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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節

當米勒德漫無邊際地講著地圖的歷史時,我用手指勾勒著亞洲地區一片無路的廣闊沙漠,上面的文字是:帶翅生物不落之地。這裡是一整個有待發現的世界,而我對其才剛剛窺見一斑。這個想法令我心中充滿遺憾,但也有一種可恥的解脫感——畢竟我要再次見到我的家了,還有我父母。這種古老的為了探索而探索的衝動,也許很幼稚。未知中夾雜著浪漫情調,而一個地方一旦被發現、記載並繪入地圖,它的魅力就減弱了,不過成了地圖冊裡另一個枯燥無味的真相,喪失了神秘感。所以,也許最好在地圖上留一些空白的地點,讓這個世界保留一點它的魔力,而不是強迫它洩露每一個秘密。
也許最好不時感到疑惑納悶。
然後我告訴了他們——再等下去毫無意義。我就那樣脫口而出。「我要離開了,」我說,「等這一切結束,我打算回家。」
有一瞬間,眾人震驚得一言不發。艾瑪與我目光相遇,終於,我看到她眼中含著淚。
然後布朗溫從桌子上站起來,伸出雙臂擁抱我。「兄弟,」她說,「我們會想你的。」
「我也會想你們,」我說,「無以言表。」
「但為什麼?」奧莉弗邊說邊飄到與我視線齊平的高度,「是我太煩人嗎?」
我把手放在她頭上,將她按回到地面。「不,不,和你沒關係,」我說,「你很棒,奧莉弗。」
艾瑪站了出來。「雅各布來這裡幫我們,」她說,「但他從前的生活還在那兒等著他,他不得不回去。」
孩子們似乎明白了,沒人生氣,多數人似乎都真誠地為我高興。
雷恩女士匆忙把腦袋探進屋裡為我們做快速的消息更新——一切都進行得妙極了,她說,佩裡格林女士在康復的路上一切安好,到早上她就會準備就緒了。雷恩女士說完就又離開了。
「感謝諸神。」賀瑞斯說。
「感謝眾鳥。」休說。
「感謝諸神和眾鳥,」布朗溫說,「所有森林中的所有樹上的所有鳥。」
「也感謝雅各布,」米勒德說,「沒有他我們走不了這麼遠。」
「我們甚至不可能離開海島,」布朗溫說,「你為我們做了太多,雅各布。」
大家都過來擁抱我,每一個人,一個接著一個。然後他們逐漸離開,只剩下了艾瑪,她最後一個擁抱我——一個長長的苦樂參半的擁抱,感覺太像道別。
「請求你離開是我做過最艱難的事,」她說,「我很高興你改變了想法,我覺得自己沒有勇氣再次提出請求了。」
「我討厭這樣,」我說,「我希望有一個世界讓我們能安寧地在一起。」
「我知道,」她說,「我知道,我知道。」
「我希望……」我開始說。
「停。」她說。
不管怎樣,我還是說了:「我希望你能跟我回家。」
她移開了目光:「你知道如果那樣做我身上會發生什麼。」
「我知道。」
艾瑪不喜歡長時間的道別,我能感覺到她下定決心,努力不讓痛苦表露出來。「那麼,」她一本正經地說,「流程如下:當佩裡格林女士變成人,她會帶你回去,穿過嘉年華,進入地下,當你通過轉換點,你將會回到『現在』。那之後,你覺得能應付嗎?」
「我想是的,」我說,「我會給我父母打電話,或者去警察局什麼的。我肯定現在英國的每個警區都有我的臉部特寫公告,我瞭解我爸爸。」我稍微笑了笑,因為如果不笑的話,我可能已經開始哭了。
「那就行了。」她說。
「那就行了。」我說。
我們看著彼此,沒太做好放手的準備,也不確定還能做什麼。我本能地想要親吻她,卻阻止了自己——她不再允許我那樣做了。
「你走吧,」她說,「如果再也收不到我們的來信,那麼,有一天你可以講講我們的故事。你可以把我們的事告訴你的孩子們,或者是孫子們。我們不會被完全遺忘。」
然後我便知道,從現在開始,我們彼此間說的每個字都是傷害,都會被此刻的痛苦包裹並烙上它的印記。我現在需要離開她的身邊,不然傷痛永遠不會停止。於是我悲傷地點點頭,再次擁抱了她一下,然後退到一個角落裡去睡覺,因為我非常、非常疲憊。
過了一會兒,其他人拖著床墊和毛毯進到屋裡,在我周圍做了一個安樂窩,我們在一起抱團取暖以抵禦入侵的寒意。但當其他人開始睡下時,我發現自己儘管筋疲力盡卻無法入眠,於是起身在房間裡踱了一會兒,遠遠地注視著孩子們。
自從我們的旅程開始,我感受到了太多——喜悅、擔憂、希望、恐懼——但直到現在,我從未曾感到孤獨。布朗溫曾叫我兄弟,但那聽起來不再對勁,我頂多是他們的遠房表親。艾瑪是對的:我永遠不能理解。他們如此年長,看過的太多了,而我來自另一個世界,現在是回去的時候了。
終於,伴著我們下面的樓層和頭頂閣樓裡的冰嘎吱嘎吱辟啪作響的聲音,我睡著了。整棟樓充滿了冰。
那夜,奇怪又緊迫的夢伴隨著我。
我又在家裡了,做著所有過去常做的事。大口吃著一個速食漢堡——粗糧麵包做成的又大又油膩的漢堡;坐在瑞奇那輛福特維多利亞皇冠的副駕駛上,低劣的收音機發出刺耳的聲響;和我父母在雜貨店,沿著過度明亮的長過道滑動,艾瑪在那兒,把雙手放進海產櫃檯的冰裡降溫,融化的水流得到處都是,她沒認出我。
然後我置身於自己十二歲生日派對的遊樂場,正拿著一把玩具槍開火。一具具爆裂的屍體,一隻隻充血的氣球。
雅各布你在哪兒?
然後是學校。老師正在黑板上寫字,但那些字母沒有意義。然後大家都站了起來,匆忙往外跑——有什麼不對勁。一個很響的噪音高高低低地起伏著,每個人都站著不動,探頭看向天空。
空襲。
雅各布雅各布你在哪兒?
有人把一隻手搭在我肩膀上,是一個老人,一個沒有眼睛的人,他來偷我的眼睛。不是一個人——是一個東西——一隻怪物。
現在我奔跑著,追趕我原來的狗。多年以前她離開了我,走失的時候還拴著狗繩,當她試圖把一隻松鼠趕上樹時,狗繩纏繞在一根樹枝上,她把自己勒死了。我們花了兩周的時間在附近的地區喊著她的名字四處尋找,三周以後發現了她。我不禁為往事抽噎。
現在汽笛聲震耳欲聾。我奔跑,一輛車在旁邊停下把我接上車。我父母在車裡,著裝正式,他們不看我。車門鎖上了。我們的車行駛著,外面熱到令人窒息,但車裡開著暖氣,車窗緊閉。收音機聲音很大,卻被調到兩個電台之間,發出錯亂的雜音。
媽媽我們去哪兒?
她沒回答。
爸爸為什麼我們在這裡停下?
然後我們下了車,走起路,我又能呼吸了。漂亮的綠地,有新割的青草的氣味。人們穿著黑衣,在地上的一個坑洞周圍聚集。
平台上放著一口打開的棺材。我向內探視,棺材裡是空的,但有一塊油漬在棺底慢慢蔓延,將白色的緞子染黑。快!合上棺蓋!黑色的焦油泡從裂縫和溝槽中冒出,滴落到草裡滲進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