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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節

  店小二卻道:「那怎麼行,酒菜都預備得了,您不吃,我們如何向白先生交代?」
  「白先生?」光波翼問道,「這話怎麼說?」
  店小二回道:「今早有位客官來到敝店,自稱姓白,給了掌櫃的五緡錢,讓我們做一桌上好酒席招待客官,如今這酒菜都已備齊,只等客官回客棧來,您既然回來了,哪能不吃呢?」
  (按:一緡為一千文,五緡錢即五千文錢。)
  光波翼又問道:「那白先生是何等模樣?」
  小二答道:「他個子不高,腰裡掛著偌大一個葫蘆。」
  光波翼笑道:「好,既然如此,你將酒菜擺上,我這就吃飯。」
  小二聞言喜道:「好咧,您請到樓上雅座稍坐,我這就讓廚房出菜。」
  光波翼道了聲謝,上樓尋了一處靠窗雅座坐下,心中暗忖:「百典先生如何知道我住在這裡?還要如此盛情款待我,還當小心為妙。」
  不多時,菜餚上齊,滿滿擺了一大桌,店小二又抱來兩罈好酒,道:「白先生特意囑咐,給您多上幾罈好酒,您若不夠吃,只管叫我,再給您添上。」說罷轉身下樓去了。
  光波翼取出驗毒粉,稍稍彈撒了一些在酒菜中,見並無異樣,這才放心吃用。
  剛吃了兩杯酒,上來兩位軍官模樣的中年漢子,坐在光波翼鄰桌,二人要了兩盤小菜,一壇劣酒,邊吃邊聊。
  那二人吃酒不用杯盞,卻使大碗,一罈酒很快便吃淨了,便叫小二又上了一壇,很快又再吃淨,眼見酒量不小。光波翼也是好酒之人,在旁見他二人吃得豪爽,亦被勾起了酒興,也自吃得暢快起來。
  那二人見酒罈又空,欲待再要。其中稍長那人從懷中摸出很小一塊碎銀,掂了掂份量,將小二叫來,說道:「小二哥,你去稱稱,看我這銀子還能買多少酒。」
  小二聞言苦笑道:「軍爺,依小的看也不必稱了,您這點銀子恐怕還不夠這兩罈酒錢呢。」
  另一人聽小二如此說,便從懷中摸出一把銅錢,約有十幾枚,一併交給小二,道:「我這裡還有一些。」
  小二撓撓頭道:「恐怕這也不夠,要不我跟掌櫃的說說去,看能不能將就些,只收這麼多了。」
  那二人無奈,只得紅著臉道了聲謝,讓小二下樓去了。轉過頭卻見光波翼一人正獨享滿桌美饌,尤其桌上擺著兩大罈好酒,不禁頗為羨慕。
  光波翼見狀,起身走到兩人桌前,拱手說道:「兩位有禮了,在下獨自一人在這裡吃悶酒,正覺無趣,我見兩位左右無事,若不嫌棄,請過來一同坐下吃上幾杯如何?」
  二人也拱手還禮,一人說道:「這如何使得?我二人與公子爺素不相識,怎好去討你的酒吃?」
  光波翼笑道:「這位兄台說哪裡話,在下獨孤翼最喜結交朋友,咱們相逢即是有緣,大家一起吃酒方有些熱鬧氣,兩位何必見外?」
  那二人聽光波翼如此說,自是歡喜,忙起身稱謝,隨光波翼一同入座。
  幾人邊吃酒,邊說些閒話,原來那二人乃松州戍邊的軍官,年紀稍長者名李干,另一人名鄭全,二人均為陪戎校尉,各掌一團之兵,駐於城北十五里外的高屯堡。兩人交好,常在一處吃酒、聊天、發牢騷,因都是芝麻綠豆大的軍官,餉銀又常被上頭剋扣,故而時常捉襟見肘。今日二人在城內輪值,遂相約出來吃酒,也只能要些薄菜劣酒,充充醉罷了。
  (按:唐時一團約三百人。)
  桌上酒濃菜香,光波翼又向小二要了四罈好酒,那兩人吃得甚為盡興,吃聊到後來,皆與光波翼稱兄道弟,竟似成了好友一般。
  待夜深酒醉,二人欲起身告辭,光波翼取出十兩銀子,道:「兩位兄台長戍邊城,日子過得忒也清苦些,這點銀子請兩位拿上,改日再來吃酒。」
  李干忙說道:「不可,不可,獨孤兄弟請我二人吃了這頓好酒,正無以為報,哪能再要兄弟你的銀子?」鄭全也在旁應和。
  光波翼便拉過李干的手,將銀子硬塞給他,道:「李兄、鄭兄何必如此客氣?咱們既然已成朋友,兄弟我也拿得出這點銀子,請兩位兄台吃幾頓酒有何不可?快快收下,莫要見外才是。」
  李干見狀,便只好收下銀子,說道:「既然獨孤兄弟如此說,我二人恭敬不如從命。不怕兄弟笑話,這松城軍營的餉銀已被剋扣了九個月,我二人如今也是窮得叮噹響,恕不能回請獨孤兄弟。我見兄弟獨自出門在外,又是這樣一個清秀模樣,若是有那不長眼的混賬無賴膽敢欺負兄弟,你只管來營中尋我二人,我二人自會替兄弟出頭。」
  光波翼笑道:「多謝兩位兄台美意。」
  那二人這才拱手與光波翼告辭,蹣跚著下樓去了。光波翼也自回房歇息,只待明日前去與百典湖相會。
第二十一回 草堂半日論天下,山河千里憶蓮舟
  次日天明,城門剛開,光波翼便出城向北而來。行不多時,即到了高屯堡。只見那村子依山傍水,秀色可人,東伴岷江汩汩南下,西偎黃溪潺潺而流,山間盛開百合、杜鵑、西仙等花,芳香宜人。
  那西仙花嬌艷動人,只是花期頗短,當年薛濤酷愛此花,將其帶回蜀中,後被稱作「虞美人」。
  被薛濤一併帶回的還有這裡的高山杜鵑,詩人王建曾在《寄蜀中薛濤校書》中書道:「萬里橋邊女校書,琵琶花裡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詩中「琵琶花」即指此花。
  步入村中,但見大多房舍都做了唐軍營房,只村子的西北散佈著十來戶民宅。
  光波翼折向西來,沿著黃水溝一路尋去,又走出四五里,方見到兩間草屋坐落溪旁。此處已離開村子頗遠,故而十分僻靜。
  光波翼來到草屋前,見房門虛掩,叩了叩門,並無人應答,遂推門進去。
  這草屋外間是個廚房,有一個大灶,一口水缸,另有個木架,擺放些廚具、瓜菜。
  光波翼叫了幾聲「前輩」,仍無人應答,便又進到裡間屋子。此間稍大,陳設極簡,只有一榻、一幾、一椅而已,牆上卻掛著許多字幅。
  光波翼在屋中稍候了片刻,仍不見百典湖回來,便閒看四壁的字幅,越看越覺奇怪。那草屋本已簡陋不堪,屋內陳設又不能再簡,連筆墨都未見到,卻掛著滿牆的字幅,且那字幅的掛法也極不尋常。
  光波翼擇了右首牆上第一幅字看去,見字幅上書道:「青鳥東飛正落梅,銜花滿口下瑤台。一枝為授慇勤意,把向風前旋旋開。」乃是薛濤所作的絕句《酬辛員外折花見遺》。落款是:「庚辰初夏,華娘書洪度詩以贈尤公子。」字跡清秀雅麗,顯然出自女子之手。
  接下一幅,上書:「雙棲綠池上,朝暮共飛還。更憶將雛日,同心蓮葉間。」仍是薛濤的絕句《池上雙鳧》。同為華娘書贈尤君的,落款處的「尤公子」卻變成了「尤郎」。
  此幅之後乃是一幅:「翩翩射策東堂秀,豈復相逢豁寸心。借問風光為誰麗?萬條絲柳翠煙深。」雖仍是薛濤之詩,卻非華娘所書,字跡頗為遒勁有力,似出男子之手,末後並無落款。細看之下,紙墨皆與前幾幅大不相同,好像新近方才寫就的。
  其後尚有兩幅字,皆為華娘所書薛濤詩,亦皆是描寫男女恩愛之句。
  再看對面牆上共有三幅字,第一幅乃是:「芙蓉新落蜀山秋,錦字開緘到是愁。閨閣不知戎馬事,月高還上望夫樓。扶弱新蒲葉又齊,春深花落塞前溪。知君未轉秦關騎,月照千門掩袖啼。」為薛濤的一首離別七律。
  最後一幅:「雨暗眉山江水流,離人掩袂立高樓。雙旌千騎駢東陌,獨有羅敷望上頭。」
  這兩首詩乃是華娘分別書於庚辰初秋、殘秋,亦是贈與那位尤君。
  中間一幅乃是:「萬條江柳早秋枝,裊地翻風色為衰。欲折爾來將贈別,莫教煙月兩鄉悲。」亦是新近寫就,出自同一男子之手。
  最為奇怪是與門相對的牆上,竟掛著半條字幅,上書「水國蒹葭夜有霜」與「誰言千里自今夕」,卻是薛濤《送友人》一詩中的一、三兩句,下半幅字被撕去,落款只看見「庚辰十月」幾字,不過一見便知也是出自華娘之手。此詩乃薛濤名作,流傳頗廣,光波翼也知曉全詩應為:「水國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蒼蒼。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路長。」此詩述別,最為感傷,大有不可久思,思之則潸然淚下之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