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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節

梅莉娜悶悶不樂地躲在後面,不跟任何人講話。
「這是什麼地方?」我問。
「是一個喬裝室,」米勒德回答,「旨在幫住到訪的異能人喬裝成這個時光圈裡的普通人。」他指著一個帶框的示意圖說,圖中示範著如何穿搭這個時期的衣服。
「身在羅馬時!」賀瑞斯邊說邊朝一個掛滿衣服的架子跳去。
艾瑪讓所有人換裝。除了幫我們融入當地,新衣服也許也能擺脫掉跟蹤我們的幽靈。「把你們的毛衣套在裡面,以防我們遇到更多的麻煩。」
布朗溫和奧莉弗把一些看起來普通的裙子拿到屏風後面。我脫下沾滿灰塵和汗漬的褲子還有夾克,換上了一套搭配不協調卻相對乾淨的西裝。西裝剛一上身,我便感到渾身不自在,真納悶,這麼多個世紀以來,人們怎麼會一直穿著如此僵硬、正式的衣服。
米勒德穿上一套看起來很有型的衣服坐在鏡子前。「我看起來怎麼樣?」他問。
「像一個穿著衣服的隱形男孩兒。」賀瑞斯回答。
米勒德歎了口氣,在鏡子前又逗留了一會兒,然後脫光衣服又消失了。
賀瑞斯一開始的興奮勁兒已經減退。「這裡可供選擇的衣服糟透了,」他抱怨道,「不是有蟲洞就是用不協調的布料打上了布丁!我煩透了自己看起來像個街頭流浪兒。」
「街頭流浪兒可以混進去,」艾瑪在她的換裝屏風後面說,「戴禮帽的小紳士可混不進去。」她穿著閃亮的紅色平跟鞋和一襲短袖、及膝的藍裙出現,「你覺得怎麼樣?」她邊說邊旋轉著,裙子鼓了起來。
她看起來像《綠野仙蹤》裡的桃樂絲,但更可愛。不過當著大家的面,我不知道要如何告訴她,於是取而代之,咧開嘴對她笨拙地一笑並且豎起大拇指。
她大笑。「喜歡這件?喔,那太糟糕了。」她忸怩地淺笑著說,「會太引人注目的。」隨後一個痛苦的表情在她臉上掠過,彷彿因考慮到在我們身上發生的所有事和一切有待解決的問題,她為自己大笑——為那不過短暫一剎的歡愉感到內疚,她躲回屏風後面。
我也感覺到了:恐懼,我們所目睹的恐怖場景的重量。那些場景在我腦海中形成了可怕的回路,無休止地循環上演。但你不能每一秒都感覺很糟,我想告訴她。笑不會雪上加上霜,就像哭不能雪中送炭一樣,那並非意味著你不在乎或者已經忘卻,那只不過意味著你有人性。同樣,我也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當她再次從屏風後面出來時,穿了一件麻袋似的女士襯衫和一條掃過腳面的掃帚裙,襯衫的袖子撕破了(看上去像小頑童得多),不過她仍然穿著那雙紅鞋,艾瑪對閃閃發光的東西總是毫無抵抗力,無論這閃光有多小。
「這個呢?」賀瑞斯找到一頂蓬鬆的橘色假髮,他搖著假髮問,「這個要怎麼幫哪一個『喬裝成普通人』?」
「因為看起來像是我們要去嘉年華。」休抬頭看著牆上一張嘉年華的廣告海報說。
「等一下!」賀瑞斯說著走到海報下面,和休一起抬頭去看,「我聽說過這個地方!它是一個古老的旅行者時光圈。」
「什麼是旅行者時光圈?」我問。
「曾經遍佈整個異能界,」米勒德解釋道,「戰略性地被放置於有重要歷史意義的時間和地點。它們組成一段類似『泛歐旅行』的旅程,一度被看作是任何有教養的異能人所受教育的關鍵組成部分。當然,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出國旅行還相對安全。我沒意識到還有旅行者時光圈留了下來。」
然後他沉默了,迷失在對美好時代的追憶中。
待所有人換裝結束,我們把換下來的二十世紀的衣服丟作一堆,便跟著艾瑪穿過另一扇門走出去,進入一條堆滿垃圾和空木箱的小巷。我聽出遠處傳來嘉年華的聲音:管風琴無節律的呼哧聲和人群隱約的喧鬧聲。即使緊張疲憊,我還是感覺到了一絲興奮。曾經,這可是異能人從四面八方趕來看的東西。我父母甚至從未帶我去過迪士尼世界。
艾瑪照常下指示:「待在一起,注意看雅各布和我的暗號,別跟任何人說話,別看任何人的眼睛。」
「我們怎麼知道該去哪兒呢?」奧莉弗問。
「我們得像伊姆布萊恩一樣思考,」艾瑪說,「如果你是雷恩女士,你會藏在哪兒?」
「哪兒都行,除了倫敦?」伊諾克說。
「如果某人沒有謀殺鴿子就好了。」布朗溫憤憤不平地盯著佩裡格林女士。
校長站在鵝卵石上抬頭看著我們,但沒人想碰她。我們不得不讓她遠離自己的視線,所以賀瑞斯回到喬裝室裡拿了一隻牛仔布麻袋來。佩裡格林女士並不喜歡於這樣的安排,但沒人打算把她抱起來——尤其是布朗溫,看起來對她相當地反感——於是佩女士自己爬進麻袋裡,任賀瑞斯用一根皮條把袋口繫了起來。
透過狹窄小巷裡的叫囂,我們追隨著嘉年華的飲宴聲。叫囂聲來自巷子裡推著木推車的小販們,他們兜售著蔬菜、成袋的穀物和剛殺的兔子(裝穀物的麻袋佈滿灰塵),瞪著飢餓的眼睛的孩子們和瘦貓潛伏和徘徊在那裡。女人們蹲在排水溝邊削著土豆皮,她們髒兮兮的臉上露出驕傲的神情,用扔掉的土豆皮建造著一座座小山。儘管我們非常努力地想偷溜過去,不要引人注意,但當我們經過時似乎每個人都轉過身盯著我們:小販們,孩子們,女人們,那些貓,還有那些被倒掛著的搖擺不定、眼睛渾濁的死兔子。
即便穿著一身合適的新衣服,我還是明顯感覺自己格格不入。我意識到,要融入當地,表現和服裝同等重要,而我和朋友們都沒有表現出和這些人一樣垮著肩、目光躲閃的態度。未來如果想有效地把自己喬裝成幽靈,我可得好好磨練自己的演技了。
隨著我們走近,嘉年華的聲音變得越來越大,氣味也越來越濃——烹調過度的肉、烤堅果、馬糞、人糞,還有煤火冒出的煙,全部混在一起形成一種甜膩的氣味,令周圍的空氣變得厚重起來。最後,我們到達一個很大的廣場,嘉年華正在那裡熱烈歡快地進行著。廣場上擠滿了眾多的人、顏色鮮艷的帳篷和多到令我一眼望不盡的活動,這整個場面猛攻著我的感官。有演雜技的、走鋼絲的、扔飛刀的、吞火的,還有各色街頭藝人。一個江湖郎中在馬車後部推銷秘方藥:「稀有補品,能強化內臟,能防傳染性寄生蟲,能抗有害健康的濕氣、惡性臭氣!」鄰近的舞台上和他競相博眼球的是一個穿著燕尾服的大嗓門賣藝人和一隻看起來像史前生物的大傢伙,它灰色的皮膚從身體上耷拉下來,上面佈滿瀑布般的皺紋。當我們擠進人群經過舞台時,我用了整整十秒才認出那是一頭熊。它被剃光了毛綁在一把椅子上,穿著一件女士連衣裙,當它的眼睛從腦袋裡鼓出來的時候,賣藝人笑嘻嘻地假裝給它上茶,大喊著:「女士們先生們!向你們呈現全威爾士最美麗的女士!」——這為他贏得一陣大笑。我有點希望那只熊掙斷鏈條,在那兒當著所有人的面吃掉那個男人。
這一切猶如夢境般瘋狂,令我頭暈目眩,為了對抗這影響,我把手伸進口袋裡,用手掌撫摸著手機光滑的玻璃,將眼睛閉起片刻,小聲對自己說:「我是一個時間旅行者。這是真實的,我,雅各布·波特曼,正在進行時間旅行。」
這已經足夠驚人,更驚人的也許是時間旅行沒把我腦子弄壞掉這個事實;出於奇跡,我還沒淪落成在街角語無倫次大喊大叫的瘋子。人的心理比我想像中柔韌得多,能夠延展以容納下各種矛盾和看來不可能的事——對我來說很是幸運。
「奧莉弗!」布朗溫大喊,「離開那兒!」我抬起頭看到她猛地把奧莉弗從一個彎腰和她說話的小丑身邊拉走,「我跟你說過無數次了,絕不要和普通人說話!」
我們的隊伍太大,要保持大家待在一起是一項挑戰,尤其像這樣的地方,到處都是為了吸引孩子而專門設置的娛樂項目。布朗溫扮演起女訓導員的角色,每當有人離隊靠近貨攤,去看顏色鮮艷的紙風車或冒著熱氣的煮糖時,她都要把我們趕到一起。奧莉弗是最容易分神的,似乎常常忘了我們處在嚴重的危險之中。正因為他們並非真是小孩兒,才讓這麼多孩子保持步調一致成為可能——因為他們心中有一些更年長的本質,和他們幼稚的衝動抗爭並保持著平衡。如果是真正的小孩兒,我敢肯定那就沒希望了。
我們沒有目標地閒逛了一會兒,尋找著與雷恩女士相像的人,尋找著異能人看來可能會藏身的地方。但這裡的一切看起來都帶有異能色彩——這一整個混亂又奇特的時光圈對異能人來說是完美的偽裝。而即使在這裡,人們還是注意到了我們,當我們經過時他們會略微轉過頭。我開始變得極度多疑起來,我們周圍有多少人是幽靈的間諜——或者是幽靈本身?我對那個小丑尤其警惕,就是布朗溫把奧莉弗從他身邊拉開的那個。他不斷地出現,在這幾分鐘的時間裡已經在我們面前經過五次了:在一個胡同口徘徊,透過一扇窗子向下凝視,從一個帳篷形的照相亭裡注視我們,他凌亂的頭髮和令人恐懼的妝容與一幅田園風味的郊野背景畫奇特地相互衝突著。他似乎同時出現在所有地方。
「像這樣在戶外待著不太好,」我對艾瑪說,「我們不能永遠轉圈子。人們在注意我們呢,小丑們。」
「小丑們?」她說,「無論如何,我同意你說的,但周圍一片瘋狂,很難知道該從哪兒開始。」
「我們應該從對任何嘉年華來說一致最具異能色彩的部分開始,」伊諾克闖進我們中間說,「雜技表演。」他指向廣場邊上一個花哨的高佈景板,「雜技表演和異能人相伴而行,就像牛奶和餅乾,或者『空心鬼』和幽靈。」
「通常是的,」艾瑪說,「但幽靈也瞭解這點。我肯定雷恩女士如果藏在如此明顯的地方是不會這麼久還沒被抓的。」
「你有更好的主意嗎?」伊諾克說。
我們沒有,於是我們改變方向朝雜技表演的地方走去。我回頭去看那個一臉淫笑的小丑,但他已經融入了人群中。
在雜技表演的地方,一個邋遢的嘉年華攬客員正透過擴音器大喊,允諾只花一點小錢就能一睹「合法範圍內可以觀看到的最令人震驚的大自然的失誤」,表演叫作「奇人異事大集合」。
「聽起來像我出席過的餐後派對。」賀瑞斯說。
「這些『奇人異事』當中有些可能是異能人,」米勒德說,「那樣的話,他們也許知道一些關於雷恩女士的事,依我看入場費是值得的。」
「我們付不起入場費,」賀瑞斯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沾著棉絮的硬幣。
「究竟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們看雜技表演還要付錢了?」伊諾克說。
我們跟著伊諾克繞到雜技表演的背面,在那裡它像牆一樣的佈景板被一個不怎麼結實的大帳篷所替代。當我們正搜索著能溜進去的缺口時,門簾從裡面拉開了,一對穿著考究的男女突然出現在眼前,男人摟著女人,女人正給自己扇著扇子。
「讓開!」男人吼道,「這位女士需要空氣!」
門簾上有張告示牌,上面寫著:非演員禁止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