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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節

他聳了聳肩,對魯比說:「你父母是怎麼死的?」
「他們坐的火車被搞破壞的人掀翻了。」
「抵抗分子?」
「對。」
「我很同情你,女士。那些人都是牲口。」他遞回證件。
「謝謝你,先生。」魯比說。弗立克點點頭。她們走了過去。
這個檢查站可不太好通過。弗立克想。希望別的地方盤查得別這麼厲害,她的心臟都快受不了了。
戴安娜和莫德去了酒吧。弗立克透過窗戶看見她們在喝香檳。她挺生氣。特別行動處給的那些一千法郎一張的鈔票不是用來幹這個的。此外,戴安娜應該意識到,她的大腦每時每刻都要保持清醒。不過,在眼下這種場合,弗立克對此毫無辦法。
葛麗泰和「果凍」坐在一條長凳上。「果凍」看起來變乖了,這顯然是因為一個她所認為的外國變態剛剛救了她一命。弗立克不知道她的態度現在會不會改善一些。
她跟魯比在不遠處又找到了一條長凳,坐在那裡等待著。
隨後的幾個小時,越來越多的人擠到站台上來。有穿套裝的男人,看起來像趕往巴黎辦事的律師或者地方政府官員,還有一些穿戴稍好的法國婦女,以及零零散散的穿制服的德國人。「寒鴉」們手裡有錢,有偽造的口糧配給本,能從酒吧裡買到黑麵包和代用咖啡。
十一點的時候火車來了。車廂滿滿的,沒多少人下車,弗立克和魯比只能站著。葛麗泰和「果凍」也一樣,但戴安娜和莫德在一個六人的包廂裡找到了座位。包廂裡坐著兩個中年女人和兩個憲兵。
這兩個憲兵讓弗立克有些擔心。她想法擠到那間包廂門口的地方站著,從這裡可以透過窗戶監視他們。幸好,經過一個不眠之夜,外加在車站上喝了香檳酒,火車一開出車站戴安娜和莫德就睡著了。
火車嘎嚓嘎嚓地慢慢穿過樹林和起伏的田野。一小時後,兩個法國女人下了火車,弗立克和魯比立刻蹭到空出的席位上。然而,弗立克幾乎馬上就後悔不該這麼做。那兩個憲兵二十多歲,立即跟她們搭起了話,他們很高興能跟女孩聊天,熬過漫長的旅途。
他們名叫克裡斯蒂安和讓-馬裡。兩人都二十多歲。克裡斯蒂安很英俊,長著一頭捲曲的黑髮和棕色的眼睛,讓-馬裡有一張精明、狡猾的臉孔,留著一撮漂亮的小鬍子。克裡斯蒂安很健談,坐在中間的座位,魯比坐在他旁邊。弗立克坐在對面的座位上,她旁邊的莫德歪著身子,把頭靠在戴安娜的肩膀上。
兩個憲兵說,他們是到巴黎提拿一個囚犯。這件事與戰爭無關。這人是當地人,殺了自己的妻子和繼子,然後逃到巴黎去了,被巴黎的警察抓住,招認了罪行。他們的工作就是把他帶回沙特爾受審。克裡斯蒂安從他的制服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副準備銬犯人的手銬,以此證明他們不是在吹牛。
隨後的一個小時,弗立克對克裡斯蒂安該瞭解的都瞭解清楚了。對方等著她講自己的事作為回報,因此弗立克就把原來準備好的那一套又加工了一番,添枝加葉,跟真實情況越來越遠了。這掏空了她的想像力,但她告訴自己,這也算一個很好的練習,以應付更為嚴苛的審問。
他們途經凡爾賽,穿過被炸彈蹂躪的聖昆廷火車修理廠。莫德醒了過來。她記得要說法語,卻忘了她不應該認識弗立克,所以她問:「哎,我們到哪兒了,你知道嗎?」
兩個憲兵給弄懵了。弗立克告訴過他們,她和魯比跟兩個睡覺的姑娘沒有關係,可莫德卻像對朋友一樣跟她說起話來。
弗立克保持著冷靜,笑了一下,說:「你不認識我。我看你是把我當成你朋友了,她在那邊。你還有點兒沒睡醒。」
莫德眉毛一擰,意思是「你裝什麼傻啊」,接著才察覺克裡斯蒂安正在看著自己。她做了一個表示自己明白了的手勢,裝出一副詫異的樣子,驚恐地用手摀住嘴巴,然後十分牽強地說:「當然,你說得對,對不起。」
不過,克裡斯蒂安並不是那種多疑的人,他對莫德笑了笑,說:「你睡了兩個小時。我們在巴黎的市郊。可是,你可以看見,火車不走了。」
莫德送了他一個她最拿手的、讓人迷亂的微笑。「你覺得我們什麼時候能到?」
「這個問題啊,小姐,你可把我難住了。我不過是常人一個。只有上帝能預見未來。」
莫德笑了起來,好像他說了什麼絕頂聰明機智的話,弗立克也放鬆下來。
接著,戴安娜醒了,大聲說話,而且是英語:「老天爺,我的頭真疼,該死!現在是什麼時候了?」
片刻之後,她看到了憲兵,馬上發現自己做了什麼——但已經太晚了。
「她說英語!」克裡斯蒂安說。
弗立克看見魯比去摸她的槍。
「你是英國人!」他對戴安娜說,然後他看著莫德,「你也是!」他對著整個車廂的人挨個看了看,發現了真相,「你們都是!」
弗立克探身抓住了魯比的手腕,她已經把雨衣口袋裡的槍掏出了一半。
克裡斯蒂安看到這個動作,便順著往下看魯比的手裡有什麼,同時說:「還有武裝!」要不是他們的性命受到威脅的話,他這一番驚訝表現看上去十分滑稽。
戴安娜說:「噢,天啊,搞砸了。」
火車猛地向前拉了一下,開動起來。
克裡斯蒂安壓低聲音說:「你們全是盟軍的特工!」
弗立克提心吊膽地看他要幹什麼。如果他掏出槍來,魯比就會開槍打他。然後她們就必須從火車上跳下去。運氣好的話,她們可能在蓋世太保被驚動之前消失在鐵軌邊的貧民窟裡。火車加快了速度。她不知是否她們現在就該跳車,一會兒它就開得更快了。
凝固的幾分鐘過去了。隨後克裡斯蒂安笑了。「祝你們好運!」他說,把聲音壓低得像耳語一般,「我們會為你們保密的!」
他們是同情者——感謝上帝。弗立克大大鬆了一口氣。「謝謝你。」她說。克裡斯蒂安問:「什麼時候會大進攻?」
他天真地認為如果有人知道這種機密,會這麼隨隨便便暴露出來,但為了推動話題,她說:「現在起每一天都有可能。或許就是星期二。」
「真的?那太好了,法國萬歲!」
弗立克說:「我很高興你站在我們一邊。」
「我一直都反對德國人。」克裡斯蒂安有些自傲地說,「我在工作的時候,私下裡也悄悄給抵抗組織提供一些有用的服務。」他朝自己鼻子的側面拍了拍。
弗立克連一秒鐘也不相信他。他反對德國人是毫無疑問的,經過了四年的食品短缺、衣衫襤褸和宵禁的生活,大多數法國人都反對德國人。但他如果真的幫助過抵抗組織,他就不會告訴任何人——相反,他會非常害怕被人發現。
不過,幫不幫助抵抗組織倒關係不大。重要的是他得懂見風使舵,就不會在大進攻的前幾天把盟軍特工交到蓋世太保手上,否則他很有可能會為此付出代價。
火車慢了下來,弗立克看到他們就要進入奧賽火車站。她站了起來。克裡斯蒂安吻了一下她的手,用顫抖的聲音說:「你是一位勇敢的女士。祝你好運!」
她第一個下了車。一踏上站台,她就看到一個工人在貼一張佈告。佈告上有什麼東西讓她覺得眼熟。再仔細一看,她的心停止了跳動。
那上面有她的照片。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張照片,也想不起來自己什麼時候穿泳裝照過相。背景是一片陰雲,就像是用筆畫上去的一樣,所以看不出什麼線索。佈告上有她的名字,還有她的另一個化名:弗朗西斯?鮑勒,並註明她是個殺人犯。
那個工人剛剛幹完這個活。他拿起一桶糨糊和一疊佈告走開了。
弗立克意識到,她的照片一定已經貼滿了整個巴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