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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節

凌晨三點,我騎著一輛兩邊綁著空塑料桶的摩托車,在一條林間的便道上行駛著。那一夜,月黑風高,我把車前燈調到最亮,但坑坑窪窪的路面卻讓我不得不把速度放得很慢很慢。
這條便道我已經走過無數次了,知道只要再過一個彎道,就能到達目的地。
在馬達的轟鳴聲中,我終於來到那處彎道之前,我正準備扭動摩托把手,忽然看到正前方的一棵樹上,吊著一個飄飄搖搖、沒有頭顱的白衣人。
我無奈地聳聳肩,心想這種嚇人的伎倆也未免太老套了吧,小學時我就常在路邊樹上懸掛破舊的白色T恤衫,嚇唬過路的司機。但我還是在那棵掛著白色衣裳的大樹前停下了車,朝上望了一眼。
這是一件白色的連衣裙,有蕾絲花邊,沒有一點破損的地方,似乎還很新。這讓我有點詫異,即使有人想嚇唬過路的司機,也不必賠上一件完好無缺的連衣裙呀。而就在這時,我忽然聽到路邊的密林中,傳來了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似乎正有人試圖穿越樹林,奔跑的身體撞斷樹枝後才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誰會深更半夜在樹林中奔跑?難道是企圖劫道的歹人?我不禁摸了摸衣兜裡的錢包,感到一陣心悸。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我趕緊用最快的速度跨上摩托車,發動油門,駛過了彎道。幾秒後,我回過頭,那件懸掛在樹上的白色連衣裙已經隱沒在一片漆黑的暗夜之中。我鬆了一口氣,再朝前看,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目的地了。
在我面前,是一堵牆,牆邊有扇緊閉的小鐵門,掛著明晃晃的銅鎖。我從衣兜裡拿出鑰匙,打開鐵門,然後將摩托車推了進去。
鐵門內,依然是一條便道,兩旁種滿了密密麻麻異常茂密的灌木。
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又從門外的密林中傳了出來,彷彿有人正向鐵門這邊靠近。我嚇了一跳,連忙關好了鐵門。這一下,危險總算與我隔絕了。
而我現在該去做自己的事了。
2
我現在所處的地方,是本市殯儀館的後院。我擁有打開這裡後院鐵門的鑰匙,卻並不代表我就是殯儀館的職工。那把鑰匙,是福伯給我的。
福伯是這家殯儀館的守夜人,他的工作就是在每天夜裡,拎著手電筒在殯儀館中走來走去,嚴防盜賊光顧。不過,又有哪個不開眼的盜賊會在殯儀館偷東西呢?這裡不是躺在冰棺裡的屍體,就是擱在骨灰盒裡的骨灰,就算那套價值不菲的進口火化爐,也絕對不會有人惦記著。
在殯儀館裡當守夜人,是件無聊且無趣的工作,而且薪水微薄。和所有薪水微薄的人一樣,福伯一直渴望著有天能夠發筆橫財。但他的膽子太小了,既不敢私拿陪死者一起送入火化爐的殉葬紀念品,也不敢把屍體偷出來賣給醫學院,幸好他遇到了我。
我是在一家小餐館裡認識福伯的。當時,我去餐館送貨,看到他一邊喝著簡裝二鍋頭,一邊向餐館老闆抱怨著在殯儀館中掙錢太少的苦惱。等他出門後,我立刻跟在他身後,叫住了他,並且向他指了一條發財的明路。
於是我和福伯成了生意上的搭檔。
其實我讓福伯做的事很簡單。他給了我一把後院鐵門的鑰匙,然後每天夜裡把殯儀館火化車間的門為我虛掩著。
我每次從後門進來後,就直接進入火化車間,站在那套進口火化爐前,拉開擋板,然後我就能見到一個巨大的鋼製容器。
這套進口火化爐確實很先進,屍體沿著履帶送入爐中後,只要按一下按鈕,三十秒後,屍體就會化為灰燼。機械臂會自動揀出殘留的骨灰,而火化時所產生的副產品也會經過淨化處理後,流入一個巨大的鋼製容器中。
所謂的火化副產品,其實就是屍體經過高溫熔煉後所煉出的油脂。換句話說,就是人油。
而我每天夜裡到殯儀館裡來,就是為了拉走兩塑料桶的人油。
對了,我還沒做自我介紹,我叫李偉,是一家副食批發店的老闆。我的副食店中,賣得最好的就是物美價廉的散裝色拉油。當然,我賣的散裝色拉油,就是那些從殯儀館火化車間拉回來的人油。
經過進口火化爐蒸餾冷卻後的人油,清亮剔透,沒有絲毫異味,甚至還帶有一點天然動物油脂的醇香。千萬別說我為了掙錢而不擇手段,事實上,我每次拉走的人油,只是鋼製容器中的一小部分。剩下的人油都被殯儀館倒在後院的灌木叢中,所以那些灌木才生長得異常茂密茁壯。
在這個提倡節約的社會大環境裡,殯儀館的做法實在是極大的浪費。而我拉走的人油,只要我不說,絕對不會有人知道我賣出去的是什麼。
3
但是今天夜裡的情況,卻令我有點意外,火化車間的大門是關著的。
這是以前從沒遇到過的,我連忙摸出手機,準備給福伯打個電話。可等我拿出手機後,才發現手機竟沒電關機了。換好電池後,我撥通了福伯的電話,電話一接通,就聽到他在聽筒那邊壓低了聲音,輕聲說道:「李偉,你怎麼一直關機?我給你打了這麼多電話,一個都沒打通。」
我乾笑一聲後,解釋手機沒電了,然後說我現在就在火化車間外,讓他趕緊來給我開門。
過了一會兒,福伯就慌慌張張拎著手電筒出現在我面前。但他並沒有為我開門,而是對我說:「李偉,這個星期我都不能讓你進去拉人油了……有點特殊情況……」
「什麼特殊情況?!」我有點急了。每個月我賣人油的收入,都拿了三分之一給福伯,他哪能就這樣讓我一星期拉不了人油?
福伯連忙解釋:「今天有個女人拿著作家協會的介紹信,說要到殯儀館來體驗一星期生活,夜裡就住在殯儀館中。我擔心你拉人油的時候不巧碰到那個女作家,那可就糟糕了。」
那倒也是,畢竟我們幹的都是見不得光的事,看來只有暫停一個星期的業務了。不過我還是有點詫異,為什麼女作家會到殯儀館來體驗生活呢?
福伯喃喃自語道:「真是倒霉呀,一個星期拉不到人油,咱倆的損失也不小呀!要是她能提前離開這裡就好了……」
他的話不禁令我心念一動。是啊,為什麼我們就不能想辦法讓這個女作家提前離開殯儀館呢?是女人,膽子就不會大。只要讓她對殯儀館產生恐懼之情,說不定立刻就會提出離開。
對!我得想辦法嚇走她!
4
女作家就住在殯儀館的辦公樓裡,福伯的領導特意為她拾掇出一間乾淨的值班室。
我和福伯設想出好幾個嚇走女作家的伎倆。比如讓福伯把臉塗黑,戴上假髮,再穿一件白色的壽衣長袍出現在女作家的面前;又比如關掉辦公樓的電閘,用手機播放極為陰森的恐怖鈴音,再把血漿倒進值班室的門縫……
不過,當我們來到辦公樓後,才發現所有的計劃都無法實施。因為,值班室的門大大開著,裡面空無一人,女作家根本就不在屋裡。
女作家到哪裡去了?我與福伯面面相覷。這不是個好兆頭,如果女作家整夜在殯儀館裡遊蕩,就說明她膽量出奇的大,根本不可能被我們裝神弄鬼的伎倆所嚇走。我給福伯遞了根煙,說:「我們得找個安全的地方合計合計……」
福伯點上煙後,說:「我們到停屍間去聊吧。那裡面只有一格一格像抽屜一樣重疊著的冰棺,冰棺裡全是等待火化的屍體,沒什麼地方比那裡更安全了。」
說得也是,停屍間裡只有屍體,而屍體是不會偷聽我們說話的,更不可能洩露我們的秘密。
幾分鐘後,我和福伯走進了停屍間。停屍間是由一個倉庫改建而成的,三面牆壁都矗立著重疊壘起的冰棺,我們一進來就感覺到一陣刺骨的寒意。
我和福伯各自找了個凳子坐下後,卻沒了商量計劃的心思,反倒聊起了天。我無意向他提起了在來的路上,看到一件懸掛在樹上的白色連衣裙,還有路邊密林中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音。沒想到一講完,福伯的臉色就變作一片蒼白。
福伯面無血色地對我說:「李偉,你知道嗎,最近附近出了一個專殺單身女人的變態殺人狂……」
他告訴我,那個變態殺人狂是一個禮拜前出現的,至今已經殺死了三個女人。殺人狂第一次行兇,是在距殯儀館兩公里外的一個小鎮上,受害者是一個小學的女教員,她被殺後,身上的衣服被剝了下來,懸掛在房樑上,而屍體卻被拋在屋外的水溝裡。第二個和第三個受害者也得到了同樣的遭遇,衣服被懸掛在高處,而屍體被拋在其他地方。
而且,每次行兇的地點,都距離殯儀館越來越近。也有警察到殯儀館來瞭解情況,但卻找不到一點破案的頭緒。為了不引起市民的恐慌,這一系列案件並沒有公諸於眾。但福伯很擔心,殯儀館會不會成為下一起兇案的發生地點。
所以當他聽到我說在後院鐵門外的便道上,看到懸掛在樹上的白色連衣裙,立刻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我也隱隱感覺到後怕,如果我看到的白色連衣裙果真屬於某個變態殺人狂的受害者,那麼我聽到的窸窸窣窣的細碎聲響,絕對就是那個兇手發出來的。幸好我當時跑得快,否則要是撞到了兇手,我豈不是要變成第五個受害者?
對了,如果細碎聲響真是兇手發出來的,他一定看到我從鐵門進入了殯儀館。他會懷疑我是目擊者嗎?他會偷偷潛入殯儀館來找我麻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