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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節

閉嘴,閉嘴。
……
連續幾天我都這樣反覆思考,依然無法下定決心。與此同時,爸爸已經徹底失去了繼續寫書的動力。他越來越消沉,在酒吧待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一晚上喝六七瓶酒。我從沒見過他喝這麼多酒,也不想在他酗酒的時候和他在一起。他心灰意冷,要麼一個人喝悶酒,要麼絮絮叨叨地說一些我不想知道的事情。
一天晚上,他跟我說,「那段時間,你媽媽想離開我。如果不是我及時製造一些驚喜,她肯定已經離開了。」
我開始躲避他。不知他是不是注意到了我的行蹤,我撒的謊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容易通過。我不知道是該感到慶幸還是難過。
與此同時,在時光圈裡,佩裡格林女士開始實施禁閉。她規定,如果沒有大孩子陪伴,年紀小的孩子哪兒都不能去,必須呆在屋子裡;年紀大的孩子必須結伴而行;每人都必須讓佩裡格林女士知道他的行蹤。去時光圈外面已經成為不可能的事。
孩子們分成幾個小組,輪番放哨。他們透過窗戶注視外面的一舉一動,一旦發現有人走近,立即拉下警報,佩裡格林女士的房裡便會響起鈴聲。每當我來到這裡,不分什麼時候,她都坐在房子裡,等我向她報告,比如外面怎麼樣?有沒有異常?是否有人跟蹤?
孩子們漸漸有些鬆懈。年紀小一些的開始打鬧,年紀大一些的開始抱怨制度太嚴格。屋子裡不時發出歎息,這是米勒德,他無所事事,只能到處閒逛。休肚子裡的蜜蜂再也待不住了,它們嗡嗡嗡地到處蜇人,休乾脆把它們關在大門外,這樣,每當休坐在窗戶旁,蜜蜂便趴在玻璃的另一側。
奧利夫說她的鉛鞋子不見了。於是她飛上天花板,像蟲子一樣爬在屋頂上,故意撒下幾顆大米,大家抬頭看到她時,她便樂得哈哈大笑。大家快要被她煩死了,再也不管她,也沒人拽她下來,她只能順著吊燈或窗簾慢慢降落到地上。行為最怪異的是伊諾克,他把自己關在地下實驗室,在泥人身上做起了史無前例甚至是駭人聽聞的實驗。他從泥人身上掰下兩條腿,接成一條長腿,想變出一個蜘蛛俠,又把四顆雞心塞進一個泥人胸膛,想造出一個永遠不會停下來的超級泥人,但都徒勞無功。泥人被他折騰得一個個東倒西歪,地下室快成了醫院。
佩裡格林女士和從前一樣,還是閒不下來。她叼著煙斗,瘸著腿,對樓裡的房間逐一檢查,清點人數,生怕哪個孩子不見了。至於艾弗塞特女士,她大部分時間是昏迷的,偶爾醒來,便在房子裡游來蕩去,喊著名字,四處找她的孩子。大家不得不抓住她,把她送回床上。圍繞「空心鬼」的目的和意圖,大家展開了猜測。有人比較悲觀,認為「空心鬼」是要創造一個能吞噬整個地球的超級時光圈,也有比較樂觀的,認為「空心鬼」只是想找幾個玩伴,因為它們太孤獨了。
最終,整棟樓都變得死氣沉沉。關了兩天之後,大家已經筋疲力盡,沒人願意多說一句話。為了讓大家振作起來,佩裡格林女士想盡了一切辦法。上課的時候,她盡量把課講得生動一些;做飯的時候,她想方設法讓值班生多做一些花樣;打掃衛生的時候,她充分動員大家,讓大家把屋子打掃得一塵不染。但是,這些事做完後,孩子們便一個個垂頭喪氣地坐在椅子上,要麼無精打采地看著窗外,要麼心不在焉地翻著早已翻爛的書本。
我從沒見識過賀瑞斯的絕活,直到有一天晚上,值班的他突然發出一聲尖叫。我們衝到閣樓上,他坐在椅子上,正驚慌失措地手舞足蹈,像在做一場噩夢。起先他只是尖叫,但很快就說夢話:「海水沸騰了,天空降下煙灰,大地冒著滾滾濃煙。」幾分鐘後夢魘結束,他看上去筋疲力盡,又睡了過去。
他這樣不是一次兩次,因為佩裡格林女士有他發作時的照片。孩子們見過這樣的情形,知道該怎麼處理。在佩裡格林女士的指導下,大家架起他的胳膊,抬起他的腿,把他抬到床上。幾小時候,他醒來了。大家問他昨晚夢見了什麼,他說不記得了,還安慰大家,只要他不記得,夢裡的事就不會發生。孩子們沒有懷疑,因為還有更多的事情需要擔憂。但我感覺他沒說實話。
在凱恩霍爾姆這樣的袖珍小島上,任何失蹤的人都不會被人們忽略。星期三早上,馬丁的博物館沒有開門,晚上他也沒像以前那樣準時去「神父密室」喝酒。人們以為他生病了。凱文的老婆去找他,發現他家大門敞開,錢包和眼鏡放在廚房灶台上,但屋子裡空無一人。人們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已經死了。第二天,他還是連個人影都沒有。人們開始分頭尋找,希望他只是喝醉了,希望能在哪個棚子或船底下能找到他。但大家剛出發,島上的短波廣播播發了一個消息:有個打漁的人發現了馬丁的屍體。
那個打漁的人到達酒吧時,我和爸爸也在。當時已過中午,他要了一杯啤酒。幾分鐘後,他開始講述發現馬丁的經過。
「當時,我正在塘鵝棲息的那塊岩石附近矯正我的漁網,」他說,「我感到很沉,好像水裡有東西,因為平時撈到的都是小魚小蝦,不會這麼沉。我以為絆倒了蟹籠,便拿起魚叉,在水裡試探。終於,一個東西上鉤了。」我們把凳子搬到他旁邊,一個個就像幼兒園等著聽故事的小孩。他接著說:「原來是馬丁。看樣子,他是從懸崖上跌下去的,又被鯊魚咬了。誰知道他深夜穿著睡袍去懸崖上幹什麼呢。」
「他沒穿衣服嗎?」凱文問。
「穿著睡袍,」打漁的說,「那副打扮,不像個下雨天外出的人。」
人們低聲為馬丁祈禱。過了一會兒,圍繞他的死因,大家分析起來。幾分鐘之內,酒吧裡煙霧繚繞,似乎每個人都是福爾摩斯。
「可能喝醉了。」一個人說。
「可能發現殺羊兇手,追到了懸崖邊上。」另一個人說。
「會不會是那個新來的傢伙?」打漁的說,「他在外面宿營,你們不覺得他行為可疑嗎?」
這時,坐在高腳凳上的爸爸挺了挺胸。「我看見過他,」他說,「就在兩天前。」
我吃驚地轉向他。「你沒告訴我,」我說。
「看見他後,我本打算躲進一家雜貨店,準備在他靠近的時候抓住他。但這個傢伙轉身走上了另外一條路,看樣子想出鎮。情急之中,我故意撞了他一下,想把他激怒。他停下來看著我。我和他臉對臉,質問他到底在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告訴他,他已經引起了人們的注意,大家都在議論他。」
凱文從吧檯裡面探出上半身,「後來呢?」他問。
「起先,他想動手打我。但看了我一眼之後,他什麼都沒說就匆匆走開。」
爸爸被人們包圍了。大家問著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鳥類學家是幹什麼的,這個人為什麼住在帳篷裡,等等。我只問了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在我心裡藏了很久。「你發現他有什麼異常嗎?比如他的臉?」
爸爸想了想,說:「他戴著太陽鏡。」
「是在晚上嗎?」
「是的。那副樣子,看上去像剛從地獄裡出來。」
一股不祥之感向我襲來。他剛經歷了一件危險的事,自己卻全然沒有發覺。我必須盡快告訴佩裡格林女士。
「哈!都是瞎猜。」凱文說,「凱恩霍爾姆島已經上百年沒發生殺人案了。為什麼你們都認為馬丁是被謀殺了呢?沒有道理。我敢打賭,等他的驗屍報告出來,肯定會說他是自然死亡。下個世紀說不定他又在哪裡投胎了呢。」
「可能是被潮水捲走的,」打漁的說,「海上正起著風浪。天氣預報員說,這將是幾十年來最兇猛的一次。」
「又是天氣預報員,」凱文嘲諷地說,「我從不信那些傻瓜說的話。」
關於未來,凱恩霍爾姆島的居民都認為很暗淡,所以他們乾脆順其自然,能快樂一天就快樂一天,從不知憂傷為何物。但這次暴風雨還是讓他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這天晚上,持續了一個星期的陰雨終於演變成兇猛的暴風雨。天空漆黑一片,黑雲似乎準備隨時壓下來;海面上波濤洶湧,咆哮著,似乎準備隨時將小島吞沒。馬丁的死和暴風雨讓小鎮變成了第二個禁閉之城,各家各戶都關上門窗,人們都呆在家裡,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港灣裡,漁船隨著波濤上下起伏,似乎想掙脫船錨,乘著風浪漂向大海深處。
因為天氣的原因,內陸的警察不能馬上過來取走馬丁的屍體,人們犯難了。該怎麼處理呢?大家討論來討論去,決定暫時存放在魚店,因為魚店有一個冰室。就這樣,馬丁和那些大馬哈魚和鱘魚躺在一起。
在爸爸的嚴格限制下,我不能離開「神父密室」;但佩裡格林女士要求我隨時向她報告可疑情況。如果馬丁的死亡還算不上離奇的話,別的就更算不上了。因此我必須出去。那天晚上,我向爸爸謊稱感冒發燒,把自己反鎖在房裡,然後通過窗戶,順著排水管爬到地上。在天氣這麼惡劣的夜晚,街道上空無一人,我再也不用擔心被別人看到。我把夾克上的帽子套在頭上,緊緊地摀住帽子,以抵抗風雨的侵襲。
到達孤兒院,佩裡格林女士看了我一眼,知道有情況了,「發生什麼事了?」她的眼裡充滿血絲。
我把一切如實告訴她,包括人們對那個傢伙的各種猜測。她的臉「刷」地一下白了。她帶我來到起居室,喊了幾聲,叫孩子們過來。大家跑過來了。還有幾個孩子沒有聽見,她只能一瘸一拐地親自去找。大家圍在起居室,一個個焦慮不安,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艾瑪和米勒德逼著我,問我怎麼回事,「什麼事讓她這麼著急,還把大家叫到一起?」米勒德問。
我跟他們說了馬丁的事。米勒德倒抽了一口涼氣,艾瑪交叉雙臂,焦急地看著大家。
「真有那麼糟糕嗎?」我說,「我的意思是,那個人也許不是『空心鬼』?『空心鬼』不是只抓異能兒童嗎?」
艾瑪叫了一聲,「告訴他吧。你說還是我說?」她對米勒德說。
「一般情況下,『空心鬼』更喜歡吃異能兒童,」米勒德解釋說,「但為了維持生命,它們有時也會吃別的,只要是新鮮的肉類它們都能吃。」
「『空心鬼』所到之處,都會留下成堆的屍骨,」艾瑪說,「所以它們不得不四處流浪。因為如果不經常換地方,它們就會引起注意,並被人抓住、殺掉。」
我聽的脊椎發冷。「它們多久吃一次東西?」我問。
「它們要經常進食,」米勒德說,「為『空心鬼』找食物是幽靈最主要的任務。如果能找到異能兒童,那是最好不過了,但大多數情況下,它們只能找到普通人和動物。幽靈混跡在人群中,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完成任務。」米勒德神情嚴肅,用語專業,似乎在談論某種野生齧齒類動物的繁殖方式,而與當下的危機無關。
「它們幫助『空心鬼』害人性命,沒被抓住過嗎?」我問。
「有,」艾瑪說。「我敢打賭,如果你關注過新聞,一定知道這件事。有一個幽靈,人們在他家的冰櫃裡發現好幾顆人頭,當時他的鍋裡正用文火熬著湯,像在做聖誕大餐。在你所生活的世界,這還不是很久以前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