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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節

沁瑤詫異低頭,便見他白皙的手掌中托著一塊橢圓形美玉,玉身翠綠油潤,在月光下隱隱透著瑩瑩光澤,一看就知並非凡品。
「這——」沁瑤忙欲推辭。
藺效正色道:「自上次莽山遇妖,到後來我府中發生朱綺兒之事,屢次承蒙瞿小姐出手相助,我早有致謝之意,奈何一直未找到機會,這塊腰牌不過聊表謝意,瞿小姐莫要推辭。」
通行腰牌對沁瑤來說確實是可遇不可求的稀罕物,她動搖了,作賊心虛地瞥一眼瞿子譽,見哥哥正負著手背對他們,顯然沒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猶疑片刻,終於接過玉珮,自我安慰地想,不過一塊腰牌,應該不算逾矩吧。
「那——就多謝世子了。」沁瑤細細地端詳玉珮,見一面刻著四爪蛟龍,另一面刻著一個「藺」字,雕工繁複精美,一望而知是皇家之物。
看著少女慎重得幾乎小心翼翼的模樣,藺效心不由一蕩,聲音又放柔了幾分:「我現今在宮中當差,不常回府,若你日後有需要我幫忙之處,可拿著這塊玉珮呈給宮門守衛看,他們自會告知我。」說著,自覺臉隱隱有些紅熱,所幸有夜色做遮掩,不至於被沁瑤察覺。
沁瑤聽著這話,心裡彷彿明白了幾分,只是那猜疑如小石子投入汪洋大海,還沒來得及泛起漣漪,便被瞿子譽走過來打斷:「阿瑤,再不回府父親母親該擔心了。世子,今夜多謝你出言相助,時辰不早了,就此別過。」對著藺效行了一禮,便要拉著妹妹回府。
沁瑤只得跟藺效匆匆道別,跟著哥哥往府內走去。
走出很遠了,沁瑤不經意回頭,驚訝地發現藺效仍立於馬旁靜靜地看著她的背影,月光將他原本就修長的身影拉得老長,無端生出一種寂寥蕭瑟之感。
見沁瑤回頭,藺效故作鎮定地移開視線,逕自上了馬,一抖韁繩,一人一騎踏著滿地月光疾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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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子譽到得朝昭館時,館內早已熱鬧非常,今日是放榜之日,滿屋都是高談闊論的同窗,落耳處儘是激盪昂揚的議論,每一張年輕的臉龐上都寫滿了志得意滿。
瞿子譽穿過人群,逕直找到一位名喚王以坤的同窗,將他拉到朝昭館一處僻靜的地方,借飲茶之名,側面向他打聽藺效的事。
東拉西扯了好一陣,瞿子譽終於切入正題。
「瀾王世子?」王以坤方正的闊臉陡然一亮,「現今任羽林軍統領的那位?」
「正是。」
「這位可就說起來話長咯。」
王以坤祖上三代都曾任過天子近臣,說起皇家秘辛頭頭是道,平日裡嘴嚴得很,只在瞿子譽幾個有君子之風的摯友面前露過口風。今日瞿子譽主動找他打聽藺效,他雖然覺得奇怪,但出於對瞿子譽為人的信賴,還是選擇了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瀾王先後娶了兩位王妃,第一位王妃是滎陽世家大族鄭氏的嫡女。鄭氏女素有才名,一家女百家求,到瀾王妃這一代時,姐妹只有二人,姐姐嫁入了盧國公府,現是盧國公夫人。妹妹便是瀾王妃。
「瀾王妃身體孱弱,入府多年,只生下世子一個兒子,此後便一直纏綿病榻,再無所出。聽說瀾王對這位髮妻一直頗為敬重,未曾納過姬妾。直到前幾年,瀾王妃終於藥石無醫,撒手人寰,瀾王才續娶了幽州崔遠光的妹妹做填房。後來這位新娶的瀾王妃生了一位小公子,現今方一歲,單名一個敏字。「原來藺效還有一個隔母的繼弟。
王以坤放下茶盅,繼續道:」瀾王妃生前雖然病弱,對唯一的兒子卻十分嚴格。聽說世子小小年紀便習文學武,研讀百家,在一眾皇室子弟中尤為出眾,頗得先皇的喜愛。先皇去世前,還將生前從不離身的赤霄寶劍贈與了這位愛孫。」
「世子既然這般人才出眾,想來有不少人家願意與其結親,又為何至今未訂親呢?」瞿子譽問。
「訂親?」王以坤瞇著眼睛想了想,搖頭道:」早前聽說瀾王妃在世時,曾有意替世子聘下靖海侯的長女,誰知還未交換庚帖,那小娘子便生瘧疾死了,此後又遇上瀾王妃去世,世子守母孝三年,親事便擱下了。不過皇上這般器重世子,於他的親事上想必會慎之又慎,說不得又是哪位王公大臣家的千金。」
瞿子譽點點頭,默了一會,看著杯中漂浮著的碧綠茶葉,淡淡道:「聽說盧國公的三公子蔣三郎與瀾王世子甚為交好,蔣三郎是長安城中出了名的喜好風月之人,近朱者赤,想必世子房中也有不少姬妾吧?」
王以坤心中疑惑漸深,狐疑地看向瞿子譽,瞿子譽坦坦蕩蕩,一任其打量。
好一會,王以坤敗下陣來,思索著說道:「前些年瀾王世子年幼,瀾王妃又管得嚴,未曾聽說有房中人。近些年世子要守母孝,於情於理都不該納房中人。但就算私底下收個通房,對他這等世家公子來說又算得什麼?所以到底有沒有納妾,我也不甚清楚,不過世子品性不錯,雖與蔣三郎交好,卻甚少流連青樓妓館。」
王以坤說完,見瞿子譽久久無言,兀自盯著腳下的青石磚發呆,疑惑地伸手到他眼前比劃道:「文遠?文遠?」
瞿子譽回過神來,將話題扯開道:「看來膏粱錦繡中亦不乏少年才俊。那日聽季師說起吳尚書家的小公子也是才絕長安,文章詩賦樣樣出眾,卻未曾見他參加會考,難不成吳公子要放棄科舉,走祖蔭的路子麼?」
王以坤的話匣子於是又朝著另一個方向打開。
正說得熱鬧,院門外嘻嘻哈哈走來一群年輕人。
「文遠!子期!你們竟躲在此處喝茶,季先生到處找你們呢!恭喜高中了!你們二位再加上馮伯玉,正好三魁齊聚!」
王以坤嘴張得大大的,手中的茶順著襴袍傾瀉而下,尤不敢相信:「中…中了?!」」中了!「眾人七嘴八舌,笑著打趣:「馮驥舟一榜第一名,瞿文遠一榜第二名,你二榜第七名。你們都中了!走走走!先去謝季師,回頭請大家喝酒去!」
瞿子譽墨玉般的眸子淡淡浮上一層喜色,任由眾人簇擁著他和王以坤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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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報轉眼便送到了瞿府。
瞿陳氏喜極而泣,哭完了,又風風火火地吩咐下人置辦子譽愛吃的酒菜,要好好犒勞犒勞兒子。
沁瑤喜不自勝,跟著母親忙裡忙外,到日暮時分,母女倆琢磨著瞿氏父子快回來了,便吩咐下人擺好膳具,準備開席。
不一會,瞿恩澤便滿面春風地下衙回府了,瞿子譽卻遲遲未出現。
瞿陳氏有些擔心,兒子向來思慮周全,就算不回府吃飯,也會提前派人回來知會。
聽完妻子的絮叨,瞿恩澤立即派魯大駕車去朝昭館尋人,「多半是被同窗拽去喝酒了。」他安慰妻子。兒子一朝登科,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一時有些忘形也是人之常情。
沁瑤自告奮勇跟著魯大一起去找哥哥。
一路緊趕慢趕到了朝昭館,門前的書僮卻說,館內學子一早便出去喝酒去了,至於去了哪家酒館,他也不知。
果然是跟同窗喝酒去了,沁瑤放下心來,哥哥這麼大了,難得縱情與同窗一聚,自己何苦前去掃興。
她於是吩咐魯大駕車回府。
馬車照例經過平康坊。
路過上次那條窄巷時,沁瑤忍不住掀簾往外看去,就看見巷中幾名少年追著一枚蹴鞠玩得正歡,偶有婦人路過,被斜刺裡飛來的蹴鞠嚇得花容失色,繼而破口大罵,少年們嘻嘻哈哈的一哄而散。
看上去再平淡不過的一條巷子,當初駭人聽聞的景象早已無跡可尋。沁瑤放下簾子,托著腮想,不知那歌女的案子有了著落沒有?
剛出平康坊,驟然響起一聲淒厲的叫聲「殺人了——」。
沁瑤一個激靈,怎麼又來了?掀開車簾往外張望片刻,便幾步跳下馬車。
馬車恰好到了一家酒樓,酒樓內不斷有人跌跌撞撞地湧出,混亂中一個花翠招搖的婦人死死揪住一個書生模樣的人,大嚷道:「就是他!就是他殺了我的窈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