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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節

  裴玄靜說:「嗯,那麼崔郎說說看,白樂天為何要故意寫錯呢?」
  她是在故意考他呢,崔淼卻是心花怒放。原來,這便是最快樂的時刻了。他連忙收斂心神,斷不能讓她小看了自己。
  他思忖著說:「方纔靜娘提到過一句,這兩句詩和玉龍子的下落有關。難道說,玉龍子被帶去了峨眉山?」崔淼試探地看了看裴玄靜,卻沒有從她的表情中看出端倪。
  還給我賣關子!崔淼又愛又恨地想,遂搖頭道:「那下一句『旌旗無光日色薄』又是什麼意思呢?」
  裴玄靜說:「崔郎想一想我提到的《玉龍子詩》。」
  「《玉龍子詩》?不就是說玉龍子從渭河沙泥中重現嗎?靜娘剛才說了,肅宗皇帝根本沒有拿到玉龍子,所謂營帳中玉龍子放光等等,都是經由李泌策劃,存心流傳出來的假話。」崔淼猛地一拍桌子,「我明白了!『旌旗無光日色薄』是說根本沒有玉龍子綻放光芒,旌旗下營帳中的光彩統統都是假的!」
  他急切地問:「我說得對嗎,靜娘?」
  裴玄靜沒有回答,但目光中的盈盈笑意簡直令他熱血沸騰起來。
  崔淼興奮地說:「不,玉龍子肯定不在峨眉山。否則你和韓湘就不會來青城山了!白樂天故意寫錯詩句,我猜想,也是為了混淆視聽吧。」
  謝天謝地!他心想,幸虧峨眉山只是一個幌子,你我才沒有錯過。也在此時,崔淼才真正認識到,他們的這次重逢是多麼幸運。早一步或晚一步,都將錯過。而一旦錯過,此生恐怕就無緣再見了。
  「崔郎,」裴玄靜又在喚他,「你在想什麼?」
  「靜娘,我在想你方才說,你與韓郎此行雖以青城山尋仙為名,但實際上是為了尋找王質夫的下落。那麼,你們為何又來到這青城山上了呢?」
  「是微之先生建議我們來的。」
  「元微之?」
  「對。正是在通州時,微之先生告訴了我們《長恨歌》中隱含玉龍子的秘密。他還說,此中內情均由王質夫透露,就如同玄宗皇帝派方士楊通幽去海外仙山尋找楊太真的隱情一樣。而且,王質夫還千方百計地說服了白樂天,讓他將這些內容都寫入了《長恨歌》中,不禁令人懷疑他的真實目的究竟是什麼。王質夫是王皇太后的族兄,有可能掌握到諸多皇家秘聞,本不足為奇。但他採用如此曲折離奇的方式,把皇家秘事透露出來,偏又半遮半掩,實在叫人費解。另外,王質夫突然失蹤,皇太后為此焦慮非常,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找到,是否也與這些秘密有關呢?」裴玄靜說著,面色凝重起來,「我們本打算在通州之後,再決定是向西去梓州,還是向東去江州,繼續尋找王質夫。可是微之先生卻建議我們,與其去梓州或者江州,不如先來青城山。」
  崔淼問:「王質夫在青城山?還是……玉龍子藏在青城山?」
  「都不是。微之先生並不知道玉龍子的下落,更不認識王質夫。他讓我們來青城山,是為了找另外一個人——薛濤。」
  「薛濤?」崔淼轉了轉眼珠,「莫非就是那個著名的女詩人、女道士,曾經由武元衡相公薦給朝廷授予校書郎一職的大名鼎鼎的薛濤?」
  「正是她。」
  崔淼的笑容立時變得狡黠起來:「我怎麼記得,元微之和薛濤之間彷彿有過一段風流韻事?」
  裴玄靜亦微笑著說:「不是彷彿,是確實。」
  「好。所以元稹建議靜娘上青城山找薛濤,是因為她認識王質夫嗎?」
  裴玄靜回答:「薛濤常年生活在益州,王質夫在梓州幕府,兩地相隔不算遠。當年元微之就是在梓州任職期間,與薛濤結下的一段緣。所以,薛濤完全有可能與王質夫相識,此其一。其二,玄宗皇帝曾與青城山的羅公遠真人相交甚密。玄宗皇帝幸蜀時,有人曾親眼見到羅公遠在劍門迎候,並將玄宗皇帝一路護送至成都。後來在成都期間,玄宗皇帝還專程上過一次青城山。因此一直有人猜測,玄宗皇帝將玉龍子的下落要麼告訴了羅公遠,要麼告訴了青城派的道長司馬承禎。總之,都和青城山脫不開干係。近年來,薛濤年事漸長,長期在青城山上靜修悟道,所以微之先生才說,我們應該直接上青城山,找薛濤打聽打聽。」
  「這個元微之不會是有私心吧?」
  裴玄靜微嗔:「就是你小人之心。」
  「哈哈。我一個江湖郎中,就不和元大才子爭了。其實我還應該謝謝他。」崔淼開心地笑起來。
  「謝他?為什麼?」
  「因為……哎呀,你們此行以青城山尋仙為由,好歹總得上一次青城山,否則也太說不過去了嘛。元大才子很有道理。」崔淼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又問,「那麼靜娘,你們找到薛濤了嗎?」
  「崔郎此刻不就置身於薛濤的靜室中嗎?」
  「就是這裡?」崔淼驚奇地朝周圍亂看,卻一眼撞上韓湘似笑非笑的臉,「你醒啦?」
  「你們說得那麼熱鬧,人家也沒法睡啊。」
  「可是,主人呢?薛濤到哪裡去了?」
  「我們來晚了。」韓湘歎了口氣,「我們打聽到,薛濤近兩年中一直在真武宮中修道,便直奔此地而來。誰知觀中人卻告訴我們,就在一個月前,薛濤突然不告而別了。」
  崔淼瞪大雙目:「又一個不告而別?」
  韓湘道:「可不是。而且,真武宮中有煉師才從成都回來不久,說薛濤肯定未曾返回浣花溪的家中。也就是說,繼王質夫之後,薛濤也失蹤了。」
  「這也太、太……」崔淼都不知該說什麼了。
  裴玄靜道:「所以我們才決定先在此借宿一晚,商議下一步的行動。哪裡想到,今夜會如此熱鬧。」
  崔淼道:「不過今夜所發生的事情,至少說明來找薛濤的方向還是對的。」
  「肯定是對的。」裴玄靜的聲音有些異樣,她舉起手中的油燈,「崔郎,你朝牆上看。」
  其實崔淼進屋就注意到牆上有題詩,但因光線太暗看不清,現在有裴玄靜照亮,便一目瞭然了。
  那是一首五言絕句:燕市人皆去,函關馬不歸。若逢山下鬼,環上系羅衣。
  「崔郎善解詩迷,從這首詩中能看出什麼端倪嗎?」
  崔淼向裴玄靜微笑:「靜娘謬讚,這首詩太容易解了。燕市一句,指安祿山盡起燕薊之人為兵;函關一句,說的是大將軍哥舒翰於潼關大敗,京城失守,叛軍長驅而入。山下鬼,是一個『嵬』字,即馬嵬驛。而楊玉環,便是在那裡被高力士以羅巾縊死的。」他說著長歎一聲,「此詩若是放在六十多年前,安史之亂尚未發生時,或許還能算作詩謎。到了今天,卻只能憑詩感歎了。」
  「崔郎說得沒錯。不過,我想問的是,這首點明楊玉環殞命馬嵬驛的詩,為什麼會題寫在薛濤於青城山中靜修的丹房中呢?」
  崔淼沒有回答,韓湘卻插嘴道:「也許是她閒來無事,想起楊貴妃的命運有感而發呢?」
  「我們原先也以為,白樂天的《長恨歌》是一時興起之作。可是事實呢?」裴玄靜正色道,「我越來越相信,所有這一切都是經過精心策劃的。我還無法參透背後的寓意,但是我想,王質夫正是開啟這一系列謎題的鑰匙。」
  崔淼突然說:「不對,牆上的詩沒有題跋,你們怎麼肯定就是薛濤所提?也許是其他人寫在牆上的?」
  韓湘說:「這一點我們已經找真武宮內的女住持打聽過了。據她說,此詩的筆體正是薛濤的。」
  「果真是薛濤的筆跡?」崔淼又細細端詳起題詩來。薛濤素有文名,在她的詩句中,既有「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這樣的兒女情長,也有「誰言千里自今夕,離夢杳如關塞長」這樣的雄渾聲調。此刻看她的字跡,倒也飛揚倜儻,絕不同於一般閨閣的拘束小氣。
  他不禁感歎:「常聽說薛濤字無女子氣,筆力雄健。行書妙處,頗似王羲之。看來傳聞非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