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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節

「你是對的,我不是我爺爺。」我說,「我只是一個來自佛羅里達的孩子。殺死那只『空心鬼』很可能只是我運氣好。」
「胡說,」艾瑪說,「有一天你會和艾貝一樣成為『空心鬼』屠手的。」
「很快這一天就會到來,讓我們期待吧。」休說。
「這是你的宿命,」賀瑞斯說,他說話的方式讓我覺得他知道一些我所不知道的事。
「即便不是,」休邊說邊用手拍拍我的背,「你也是我們的全部指望了,老弟。」
「如果那是真的,鳥啊,幫幫我們大家吧。」伊諾克說。
我的腦袋一陣眩暈,感覺自己就快被他們的期望壓垮了。我站起來,搖搖晃晃地向洞口走去。「我需要一點空氣。」說著,我從伊諾克身邊擠過去。
「雅各布,等等!」艾瑪大喊,「『氣球』!」
但它們早就消失了。
「讓他走,」伊諾克嘟囔道,「如果我們幸運的話,他會游回美國去的。」
我一直走到水邊,試著設想新朋友們如何看待我,或者他們希望我是什麼樣的人:雅各布,不是那個曾經為了追趕一輛冰淇淋車而摔斷腳踝的孩子,也不是那個按照爸爸的吩咐三次不情願地嘗試加入學校的非競爭性田徑隊卻均已失敗告終的孩子;雅各布,他能檢視到鬼影,能奇跡般地解讀出變幻莫測的直覺,能預先感知到真正的惡魔並將它們殺掉——一切關乎我們這群快樂的異能人生死存亡的問題他都能為我們解決。
我如何才能不辜負爺爺的遺贈?
我爬上水邊的岩石堆,站在那裡,希望和煦的微風可以吹乾身上潮濕的衣服。在即將消逝的光芒中,我望向大海,那是一幅流動的灰色油畫,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暗淡。遠方每隔一會兒就有一束光閃現,那是凱恩霍爾姆島的燈塔,閃爍著問候與最後的道別。
思緒遊走,我陷入一個白日夢中。
我看到一個男人。他年屆中年,身上全是淤泥,他像螃蟹一樣沿著懸崖邊慢吞吞地側身行走,稀疏蓬亂的頭髮濕乎乎地耷拉在臉上。風把他的外套鼓得像一張船帆。他停下,俯身用雙肘支撐身體,滑進自己幾周以前做的草皮裡,那時候他正在這些山凹中搜尋交配的山雀和海鷗的巢穴。他將一副雙筒望遠鏡舉到眼前,向下瞄準鳥巢下方一處狹窄的新月形沙灘。漲潮的海水收集了很多雜物,帶著它們起起伏伏:浮木、海草、撞毀船隻的碎片,有時候,當地人說,還有屍體。
那個男人是我父親。他正在尋找自己萬萬不願找到的東西。
他正在尋找他兒子的屍體。
感覺鞋子被碰了一下,我睜開眼睛,在半夢半醒中被嚇了一跳。天幾乎黑了,我坐在岩石上,膝蓋抱在胸前,突然之間,艾瑪出現了。她站在我下面的沙地上,微風輕輕吹動她的頭髮。
「你還好嗎?」她問。
這是一個不需要具備高數知識也不需要討論一個來小時就能回答的問題。我感到內心矛盾百出,多到抵消掉了同樣多的寒冷和疲憊,此時的我並不太想聊天。於是我說:「我很好,只是在試著把衣服晾乾。」說著拍拍胸前濕透的毛衣向她示意。
「我可以幫你。」她吃力地爬上岩石堆坐到我身邊,「給我一隻胳膊。」
我舉起一隻胳膊,艾瑪把它橫放在自己的膝蓋上,雙手彎成杯狀罩在嘴上,把頭俯向我的手腕。接著,她深吸一口氣,通過手掌緩緩呼出,一股不可思議、令人感到慰藉的熱流沿著我的前臂滾滾而來,剛好不會覺得痛。
「力度會太大嗎?」她問。
我肌肉緊繃,全身一陣戰慄,搖了搖頭。
「好。」她把我的胳膊上移一些再次呼氣,又一股暖流溫柔襲來。呼吸間,她說,「我希望伊諾克的話沒煩擾到你,我們其餘人相信你,雅各布。伊諾克能變成一隻心理扭曲的老山雀,尤其當他覺得嫉妒的時候。」
「我想他是對的。」我說。
「你不是真的這麼認為,對嗎?」
於是我把心事全盤傾吐而出。「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我說,「你們當中怎麼會有人依賴我呢?如果我真有異能,我想也只是一點罷了。就像我有四分之一的異能血統,而你們其餘人都是徹頭徹尾的異能人。」
「不是那樣算的。」她大笑著說。
「但是我爺爺的異能比我厲害。一定是那樣。他那麼強……」
「不,雅各布,」她瞇起眼睛看著我說,「很令人震驚,在許多方面,你都跟他一模一樣。當然,你也有不同——你更溫柔,更可愛——但你說的每一句話……聽起來都像艾貝,像他初次來,留在我們身邊的時候。」
「我像嗎?」
「沒錯。那時候他也很困惑。他從沒見過別的異能人,不瞭解自己的力量,也不知道這當中的運作原理以及自己具備何種能力。說實話,我們也不知道。你們的能力很罕見,非常罕見,但你爺爺學會了。」
「怎麼學的?」我問,「在哪兒?」
「在戰爭中。他隸屬於英軍中一個秘密的全異能部隊單元,同時和『空心鬼』及德軍作戰。他們做的那些事是沒有獎章可以贏的,但對我們而言,他們是英雄,而你爺爺是英雄中的英雄。他們所做的犧牲令惡勢力的軍力倒退幾十年,救了無數異能人的命。」
然而,我想,他卻救不了自己的父母,這真是出奇的不幸。
「我可以這樣跟你說,」艾瑪繼續道,「你和他擁有一模一樣的異能——也和他一樣勇敢。」
「哈,你現在只是試圖讓我好過一些罷了。」
「不,」她看著我的眼睛說,「不是這樣。你要學,雅各布。有一天你甚至會成為比他更偉大的『空心鬼』屠手。」
「是啊,大家都一直這樣說。你怎麼能如此確定呢?」
「我有非常強烈的感覺,」她說,「我認為,你就應該成為那樣的人,就像你該來凱恩霍爾姆一樣。」
「命中注定、星座、宿命。我不相信那些。」
「我沒說宿命。」
「應該,跟那是一樣的意思,」我說,「宿命是為魔法寶劍那種書裡的人物準備的,有很多胡扯的成分。我在這兒是因為我爺爺在他死前的十秒咕噥了一些和你們的島有關的事——就這樣。這只是一個意外。我很高興他說了,但他當時精神恍惚,很容易就背出份雜貨清單。」
「可他沒那麼做。」她說。
我歎了口氣,被激怒了:「如果我們去尋找時光圈,你們想依靠我遠離惡魔的傷害,而我反而害你們被殺,那也是宿命嗎?」
她皺起眉頭,把我的胳膊放回到我腿上。「我沒說宿命,」她再次說道,「我所相信的是,人生中的大事不存在意外。萬事皆有因。你在這兒也有它的理由——不是為了失敗和送死。」
我沒心思繼續爭論。「好吧,」我說,「我並不認為你是對的,但我的確希望你是對的。」剛才對她的呵斥令我感覺很糟,但我又冷又怕,心有防禦。我的感覺時好時壞,時而恐懼,時而又有信心——然而目前在我心裡,恐懼與信心的比率,就像三比一那樣,恐懼明顯更勝一籌。每當被恐懼籠罩,那感覺就像要被迫出演一個我並不想扮演的角色,在一場還沒人能看清全局的戰爭中自願擔當起最前線的職責。「宿命」聽起來義不容辭,而我如果被迫捲入這場與一大批噩夢般的鬼魅抗衡的戰役中,那也得是我自己的選擇才行。
儘管從某種意義上講,當我同意和這些異能兒童一起進入未知世界航行的時候,我已經作出了選擇。如果深究自己的內心,說我不想扮演那樣的角色,也並非事實。真的,從小我就一直夢想這樣的冒險。回溯過去,我曾相信宿命,我那顆幼小心臟的每個部分、每根纖維都絕對地相信。聆聽爺爺那些離奇的故事時,我感覺它就像是我胸中的渴望。總有一天,我也會那樣。現在的義不容辭,在當初卻是我對自己的承諾——有一天我會逃離我的小鎮去過不尋常的生活,像他一樣;有一天,像波特曼爺爺一樣,我會做些有意義的事。他曾對我說:「你會成為一個偉大的人,雅各布,一個非常偉大的人。」
「像你嗎?」我就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