魂!」
沁瑤忙應一聲,驅動內力,放出三條火龍,她雖然功力未曾恢復,但歇了好了時候,火龍已較前明亮了許多,龍身動作昂然有力,迅速游移到羅剎身前。
三條龍繞著羅剎身子轉動一圈,便依次鑽入它胸腹處的傷口。
便聽羅剎發出一聲天崩地裂的怪叫聲,整個山廟彷彿都有往下塌陷之勢,眾人腳下顛簸不已,地面眼看著便要裂開坑口。
可眼下人人都在全力以赴對付羅剎,無人能分出多餘的注意力,只唯恐降服不住羅剎,反被它反噬。
雖有噬魂焚身,羅剎陰厲的長嘯聲卻延綿不絕,穿透力極強,連聲震盪,遠遠傳出殿外,送往長安城外的各個山頭。
若讓它這樣長嘯下去,非再次引來百鬼夜行不可,沁瑤等人心中不免發急,有心制止羅剎召喚百鬼,卻再也騰不出多餘的功力,惟有硬著頭皮與羅剎硬扛,以求速速將其收服。
忽聽「噗——」的一聲,彷彿有什麼東西破皮入肉,羅剎原本高亢的聲音竟隨之一默。
眾人錯愕抬頭,便見藺效不知什麼時候竟繞到了羅剎身後,正用手中的赤霄將羅剎的身體整個貫穿。
他似乎還擔心羅剎死得不透,又冷冷地極力轉動劍身,將羅剎的五臟六腑絞了個稀巴爛。
羅剎不敢置信地看著從自己肚子裡鑽出的銀晃晃的劍尖,僵著身子怔立片刻,終於轟然倒地,碧瞳中的幽光微微動了動,終於熄滅,三條火龍見狀,似乎精神隨之一振,繞著羅剎蜿蜒盤旋,猶如捕食獵物的兇手,一眨眼的功夫,便將羅剎焚了個乾乾淨淨,連個骨頭渣都沒留下。
清虛子和緣覺畢竟年事已高,經這一番惡戰,俱都到了虛脫邊緣,各自長歎口氣,便軟軟地委頓在地,竟是昏了過去。
沁瑤見狀,顧不得自己也神困體乏,忙要跑到師父身邊照料,誰知剛跑兩步,便眼前一黑,頹然倒在了地上。
她早已苦撐了好些時候,這時功力幾乎消耗殆盡,眼見羅剎終於被消滅,一時放鬆,便再也支撐不不下去了。
恍惚中彷彿有人將她穩穩當當地抱起,她意識混沌,但直覺這人的胸膛十分可靠,便放縱自己將頭靠在他懷裡,任潮水般襲來的困意將自己包裹。
只是這個人雖然動作輕柔,但懷中似乎藏了什麼東西,走動間,那東西不時硌一硌她的臉頰,擾她得不時皺眉。
她迷迷糊糊地想,這人不知是誰,真是奇怪,為何好端端地往自己懷裡放一根簪子,等醒來之後,非得好好問問這個人不可。

第55章

第二日,馮宅。
馮伯玉面色鐵青地坐在窗前,吩咐前些日子剛給馮初月買的小丫鬟璧奴道:「速替你家小姐將行囊收拾妥當,今日我便要將她送回原州,車伕還在外面等著,莫耽誤了出城。」
馮母手足無措地看著兒子,欲勸又不敢勸,只好恨鐵不成鋼地看著馮初月,過了一會,到底心裡發酸,忍不住抹著眼淚連連歎氣。
馮初月懷中緊緊抱著一包衣裳簪環,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無論璧奴怎麼勸說,都死不肯撒手,只衝著馮伯玉哭求道:「哥,我知道我錯了,下回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別送我回原州。」
馮伯玉似乎已經下定了決心,見璧奴畏首畏腳的,不敢真為難馮初月,氣得一徑走到馮初月跟前,搶了她懷中的包袱道:「雖說男女七歲不同席,你的貼身細軟不該由我來替你收拾,但長兄如父,我不能眼看著你壞了心性卻不管教,任由你惹出大禍來。今日你不必在我面前裝腔作勢,我勢必要送你回原州!」
馮初月死死抱著包袱,被馮伯玉一把拽住包袱皮,拖行了幾步,尤不鬆手,只拚命哭著搖頭道:「哥!你要是送我回原州,我就死給你看!原州咱們連宅子都沒了,難不成你還要送我到大伯家去嗎?」
馮伯玉聽得馮初月竟說出尋死的話,自動忽略了後面一句,只氣笑道:「要死?好,反正你活著也不給家裡省心,倒不如死了乾淨,我現在給你找繩子去。」
提步便往外走,欲去找繩子。
馮母忙一把拽住馮伯玉的袖子,急道:「伯玉!初月到底年紀小,做錯了事,咱們教導她便是了,你何苦這樣逼她,非把她逼死了才好麼!」
馮伯玉見母親仍稀里糊塗的,一味縱容馮初月,氣得聲音都變了,啞聲道:「好好好,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逼她,更不該管教她!這些年我忙於科舉共鳴,確實忽略了管教初月,如今再想要管,確實再也管不動了。行,既然阿娘您自己不管教,也拘著我不讓管,咱們索性將她送回原州,自有人替咱們管教她!」
「哥!」馮初月哭著跺腳,恨聲道:「你眼下有了功名,自然要把妹妹這些年的好一筆抹殺了,只是你別忘了,你這些年讀書的花費裡,還有妹妹我出的一份力呢!」
馮伯玉聽了這話,呆了一呆。
馮初月猶自哀哀哭泣,眼淚斷線珠子般的往下掉,愈發襯得她巴掌大的小臉嬌艷可人。
「自從那年阿爺死了,咱們母子三人便相依為命,掙命似的過了這麼些年,一路走來,遭了多少白眼,吃了多少苦頭,哥哥你都忘了麼?」她一壁說一壁用袖子抹眼淚,抹了一會,猛然想起身上衣裳新做不久,不能這般糟蹋,忙改從袖中掏出絹帕拭淚。
這話觸動了馮母的心腸,她臉色一黯,走到一旁坐下,不住偷偷抹淚。
馮伯玉盯著馮初月看了許久,好一會,緩緩走到窗前坐下,臉色灰敗地擺擺手,對正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璧奴道:「你先下去。」
璧奴如蒙大赦,忙一溜煙地跑了,走時還異常貼心地幫馮家人把廂房門給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