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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節

但也因為它只能識別累積到一定程度的邪氣,像清虛子這般道行高深的道士,通常是不屑於用指陰符的。較重的怨氣清虛子早已不用借助外力便能感知,而難以覺察的邪氣自然有鎮觀之寶無涯鏡大顯神威,總歸沒有指陰符的用武之地。
沁瑤跟阿寒也是清理青雲觀的庫房時,無意中翻出一堆未曾用過的指陰符,想著扔掉可惜,這才各自藏了一堆在身上,馮伯玉雖然很想相信沁瑤的判斷,但語氣裡仍帶著疑惑:「可我上回曾聽你和清虛子道長說過,文娘的養女林窈娘雖然死狀恐怖,卻並非被邪祟所害,而那晚在大理寺外,道長用寶鏡試探柔卿的遺物,也並無任何邪魔作祟的跡象,怎麼反倒是死在獄中的文娘屍身上,會查出邪氣呢?」
沁瑤沒有急著接話,盯著案几上的花梨木筆架思忖了一會,抬目看向馮伯玉道:「馮大哥,借案上的紙筆一用。」
馮伯玉微怔,點點頭道:「請便。」
沁瑤便起身走至案幾之後,一挽衣袖,提筆寫了起來。
馮伯玉近前,想隔著案幾看沁瑤寫些什麼,剛走到桌前,一股馨甜的少女幽香猝然直鑽鼻尖。他心神一蕩,目光不自主落在沁瑤烏鴉鴉的秀髮上,那股甜香正是從她的髮髻中傳出來的,有些像玉蘭花,似乎又有點臘梅的影子,若有若無,縈繞鼻尖。
他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失態,鎮定自若地低頭去看沁瑤筆下所畫的事物,看了半天,卻發現自己一個字都看不進去,只一味無意識地盯著沁瑤拿著筆的雪白皓腕發怔。
瞿子譽來書房找馮伯玉,一進門便看見二人情形,腦中轟然作響,面色變了幾變,遲疑了好一會,才緩緩退了出去。
沁瑤這時停下筆,將紙上所寫內容指給馮伯玉看:「馮大哥你看,這是這段時間以來死在平康坊的幾名女子。第一個死者是薛鸝兒,被挖了喉嚨,第二名死者便是林窈娘,被剜雙目,緊接著便是文娘,在獄中自縊而亡,最後一位是小重山的舞姬柔卿,被削下了鼻子。」
馮伯玉依言看向沁瑤手中的紙箋,果見她將幾名死者按照姓名及死狀依次列於紙上,條理有序,一目瞭然。
「薛鸝兒、林窈娘和柔卿我和師父分別用不同的法子試過,證實他們三人之死確實不是邪祟所為,也正因如此,我和師父最初根本沒想到去驗文娘的屍首。」
馮伯玉帶著恍悟道:「你是因為聽我說起文娘的屍首腐敗得太快,才對她的死因起了疑心?」
沁瑤點頭:「這幾年我隨師父捉妖除祟,曾見過不少被怨靈害死之人的屍首,它們不同於正常死亡者的屍首,因著邪氣附體,往往腐敗得極快,是以聽你提起後,我才想著用指陰符查驗文娘。」
馮伯玉沉吟道:「難道說,當日文娘被關在大理寺之後,有邪靈潛入獄中將其害死,卻故意讓我們誤以為文娘是自縊而亡?」
「我不知道。」沁瑤思忖著搖頭,「我只是覺得那幾名女子的死狀太過奇怪,似乎與傳說中一個邪祟害人的手法極像,但我卻未在她們身上找到邪靈作祟的證據。今日好不容易驗出文娘屍首上有邪氣,卻又是幾位死者中唯一五官俱全的那個,所以……我也有些糊塗了。」
馮伯玉聽得此話,眼睛一亮,起身踱了兩步,看向沁瑤道:「你倒提醒了我。記得當日文娘誣陷王以坤時,那套構陷的證詞顛三倒四,漏洞百出,輕易便被御史台給一一識破,隨後她便因誣陷不成,反被關入了大牢。我和文遠當時還覺得奇怪,怎麼那文娘混跡風塵多年,行事說話卻這般愚蠢。如今想來,會不會她當時是有意如此?」
「有意如此?」
馮伯玉腦中的猜測漸漸成形:「文娘自從收養林窈娘之後,將她當作搖錢樹教養了多年,平日裡嚴防死守,生怕林窈娘背著她生出什麼異心,所以但凡林窈娘有個什麼風吹草動,結交了什麼朋友,她必然沒有不知道的道理。」
他頓了頓:「我隱隱覺得,當日林窈娘被害,文娘十有八!九知道兇手是誰。」
沁瑤眼睛睜大:「馮大哥你是說,文娘因為知道兇手是誰,怕被滅口,所以才故意裝瘋賣傻,誣陷王以坤,以期能被被關入大牢,好躲避兇手的殘害?」
馮伯玉沒接話,只靜靜地望著沁瑤。
「這太荒唐了!」沁瑤覺得不可思議,「要逃避兇手的追殺,往哪去不好?她可以逃離長安,逃往關外、蜀中!天下之大,何處不能容身?為什麼偏偏要往大牢裡逃?」
馮伯玉不急著反駁沁瑤,默然想了片刻,復又開口道:「文娘出身卑賤,於風塵中摸爬滾打多年,所思所想又與你我不同,恐怕她早在發現林窈娘的屍首時,便已想好了一萬種逃跑的方法,倘若能逃,她自然不願遭受牢獄之災。」
沁瑤漸漸明白過來:「可她偏偏卻反其道而行,選了一個最蠢的法子——」
馮伯玉微微一笑:「是蠢法子還是聰明法子,咱們沒有身處文娘當時的處境,一時也無法下定論。且先試想,如果文娘知道自己怎麼也逃不過兇手的追殺,怎麼都難逃一死,為求活命,由不得她不另闢蹊徑,到了彼時,尋常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囹圄之災,對她來說,也許是能活下來的最後一線希望——」
沁瑤滯了一會,緩緩點頭道:「沒想到幕後之人竟能讓她畏懼到這個地步…如此看來,兇手恐怕不是尋常的布衣百姓。」
她側頭想了想,繼續道:「而且依照目前的幾樁案子看來,此人心思還不是一般的縝密,一路行來,連殺四人,卻幾乎未留下任何破綻。也難怪文娘縱然殫精竭慮,到最後還是沒能逃過對方的追殺。」
馮伯玉目露讚許。
沁瑤又將手中紙箋展開,研究上面的幾名死者姓名道:「如果真如我們所料,這四位死者是被這位位高權重之人所害,那他割去死者五官的目的是什麼呢?單純的虐殺為樂?還是另有所圖?」
兩人都若有所思,久久無言。
沁瑤忽想到什麼,臉色一白,道:「馮大哥,我以前聽師父說起過,幾十年前,曾有妖物為了給同伴還魂,四處挖人五官,之後將收集好的五官拼做一處,佈陣作法,因這法子太過陰邪,最後驚動了佛道兩家,眾高人合力將那妖物打得魂飛魄散後,定下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有邪物使喚該類邪術,佛道中人,人人得而誅之——」
她隱隱有一個猜測:「馮大哥,你說會不會有妖物為了不引起道家中人的注意,故意借凡人之手出手害人,好讓咱們查不出死者身上邪靈作祟的痕跡呢?」
馮伯玉皺眉:「可如果咱們之前猜得沒錯的話,害死窈娘等人的兇手並非泛泛之輩,所作所為又頗有章法,說明他並未喪失心智,又為何會甘心情願受妖物驅使,濫殺無辜呢?」
兩人抽絲剝繭,層層剖析,卻發現越是深入案子當中,越是迷霧重重。
沁瑤緩緩搖頭:「我不知道。但如果兇手真是為了佈陣而收集五官——」
她說著,伸出白皙的指頭輕輕滑過手中的紙箋,肅然道:「喉、眼、鼻……如今只差舌頭了,若不盡早將兇手找出來,至少還會有一名女子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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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西市,一家不起眼的酒肆。眼下剛過晨時,正是西市最熱鬧的時候,這間酒肆內卻冷冷清清,一個飲酒的主顧都沒有。
帳台後坐著一位憨態可掬的中年男子,一張臉白胖圓潤,絲毫沒有稜角,活像一個剛出籠的大白饅頭。
這饅頭老闆的情緒看上去並沒有受到店內生意不佳的影響,臉上始終掛著親和力十足的笑容,不時希冀地朝店門口張望,彷彿隨時準備迎接不期而至的大波客人。
過了一會,門口終於有了一點動靜,先是一陣錯落的停馬聲,接下來略寂靜了片刻,不聲不響進來幾名極年輕的男子。
為首那名公子腰懸寶劍,身著皂色長袍,生得俊雅至極,進來後先是打量一番店內情形,隨後淡淡看一眼饅頭老闆,一撩衣擺,在進門處的桌前坐下。
饅頭老闆綠豆般的眼睛骨碌碌一轉,忙笑著從帳台後繞出,躬身要上前給那位公子行禮,誰知剛走兩步,他身後的護衛忽然「嗖——」的一聲拔出長劍,低喝道:「站住。」
那護衛年紀極輕,面容俊秀,目光銳利如刀,語氣非常不善。
饅頭老闆腳步猛地一頓,眼底浮起一抹戾色,臉色變了幾變,旋即又掛上一個近乎諂媚的笑容:「是小的唐突了。不知幾位小郎君大駕光臨所為何事?」
不等他們回話,回身一指帳台後酒架上碼得整整齊齊的一排排酒罐,語氣歡快說道:「店內有上好的綠蟻酒,口碑向來不錯,幾位郎君可要嘗嘗?」
那名年輕公子聞言,看一眼酒罐,饒有興趣地開口道:「沒想到你這家酒肆看著不起眼,竟有不少好酒,只是不知店家除了綠蟻酒,可還釀製其他佳釀。比如說——百花散?」他聲音低沉有磁性,語氣也甚為和善,那饅頭老闆臉上的血色卻瞬間退了個乾乾淨淨,白饅頭變成了青饅頭。
他眼睛緊緊盯著藺效,臉色陰沉至極,沉默片刻,忽縱身往後一躍,肥胖臃腫的身子竟然靈活異常,輕輕巧巧便躍到了帳台後。
緊接著便見他一拍帳台,也不知啟動了什麼機關,那一排酒架竟吱吱呀呀往後一轉,露出了一條縫隙。
饅頭老闆看著藺效怪笑兩聲,猛一轉身,便要從那條縫隙中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