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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節

  (按:《送友人》一詩前兩句,借《詩經·秦風·蒹葭》之意。《詩經》原詩為:「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謂伊人,在水之湄。溯洄從之,道阻且躋。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謂伊人,在水之涘。溯洄從之,道阻且右。溯游從之,宛在水中沚。」清王運在《湘漪樓說詩》中評價《蒹葭》一詩說:「寫情入物而蒼涼淒動。」又說其為「千古傷心之作」,誠如所言。)
  光波翼正自思忖,百典湖怎地掛了一屋子薛濤的詩,且均出自華娘與一男子之手,莫非其中有何故事?再則此處亦曾是薛濤所居之地,莫非百典湖與她有甚淵源?
  忽聞遠處傳來一聲鶴唳,光波翼正待出門去看,只見百典湖已走了進來,光波翼忙上前施禮問候。
  百典湖見光波翼已在屋內,頗為吃驚,說道:「你這麼早便到了?」便請光波翼坐在椅子上,自己則坐於榻上。
  光波翼說道:「適才前輩未歸,晚輩未蒙許可,便看了牆上的字幅,還望前輩恕罪。」
  百典湖「嗯」了一聲,道:「不妨,那是一位朋友留在我這裡的,我無處收藏,便隨手掛在牆上了。」
  光波翼又道:「我見所書俱是薛校書之詩,且為一女一男所書,其中似有委婉故事。」
  百典湖略一沉吟,道:「那都是十幾年前的往事了,我那朋友姓尤,年輕時曾在蜀中遇見一位女子,他二人皆擅詩、歌,彼此一見傾心,在一起纏綿了數月之久。那女子最喜薛濤的詩,常常吟詠書寫。因她自己亦身在樂籍,且才貌雙全,故而有自比女校書之意。尤君與她情意日篤,本想為她贖身,娶作妻室,誰知後來朝中情形有變,尤君只得撇她而去。」
  光波翼問道:「那女子可是華娘?」
  百典湖點點頭。
  光波翼又問道:「朝中有何變故,尤君竟要撇下華娘而去?」
  百典湖答道:「一言難盡,總之男兒志在四方,豈能為兒女私情而羈於裙下?」
  光波翼又問:「尤君從此便沒有再回去尋華娘嗎?」
  百典湖歎口氣道:「前幾年也曾去尋過,可惜早已失去華娘音訊,終究沒有尋到。尤君從此也不再念她,故而將當年華娘所贈之詩悉皆遺在我這裡。」
  光波翼說道:「原來如此,只是我見那尤君之字似為新近寫就,他既已對華娘絕情,何必又寫出如此詩句呢?」
  百典湖拿起葫蘆喝了一口酒,說道:「那本是他當年寫給華娘的,原詩皆在華娘那裡,故而重又寫來略加回味,便也棄之不要了。」
  光波翼又掃了一眼牆上的詩,心道:「原來這些字幅便是昔年華娘與尤君故事之縮影。第一首詩想必是華娘初見尤君,彼此雖已屬意,猶尚害羞,故而詩意含蓄,且落款處稱其為尤公子。其後幾首二人便已互示恩愛,再無羞澀之意,改稱尤郎。對面牆上之詩,卻是那華娘初秋時聞說尤郎要走,雖勸無果,故而以詩相留。中間一首似是尤君也有意徘徊,表達了不忍之意。末後一首則是殘秋之際,華娘知道尤郎必走無疑時所書。正中牆上那半首詩卻是最為絕望,似為最後別離時所書,不知為何只剩下半幅字了。然觀其字跡,亦能看出華娘當時筆力憔悴,可見這位尤君傷華娘之深。不過若是尤君果真已對華娘絕情,又怎會重新將詩寫出,但既然百典前輩如此說,我也不便再細問人家的兒女私事。」
  此時百典湖將大葫蘆遞到光波翼面前道:「我這裡無茶,你便將就些吃幾口酒解渴吧。若不喜歡吃酒,屋外大缸中有水,你自去取了喝吧。」
  光波翼忙施禮道:「多謝前輩,晚輩口渴時自會去喝水,不勞前輩掛心。昨晚蒙前輩賜宴,尚未及道謝,讓前輩破費了。」
  百典湖又喝了一大口酒,說道:「不必客氣。」
  光波翼問道:「不知前輩如何得知晚輩住在那家悅溪客棧?」
  百典湖淡淡一笑道:「這個簡單,我若是你,必會尋一家距東門近,且門面大的客棧,最好在大道旁,一眼便能看見,如此若同伴有事來尋時,方可盡快尋到自己。那悅溪客棧便是東門附近最大的客棧,進城只幾步路即到,最為合適不過,你不住那裡還能住哪裡?」
  光波翼施禮笑道:「前輩料事如神,竟與晚輩所想一般無二。」旋又說道:「前日晚輩見前輩在西南山中,似乎是向御鶴族忍者傳授忍術,不知是也不是?」
  百典湖點頭「嗯」了一聲。
  光波翼又問道:「那御鶴族忍者為何要向前輩學習忍術?」
  百典湖看了看光波翼,說道:「你這是明知故問,還是當真不知?御鶴族忍法傳承中斷十載,去年春天他們方遇到我,向我求法,如今已大體傳授完畢,只有少數幾人尚須點撥一二。」
  光波翼聞言站起身,鄭重向百典湖深施一禮道:「晚輩有一事相求,懇請前輩成全。」
  百典湖微微笑道:「你想學追光術?」
  光波翼道:「正是!」
  百典湖問道:「為何要學此術?」
  光波翼正色道:「此術乃晚輩家學,只可惜先父早逝,未及將追光術傳我,故而懇請前輩傳法。」說罷便要下拜,被百典湖一把扶住,道:「且慢,你先坐下,若要學習此術,先須回答我幾個問題。」
  光波翼只得從命,重又落座,看著百典湖說道:「前輩只管問便是。」
  百典湖道:「追光術是你家學不假,然忍法傳承中斷者皆有其因緣,也未必斷者皆須重續。你先說說,學會此術便當如何?」
  光波翼回道:「晚輩自幼失去雙親,蒙義父堅地長老收養培教,晚輩雖然愚魯,卻也知曉為人當仁孝為先,信義為大。此術學成,晚輩自當盡心竭力,精忠報國而已。」
  百典湖又問道:「何為精忠報國?」
  光波翼略一思索,正待回答,卻又改口說道:「請前輩賜教。」
  百典湖哂笑一聲道:「你適才是否想說,精忠報國不外乎忠君愛民,體百姓之苦,謀蒼生之福,目下之際,便是為聖上分憂,早日助朝廷平亂,還天下太平?」
  光波翼訝道:「前輩所說,與晚輩所想分毫不差。前輩如何得知?」
  百典湖笑道:「我若不擅識人之方,如何能知是否該將忍術傳與他人?」他看了看光波翼,續道:「這天下如今是大唐的天下,從前卻是大隋的天下,亦曾是大漢的天下。這天下昨日姓楊,今日卻姓了李,王姓雖變,天下卻未變,九州還存其土,四海仍守其域。你說要忠君,不知是要忠昨日之君,今日之君,還是明日之君?」
  光波翼答道:「我輩自祖上以來,屢蒙大唐天子之恩,安居海內,繁衍生息,自然要忠大唐之君。」
  百典湖冷笑一聲道:「大唐開國之前,我輩先祖又在何處?難道不是大隋的臣民嗎?難道不應忠大隋之君嗎?如此說來,我輩豈非最為不肖忤逆之人,背棄先祖之志,竟忠心耿耿地輔佐起滅其家、亡其國的李氏一族,又將置忠孝於何地?」
  他見光波翼並未接話,便又說道:「何謂天下?百姓即是天下。天下所以有君王,乃承大任而生者,率百姓安居,使萬民樂業。故而忠之者,實亦為百姓計也。因此上古先聖為王,如堯、舜等,並非傳位於自家兒郎,乃選有德者任之。如此方能令百姓俯首,甘心為臣。」
  百典湖仰頭喝了兩口酒,又道:「你適才說要還天下太平,須知這太平從何而來,因何而去。天下蒼生,無不願離苦求樂。若百姓溫飽安樂,則天下太平;若百姓不堪其苦,則必騷動以避苦,奔波以求樂,如此則天下必亂,太平失矣!你可曾見過屠子殺豬?豬在圈時,悠閒自得,不曾騷動。若被屠子拉出欲宰殺時,必四處逃竄,嚎叫撕咬,此時安能怪豬?」
  光波翼心中暗自思量:「百典前輩所說雖有道理,然而所謂明君、昏君並非易於定論,人皆有長短,賢智者亦難免有愚頑行事,若遽然便以『昏君』為名由,起而犯上,如此豈非成了賊寇禍國亂邦的借口?」
  念及於此,又聞百典湖說道:「一朝之是非,一人之功過,世人往往眾說紛紜,難有定論。然而所謂挈一領而全衣順,舉一綱而萬目張,是非功過亦須歸於百姓之身,方可辨其善惡,別其真偽。若百姓安居,萬民樂業,天下蒙化,蒼生仰止,不待言而自知明君出世,聖人施教。反之,你且看當今之世,州州有流離,縣縣多失所,官爵往往鬻賣,土地常可侵奪,縱然家財萬貫亦難安居,即使良田千畝未必樂業。朝廷每日只喊著蕩寇平賊,豈不知貪官酷吏、苛捐雜稅為患百姓,更勝賊寇百倍!」
  光波翼聞言亦以為然,心說:「當今朝政確有諸多弊病,令百姓怨聲頗多,以至於內亂頻起,外擾不斷。不過聖上意欲啟用諸道忍者,待我尤其不薄,我等理當為其分憂,助朝廷肅清內外之患,再力諫聖上整頓朝綱,重現貞觀、開元之世。如此方為臣子之道。」
  光波翼正待開口,百典湖又道:「自古成大義者,難免捨棄小節,若誠以天下蒼生為念,一人之忠逆、恩怨又何足道哉!當今天子重用閹宦,朝綱廢壞,四方群雄割據,兵事不斷,小皇帝卻只顧著貪玩好奇,哪裡將百姓放在心上半日?莫說天子疑心忍者,棄我輩多年不用,縱然對我等封爵封王,亦不過欲令我等為其賣命保國,我輩也不可為一己之私,做助紂為虐之事。」
  光波翼心下奇怪,怎麼每次未及開口,百典湖便似乎已經洞悉自己所想,所言正中自己心思?且其所說皆言之在理,無可反駁。看來這位百典前輩果然見識高明,不同常人。只是若依百典前輩所說,我等忍者而今便當如何,難道也要起來造反不成?那與黃巢等賊寇又有何別?
  光波翼此時並不開口,卻看百典湖有何話說,是否又知自己所想。
  百典湖卻看了一眼光波翼,道:「你若有話,只管說出便是。」光波翼這才將心中疑問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