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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節

  「是。」
  「你見到皇太后本人了?」裴玄靜流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這下可激發了崔淼的傲氣,他馬上回答:「當然見到了。」
  「她……什麼樣?」
  「靜娘沒見過嗎?」
  裴玄靜搖了搖頭。漢陽公主兩次請她入興慶宮查案,打的都是王皇太后的旗號。現在她千里跋涉尋找王質夫,亦是漢陽公主轉達的王皇太后的密令。然而自始至終,王皇太后並未向裴玄靜展露過真容。雖然漢陽公主憑借賈桂娘的死最終說服了裴玄靜,使她同意成行。不過,對於一直隱身幕後的王皇太后,裴玄靜仍然充滿了好奇。
  「皇太后的樣子嘛……」崔淼沉吟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貼切的形容,「我覺得,就同那佛寺中的觀音菩薩一模一樣。」
  「觀音菩薩?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
  「是的。」崔淼點了點頭,認真地說,「既慈悲,又苦難。」
  「是這樣……」裴玄靜說,「所以,崔郎便聽從了皇太后的旨意?」
  「當然,誰能不聽菩薩的話呢?」
  崔淼這話,聽得出是發自肺腑,毫不誇張的。裴玄靜也不禁心有觸動。她想,假如王皇太后真像崔淼所說的,是一位菩薩。那麼他們今天的相遇,不就是菩薩的安排了嗎?
  她有些激動地說:「看來,我們今日能在青城山上相遇,當真是天意了。」
  「怎麼說?」
  「崔郎,且聽我慢慢講來吧。」
  還真是說來話長。待裴玄靜把尋找王質夫的來龍去脈講完,彷彿已有數不盡的夜悄然而逝了。深山之中的夜晚,既沒有滴漏也沒有更聲,時光流轉變得越發難以捉摸。當她終於告一段落時,抬眸望向窗外,才發現皓月西沉,星光也開始寥落了。
  屋裡響起低低的鼾聲,韓湘已經躺在榻上睡著了。禾娘也撐不住,斜倚在榻邊,耷拉著腦袋打瞌睡。唯有裴玄靜和崔淼二人還是精神矍鑠,大約因為,使他們的興奮不單單是案情。
  「所以說,《長恨歌》中寫到了寶物玉龍子?」崔淼目光炯炯地問。
  「元微之先生是這麼說的。」裴玄靜道,「崔郎是否記得,《長恨歌》中有這樣兩句,『六軍不發無奈何,宛轉娥眉馬前死。』」
  「當然記得。這兩句詩說的是在馬嵬驛時,六軍騷動,逼迫玄宗皇帝殺死楊貴妃,對嗎?」
  「崔郎說得沒錯。但這兩句詩,其實是有蹊蹺的。」
  「什麼蹊蹺?」
  裴玄靜道:「微之先生告訴我,所謂六軍指的是左右神武軍、左右羽林軍和左右龍武軍,均為天子禁軍。所以《長恨歌》中這兩句詩,當直指馬嵬驛時禁軍嘩變之事。但是,詩中有錯。」
  「有錯?」
  「天寶十五年六月,玄宗皇帝幸蜀途經馬嵬驛時,天子禁軍只有左右龍武軍和左右羽林軍,也就是四軍,而非六軍。待馬嵬驛之後,肅宗皇帝北上靈武登基時,才命大將軍陳玄禮將四軍整編為六軍。」
  崔淼皺起眉頭:「如果馬嵬驛時的禁軍是四軍,那不就應該寫成『四軍不發無奈何』了?」
  「可是,據微之先生說,白樂天是故意那麼寫的。他將四軍寫成六軍,是暗指馬嵬驛之變其實是由肅宗皇帝,也就是當時的太子暗中主導的。目的就是為了逼死楊玉環,並與玄宗皇帝分道揚鑣,獨自帶隊北上稱帝。」
  「所以詩中用『六軍』而非『四軍』,即暗指當時的天子禁軍已被太子掌控,對嗎?」
  裴玄靜點了點頭。
  「哇,這可是皇家絕密啊!」崔淼嘖嘖,「白樂天敢這麼寫,著實大膽。」
  「他有底氣。」
  「底氣?就因為那個王質夫?」
  「嗯。」裴玄靜道,「微之先生說,正是王質夫說服了白樂天,要他務必將這段隱事埋伏在《長恨歌》的詩句中。因為只有指明了太子是逼死楊玉環的元兇,才能解釋為何在幸蜀途中,玄宗皇帝沒有將玉龍子傳給太子。當時的局勢那麼危急,玄宗皇帝不便直接拒絕,所以才借口說玉龍子在祈雨時已拋入興慶宮龍池中,不見了,以這麼一套說辭婉拒了太子。」
  崔淼搖頭歎道:「連皇位都交出去了,一件玉龍子又能起多大的作用呢?玄宗皇帝不傳玉龍子,更多的是想表達對肅宗皇帝逼死楊貴妃的怨恨吧。」
  兩人都沉默了。少頃,裴玄靜又道:「除此之外,《長恨歌》中還有兩句詩,也與玉龍子直接相關。」
  「哪兩句?」
  「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
  「這兩句詩中也有錯?」
  裴玄靜的目光溫柔地掃過崔淼的臉:「崔郎能猜出是哪裡錯了嗎?」
  多麼熟悉的場景,山野夜闌,天地萬物都在沉睡,只有他與她還是清醒的,相互提示,彼此幫助,就為了解開一個謎題。這個謎題的意義連他們自己都無法參透,只是直覺地感到它的生死攸關,體味到其中凝結的執念和宿業。
  對於此刻的崔淼來說,謎底本身亦不再重要,唯有與她相偕解謎的過程,才是值得倍加珍惜的。如果相信他們緣起於謎,那麼,這場解謎之旅最好永遠不要終結。
  「崔郎?」裴玄靜低聲喚他。
  崔淼回過神來:「方纔走神了,靜娘見諒。」
  裴玄靜淡淡地笑了笑。
  「峨眉山下少人行,旌旗無光日色薄。到底哪裡錯了呢?」
  3
  崔淼凝神思索:「此地是青城山,成都就在旁邊。可是峨眉山呢?峨眉山似乎離得比較遠。」
  「峨眉山在嘉州以南。」
  「也就是說——從成都到峨眉山,還要經過眉州和嘉州。路途不近,且險阻難行。」崔淼的眼睛一亮,「玄宗皇帝幸蜀只到了成都,再沒有往南行。他根本就沒有去過峨眉山!所以這句詩『峨眉山下少人行』,與上下文皆無關聯,出現在《長恨歌》中是完全謬誤的。」
  「如此明顯的疏漏,難道白樂天沒有發現嗎?」
  「確實不應該。即使白樂天不知道峨眉山的位置,那麼多人讀過《長恨歌》,肯定會有人向他指出的。所以……他又是故意寫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