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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

哪知剛退到縫隙前,先前還在那名公子身後的兩名護衛竟如鬼魅般掠到了他眼前,他還來不及駭然出聲,便覺得雙腿一麻,身子轟然倒地。
常嶸和魏波面無表情一左一右將饅頭老闆提溜起來,扔到藺效腳邊。
饅頭老闆雙目緊閉,心如死灰,他自行走江湖以來,自負武功一流,輕功尤其出眾,以往無論遇到多麼凶險的情況,都能全身而退,誰知今日遇到幾個毛頭小子,竟敗得這般難看。
而偏偏這樣的高手,卻還任由這位錦衣公子驅使,可見其身份之尊,不用多想,多半是皇室中人。
他無聲歎氣,這一回,他恐怕真的攤上大!麻煩了。
店門不知何時已被關上,日影悉數被遮擋在厚厚的門板之外,屋內有些昏黑。
藺效垂眸冷冷看著腳邊的饅頭老闆,開口道:「說吧,百花散你當日賣給了何人?」
饅頭老闆一言不發,嘴巴閉得像蚌殼一樣緊,他雖然所作所為有悖正道,卻不代表他沒有自己的行規和底線。
藺效見狀,看一眼常嶸和魏波。兩人會意,俯身將饅頭老闆撈起,迫他抬頭看向藺效。
一看到饅頭老闆那副大義凜然的表情,藺效不由一怔,隨即淡淡道:「倒還有幾分骨氣,只是不知道你這骨氣能維持多久。」說著,從腰間抽出赤霄,重重搭在在饅頭老闆的右肩。
饅頭老闆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全身穴位突然變得麻癢難忍,彷彿身上有無數隻老鼠在嚙咬,讓人忍不住抓狂。他又驚又懼,緊咬牙關,試圖以內力克制這股錐心之癢,誰知那異感卻越來越強烈,到最後簡直要了他的老命。
這是一種比死都還難受的凌遲,饅頭老闆終於潰不成軍,抖著嗓子大喊道:「我說!我說!」
藺效收劍回鞘。
常嶸低聲斥道:「接下來公子問你什麼,你回答什麼,若有半句虛言,便叫你嘗嘗比方纔還要難受百倍的滋味。」
饅頭老闆心知此話絕對沒有半點水分,再也不敢逞英雄裝好漢,一邊重重喘著粗氣,一邊忙不迭地點頭。
藺效再次開口:「何遠道,蜀州人士,善制各類奇毒,江湖人稱毒聖,近年來因被蜀中仇家追殺,你逃至長安,以在西市開酒肆做掩護,暗中重操舊業,販賣你所釀製的各類毒酒毒!藥,我說得可對?」
「是。」所有底牌都已被對方摸的一清二楚,饅頭老闆,不,應該說是何遠道,整個人如同霜打了的茄子,徹底蔫菜了。
藺效繼續:「近兩月以來,你曾將百花散賣給過何人?」
百花散便是當日大理寺那幫匪賊所服毒!藥,此藥無色無味,服藥後常無症狀,並不會立即發作,只有在激烈打鬥或運用內力後才會催發毒性,中毒者五臟六腑盡皆腐爛,神仙無救,是以得名「百花散」。這藥並不罕見,坊間偶有流傳,故而在大理寺屍檢那幫匪賊的屍體後,便立即檢出他們所中的毒!藥乃是「百花散」。
何遠道露出思索的表情,沉吟道:「近兩月來我處買毒!藥的人雖多,買百花散的人卻寥寥無幾——」
餘光瞥見藺效身形微動,以為他又要給他用刑,嚇得忙直起身子道:「我想起來了,上個月深夜確是有一位男子來我處買藥,但他頭裹長巾,聲音也並非用的本音,是以我雖然有意探知對方的來歷,最後卻也——」
藺效見狀,冷冷地對常嶸使了個眼色,何遠道頭皮一麻,忙狠狠甩自己一個耳光,急聲道:「我想起來了!我想起來了!那人出店之後,我曾偷偷跟了他一段。那人一直走到西市街尾處,見身後無人,這才將兩個胳膊上包著的布套摘下,我恍惚看見——那人的左手,只有四指。」
見藺效未置可否,何遠道指天發誓道:「其他的我就真的不知道了!百花散因所需藥材種類繁多,所需成本不菲,賣的價錢可謂天價,一年最多賣給一兩個主顧,所以每回來店裡買百花散的主顧我都格外留心。」
藺效似乎對何遠道的行事風格知之甚詳,知道他斷不會不追究買家的底細,便又問:「你可知那人家住何處?」
何遠道搖頭:「我跟蹤他出了西市,路邊早有一輛馬車候著他了。我見馬車旁有好些護衛,怕暴露了行蹤,只好作罷。不過那馬車行走穩固,又甚為寬敞,不像尋常人家所用之物,加上那幾名護衛又都內功深厚,我猜,那男子多半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何遠道還要繼續往下說,譚啟忽從門外進來,走至藺效身邊,附耳說了句什麼。
何遠道偷眼看過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彷彿剛一聽完手下的回報,錦衣公子原本平靜無波的眸子就起了微瀾,清冷的神情也瞬間柔和了不少。
他正暗覺奇怪,就見那錦衣公子倏的起身,吩咐他身後那兩名年輕護衛道:「將他送至大理寺。」
利落說完,提步便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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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離開馮府之前,沁瑤特意跟馮伯玉打聽了小重山舞姬柔卿買耳墜的那間首飾鋪子的地址。
回來後輾轉了一夜,沁瑤決定去那家鋪子親眼瞧瞧。吃完午飯,沁瑤只說要回青雲觀一趟,徵得了母親同意,便跟阿寒從瞿府出來,兩人直奔西市。
西市與東市相比,所埠商品更為繁雜,從貴到賤,一應俱全。沁瑤和阿寒被滿街市熙熙攘攘的人群擠散了好幾回,才終於在西市盡頭一條不起眼的窄巷內找到他們要找的那間鋪子。
門口停著一溜或低調或氣派的馬車,與店舖門口灰撲撲的門臉極不相稱。
「潤玉齋——」沁瑤生怕自己弄錯了,抬頭仔細打量了鋪子招牌好一會,才對阿寒點頭道:「多半就是這了。」
兩人進得店內,這才發現鋪子雖然外表看著不起眼,內裡卻裝飾得貴而不俗,比之名聲在外的摘星樓來絲毫不差。摘星樓近年來日漸浮誇,店內恨不能連一桌一椅都鑲金砌玉,造作得厲害,這潤玉齋卻佈置得處處雅致,雖是首飾鋪子,難得還透著一股書卷氣。
店家一見沁瑤和阿寒進來,便露出個極歡悅的笑容,迎上來笑道:「歡迎光臨,敢問二位今日是來做首飾還是取訂好的首飾的?」
沁瑤努力做出一幅老練的模樣,一邊打量店內裝飾,一邊閒閒往內走:「我聽一個友人說你們鋪子做首飾做得極好,只要畫了樣子給你們,什麼稀罕首飾都能做得出來,可是如此?」
店家毫不遲疑地點頭,笑道:「小娘子這話著實不差,咱們東家祖上便是做首飾的匠人,造首飾的手藝那可是長安城數一數二的,只要您能說明白您想要什麼樣的首飾,就基本沒咱們店裡匠人做不出來的。」
沁瑤含笑點頭,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箋,展開給店家看:「那就再好不過了。我前些日子曾見人戴過一副耳墜,極合我的心意,可我輾轉找了好些首飾鋪子,都沒能找到一模一樣的款式,不知貴店能否照著這紙箋上的樣子訂做一副?」
店家低頭往紙上一看,略怔了征,道:「可是巧了,您這紙上畫的耳墜正是出自咱們店家之手,我記得前些日子還有一位年輕郎君來店裡打聽過這副耳墜呢。」
說著,用手在頭頂處一比量,道:「那小郎君大概這麼高,生得可俊了。」
沁瑤知道店家說的多半是馮伯玉,忙接話道:「可見這耳墜做得精妙非凡,所見者都過目不忘。」又做出一副急於求得心頭好的模樣道:「既然是貴店所出,想必再造一副同樣的耳墜不算難事,這樣吧,今日我便下訂,等你們做好了,我再上門來取貨。」
店家為難地笑道:「這位小娘子,實不相瞞,這副耳墜的模樣倒不算難做,但難得的是這造耳墜的石頭,要做出雨滴惟妙惟肖的意態,非碧紋水晶不能得,您想必也知道,這碧紋水晶可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鄙店這麼些年都只見著過一塊,還是當日那位訂耳墜的小娘子自己拿到店裡來的。得了她這塊碧紋水晶,咱們東家才做出了那般別緻的耳墜。所以,您要想做出一副一模一樣的,得先尋一塊碧紋水晶才行。」
沁瑤心中咯登一聲,原來那副耳墜竟是用碧紋水晶做的,也難怪能於暗夜中綻出那等惑人的光彩了。可柔卿不過一個小重山尚未贖身的舞姬,平日想偷藏些梯己恐怕都殊為不易,究竟從何處得的碧紋水晶呢?
更怪異的是,這樣一塊罕見的寶石,到了尋常百姓手裡,莫不欣喜若狂,珍而重之,乃至當作傳家之寶世代相傳,可柔卿竟然隨意拿來做耳墜——
正想得出神,身旁阿寒拉了拉她的衣襟喚她:「阿瑤,阿瑤。」
沁瑤抬頭,便見那店家正一臉窘色地望著她,原來他方才唾沫橫飛地跟她說了好些話,沁瑤卻全沒聽見,完全視他於無物。
沁瑤忙訕訕一笑,道:「抱歉抱歉,我方才盡顧著想去何處弄一塊碧紋水晶來才好,沒注意聽你說話,您方才說到哪了?「店家臉上重又浮現歡愉的笑容,領著沁瑤往一旁的壁閣前走:「像您這般有眼力的買主,這年頭可不多見了。雖然您要的那對耳墜鄙店暫時沒有,但鄙店尚有許多樣式新奇的首飾,全都是長安城獨一無二的,小的敢跟您保證,出了鄙店,您絕對找不到重樣的。」
沁瑤正好還有好些話想跟店家打聽,便由著他引著自己到了壁閣前,道:「難得見到那般有眼緣的首飾,可惜卻求而不得。對了,你方才說訂首飾的那位小娘子是自己拿了石頭來店裡訂做的?不知她是否還在你們店做了別的首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