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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節

  人人都希望不要罹患腺鼠疫,都希望闌尾破了可動手術處理,還希望能夠減緩痛苦,這些或許是每個人的權利。可是,如果治療的成功與否,要賴於摘取別人的組織或奪取別人的健康,那麼問題就變得複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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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類學家渥比——他發明了「臨床勞工」這一詞彙來描述臨床試驗一章所提及的小白鼠工作——曾寫道,人體組織市場的存在,也顯示出「不可能通過合理的市場力量來管制人們對於軀體再生的幻想,因為這種幻想是出自於人們對於駕馭時間的渴望,以及對於死亡的恐懼」。
  即便在遙遠的未來,再生藥物在技術上是可行的,但若是我們想在有生之年親眼目睹,就是不合理的期待了。許多發達國家紛紛投資大量的資源和財力,就是期望能利用手術和藥物等介入方式,一次延長生命幾年。或許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種方法幾乎是成立的,例如,新的腎臟能讓患者在不依賴透析機的情況下活個幾年,接受捐心的受贈者有50%的幾率可多活10年。雖非永生,卻也夠久了。不過在同時,在許多情況下,即使移植費用可依靠保險或政府補助,患者仍舊要付出高得離譜的金錢,甚至為了支付昂貴的抗排斥藥物療程,最後搞到自己和家人破產。
  醫療產業讓人們太容易把「握有購買的力量」誤認為「握有擊退死亡的權利」。像是如果不進行器官移植的話,器官衰竭將會使人致命,因此與其面對可能發生的死亡、進入安寧照護中心、讓所愛的人準備好面臨患者的死亡,倒不如選擇合法或是非法的市場,至少那裡還販賣著延命的希望。正如筆者曾提及,身體條件無法懷孕的婦女可以選擇在國內領養,醫生與社工也可以提供給她各種醫療方案,讓與她有血緣的孩子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但再回過頭來說,如果我們想要活在人命無價且在某種程度上是人人平等的世界裡,那麼就不能將市場奉為圭臬,以判定哪些人有權力利用別人的身體。因為即使是最好的組織捐贈體制,也不免會在某種情況下出問題,讓犯罪分子趁機而入。即使捐贈體制在多數時候可以在人們不受剝削的情況下運作,但是一旦有犯罪發生,都是十分極端的,這種情況足以削弱整個體制為社會大眾帶來的益處。
  目前,支配世界各地人體市場的道德觀,就是假設除了利他捐贈之外,還有合乎道德的方法,可以建立商業化的人體部位交易體制。然而,世界各地無償捐贈器官的供應量卻相當不足,導致整個體制無法維持下去。一旦供應量下降,犯罪分子就會尋找非法手段,以增加供應量。
  要解決這種偽善的做法,其中一種解決方法就是立法,全面禁止人體組織與人體的金錢交易,其中包括不得付錢給以下人士:提供醫療服務的醫生、人體組織供應公司、醫療運輸商,以及涉及該產業的每一個人。當然,這種做法也有可能反而讓黑市更為興盛,迫使該產業走入地下,而合法交易的供應量反而會大幅減少。
  還有另外一種解決方法,就是揚棄人類生來平等的觀念,承認人體是商品,跟其他物品沒什麼兩樣。擁抱人體市場,就等於是認為人體可以當成零件看待,承認人生來就是不平等,有些人永遠是供應人體部位的這一方,有些人永遠是購買的這一方。在這個構想中,最惡劣的摘取人體組織犯罪行為或許就有可能受到約束,而違法中介的誘因也會減少。可是,假使正式創造出這兩種截然不同的階層,社會大眾會有什麼樣的損失呢?
  老實說,前述的解決方法都不怎麼吸引人。社會大眾不想要接受開放的人體組織貿易,但也不想要減少自己獲得延命治療的管道。換句話說,就是魚與熊掌想要兼得。
  在人體組織市場與摘取組織的道德觀爭議中,哲學家與社會科學家爭論到這樣僵持不下的地步時,總是會有人找後門,提出人工市場的可能性。如果說是技術創造了道德難題,那麼技術或許也能從難題中自行脫身。
  「就快要有突破了。」考道洛斯如此表示。他坐在自己那間舒適宜人的體外受精辦公室,一副自信滿滿的模樣。他認為這裡即將研發出新的干細胞療法,而我們也沒有理由說創新不會出現在這裡。對於想要走在醫學尖端、打破常規的醫生而言,塞浦路斯島有如安全的避風港。1986年,考道洛斯的競爭對手崔考斯打破了金氏世界紀錄,崔考斯利用體外受精的方式,讓46歲婦女懷孕。除此之外,還有一個案例更具爭議性,那便是塞浦路斯的帕那伊歐提司·麥可·札瓦司(Panayiotis Michael Zavos)醫生開心地宣佈,他要不顧法律禁令,成為第一位成功克隆人類的醫生。他宣稱2002年是「克隆人類年」,並開始在自己的實驗室裡進行研發工作。他堅持不透露辦公室地點,顯然是為了保護子代的生命和身份。
  到了2009年,他對英國《獨立報》的記者說,他在多位已準備好生產克隆人的婦女身上,總計植入了11個克隆胚胎。儘管最後沒有一個胚胎生長發育成子代,但是他也並未表示要從此停止研究。畢竟,英國科學家試了270次,才讓克隆羊「多莉」誕生。《獨立報》引述他的話說,他或者是另一個遲早會成功克隆出人類的人。
  在石黑一雄(Kazuo Ishiguro)的《別讓我走》一書中,培養克隆人是為了捐器官給人類使用,而在科幻小說領域之外,就算克隆了人類,其實也無法阻擋市場對人體的無止盡需求。然而,世界各地的研究人員正在尋找突破點,希望能穩定供應人工(且去除個人身份)的人體組織。如果成功了,那麼就會完全改變人體交易的世界。
  如果可以製造出產業級且生物上完美的人工組織與器官,那麼就再也沒有理由經營血液農場或竊取腎臟。如果注射干細胞就會長出新骨頭,那麼就再也沒有人需要移植骨頭。而器官移植界的人會苦著臉說,再生藥物會是未來趨勢。考慮到今日人體市場的複雜度,若要動搖目前的人體部位市場,並消滅人體部位摘取網,那麼再生藥物或許是唯一明智的方法。
  第一個——有人說是最成功,但這仍有爭議——摧毀人體組織市場的人工組織案例發生於1985年,當時巨人基因生物科技公司(Genentech)使用重組的mRNA,合成了人類生長激素(HGH)。在那之前,注射人類生長激素已證實可處理幼童身上某些類型的侏儒症。而愛好鍛煉肌肉的人士同時也發現,人類生長激素可以增大體型,讓肌肉的輪廓和力量的助力達到新高。不過使用人類生長激素,以取得競爭優勢,自然是違法的行為,但是這樣並無法阻擋運動員想要使用生長激素的慾望。可是,人類生長激素並不容易取得。當時,要取得人類生長激素,唯一的方法就是摘取屍體的腦下垂體,從小小的垂體裡擠出汁液,提煉荷爾蒙。可以想像,這樣的做法很沒效率,而且需要大量的腦下垂體才能製成一劑,供應來源也不穩定。
  20世紀60年代至80年代中期,美國的殯葬業者以及為警察部門進行解剖的病理學醫生,摘取了數十萬個腦下垂體,賣給製藥公司,製藥公司再處理成可注射的藥劑。這是當時的標準做法,多數人終其一生並不知道自己所愛的人被切開賣掉。當時的人類生長激素價格十分昂貴,也很難取得,醫院最後還不得不僱用守衛,嚴加保護存貨,不然小偷會從貯藏室偷走,賣到黑市。
  一直到人工製品進入市場之後,腦下垂體貿易才在一夜之間消失無蹤。雖然人工生長激素的製造並不簡單,也沒有特別便宜,但是荷爾蒙的供應量卻突然大增,實在是前所未見。或許是因為注射從屍體取得的生長激素會讓人感到恐怖,也會對健康產生負面的副作用。可是,人工生長激素上市後,這方面的疑慮全都消失了。雖然注射人類生長激素的事件仍舊籠罩著體育界,但是在人體部位市集裡,生長激素的供應鏈已經被連根拔起。
  現在,人工製品為各種人體市場帶來了新希望。今天,有數十家——甚至數百家——小公司投資再生研究,有一天可能會取得成功。一般而言,這類公司可劃分成兩個壁壘分明的陣營。第一個是利用各種方式刺激人體自我療愈能力的實驗室,刺激的方式是提供可治療受損或老化部位的細胞原料,或找出隱藏的遺傳基因碼,活化蟄伏的療愈性質。採用這種方式的研究人員認為,人體懂得治療自身的問題,只不過是需要一點協助才能完成工作。涵蓋的領域有干細胞療法領域、可找出再生潛力的基因療法領域以及幾乎整個替代醫學(alternative medicine)領域。
  第二個陣營是,再生藥物的流派往往對於自我再生的主題採取未知論的態度,不過,他們卻認為只要有了足夠的數據,就能夠使用技術知識來修正身體上的任何問題。替代的人體可以從頭開始製作,然後利用手術方式運作,涵蓋的領域有義肢與機器四肢領域、人工組織與器官領域以及人工荷爾蒙領域。
  這兩種思想派別都有初步的進展,並點燃了數百萬患者的一線希望。然而,兩方的研究展望實在太脫離現實了,不太可能在短時間內澆熄市場上對人體組織的需求。
  比方說,每年都有干細胞以及數百件奇聞軼事發生並被報道,可是卻從未有重大的突破。
  2006年,在金奈某間通風的混凝土病房裡,一名70歲的糖尿病患者瓦茉·卡塔夏斜倚在病床上。我隨同蘇伯拉瑪尼揚(S. R. Subrammaniyan)醫生進入她的病房,她露出微笑。醫生穿著領尖扣在襯衫上的藍色襯衫,以及燙得平整的白色實驗服。卡塔夏說,要是沒有醫生的幫助,自己肯定再也不能走路了,而我此行是為了記錄她的復原狀況。這一年早些時候,她注意到腿上有一個針孔般大小的小割傷,還以為會自然痊癒。沒想到幾個星期稍沒留意,傷口就擴散成敞開的潰瘍,從腳跟一直延伸到小腿肚,整整22英吋長。
  這類的腿部潰瘍在糖尿病患者身上很常見。糖尿病癒來愈嚴重時,四肢的動靜脈會開始萎縮消失,因此,原本看來不嚴重的傷口,就會變得難以復原。小傷口就有可能會導致大問題,往往還會使患者永久傷殘。美國糖尿病協會指出,美國醫院非創傷性的截肢當中,有60%是潰瘍(如卡塔夏腿上的潰瘍)所致,這就是說,美國每年有82000個截肢病例是因此而致。雖然印度沒有官方統計的截肢數據,但是印度的糖尿病罹患率高過美國。
  然而,卡塔夏不願截肢。她行遍南印度,尋找有沒有醫生可以提供其他的選擇,即使是一線希望也可以。最後,她終於找到了蘇伯拉瑪尼揚醫生,這位醫生前一陣子跟日本某家干細胞公司合作,該公司打算試驗新種類的干細胞療法。卡塔夏除了腿上敞開的大傷口外,身體狀況非常良好,因此是進行實驗的理想人選。
  計劃簡單得令人迷惑,蘇伯拉瑪尼揚從卡塔夏的髖部,抽取富含成體干細胞的骨髓,然後使用離心機,從普通血液細胞中分離出干細胞。在接下來的一周,他利用干細胞製成溶液,注射到她的腿部,並移植一片皮膚,覆蓋在傷口上。
  不到60天的時間,潰瘍已明顯癒合,從治療後所拍攝的血管造影照片中,可以看到鮮明的亮白色動脈條痕。在注射之前,她的腿幾乎沒有血液循環可言。干細胞顯然已經重新建構了大部分已萎縮的循環系統。
  蘇伯拉瑪尼揚醫生叫來媒體,不久當地報紙就頌揚這家奇特的醫學中心。不過,儘管大獲成功,蘇伯拉瑪尼揚的解釋卻令人費解,他說:「沒人清楚背後的原理,不知怎的,干細胞一注射到體內,就懂得如何轉換成正確種類的細胞。」
  對卡塔夏而言,痛苦是已經消失了沒錯,不過,單一的成功故事稱不上是創新的干細胞療法。我最初為《數字聯機》寫文章報道這個干細胞療法時,美國的醫生還特地叮囑我別過度解讀該項研究結果。
  「這是單一案例,而且沒有控制組。」斯坦福大學外科副教授兼糖尿病照護專家傑弗裡·葛納(Geoffrey Gurtner)在電子郵件裡表示:「我們都知道,不管得了什麼疾病,有些患者沒有實時接受照護也能夠復原,其背後的原因是我們無法完全瞭解的。」
  接下來3年,我住在離醫院半英里的地方,期間與這家醫院的醫生們保持著聯繫,想看看他們是不是能夠再次獲得成功,或者起碼要更明確地解釋,卡塔夏是如何復原的。可是,從來沒有確實的消息可報道。醫生持續在人體上試驗干細胞療法,偶爾發佈新聞稿說,癱瘓的患者在注射了跟卡塔夏類似的溶液後,重新獲得了部分的移動能力。我所查看的每一個案例,看似全都是奇跡,但結果卻跟卡塔夏的案例不同,干細胞療法的成效仍舊不明確。
  根本的問題在於,大體而言,沒人真正瞭解干細胞在治療情境下是如何運作的。理論上,身體懂得自我療愈的方法,干細胞不知怎地就是知道人體的哪一個部位最需要它們,然後就會去那裡自行修正問題。研究人員多半把自己在療程中的角色視為遞送員。
  然而,這項實驗的魅力一看就知。因為如果沒有更可靠的療法,那些在外傷事故中受傷的患者,或者受苦於脊椎斷裂、器官衰竭的患者,其實並沒有更多東西可以失去了。因此,是要追求一絲希望,讓醫生對患者的身體做實驗?還是要無助地受困於沒有其他更好選擇的世界裡?
  從金奈往北飛3小時即可抵達新德里,那裡有一位姬塔·施若芙(Geeta Shroff)醫生,她對患者進行實驗性的干細胞治療,在干細胞療法領域中堪稱先驅人物。她不太想要瞭解干細胞確切的運作機制,只想要試用新方法,然後希望出現良好的成效。對於那些踏遍各地、試盡各種療法卻毫無功效的患者而言,最後能找的醫生就只有她了。實驗室裡的她,熱切地將胚胎干細胞溶液注射到那些接二連三從世界各地前來的患者體內,以治療受損的脊髓、漸進式神經系統疾病以及末期的患者,每次的治療費用為20000至30000美元不等。
  西方國家的科學家因為受到法規的限制,所以很少有人會在沒有經過數年動物試驗與毒性測試的情況下,就急於利用實驗性的干細胞雞尾酒療法來治療患者。不過,印度並沒有法律規範,這使得施若芙的研究方案擁有了少許的自由度。此外,臨床試驗產業也正方興未艾。患者明確表示,施若芙已經解開了干細胞的秘密。可是,她不願意讓許多人進入她的實驗室,對於失敗率,也未曾透露過隻字片語。
  究竟施若芙只是個想賺錢的專家,還是技術的先驅?根本沒有方法可以得知。由於她並未發表關於研究成果的論文,便逕自發佈種種引人注目的成功的治療案例,因此她的實驗室惡名昭彰。迄今,還沒有一位受人敬重的科學家能夠仔細審查她的做法。其中,德裡的記者姆裡杜·庫勒(Mridu Khullar)在密切注意施若芙的工作一段時日後,獲得了難得的機會,進入施若芙的實驗室一窺究竟。庫勒發表了一篇有關27歲美國女性患者的報道,這位患者罹患慢性萊姆病,2009年進入診所接受治療。患者回到美國後,顧問醫師宣佈,患者的症狀消失了。庫勒在報道中指出,施若芙希望這項療法最後能在藥房裡販賣,還說這項療法有可能是新一代的盤尼西林。庫勒引述施若芙的話:「盤尼西林是抗生素時代的開端,全面改善了世界各地的感染情況。而這種療法的地位跟盤尼西林很類似。」
  當然,風險很大。如果任由干細胞在患者的血流裡流竄,不去管它,那麼只會有兩種後果:一是發揮治療功效並解決問題,二是任意轉變成別種細胞結構。最嚴重的其中一種狀況就是轉變成畸胎瘤,畸胎瘤是一種會任意突變的腫瘤,最大的特點在於腫瘤內部有時會帶有些許的頭髮和牙齒,若畸胎瘤長在體內不適當的地方,有可能會致命。
  既不清楚干細胞的運作方式,也不清楚干細胞是在哪些情況下會轉變成有用的構造,或是哪些情況下會不受控制地擴散,在人體上試驗確實有很大的風險。每一次採用施若芙的雞尾酒療法,都有可能是在玩俄羅斯輪盤。其結果就如在不知道有不同血型的情況下接受輸血,有時置人於死地,有時救人一命一樣。
  無法預測干細胞的去向,會造成很大的風險,在聖地亞哥便有一家公司為了降低風險,而把干細胞分別放到支架裡,以精確控制干細胞在人體內的去向。該公司認為這樣就有可能搜集到足夠的人類生理機能資料,以期有能力從頭製造出替代的人體部位。這家公司就是生物創新(Organovo)公司,它是一家小小的生物科技公司,坐落於小型綜合辦公建築物裡,建築物的外觀很像是郊區的帶狀購物中心。生物創新公司使用3D立體打印機,來製作替代器官與組織,日後可手術植入患者體內。
  生物創新公司執行長基思·墨菲(Keith Murphy)畢業於麻省理工學院,還獲得了企管學位。他表示,這個產業裡的大多數公司導致了干細胞療法退步。「問題在於,他們只想要注射干細胞,然後就讓干細胞自行運作。可是,干細胞進入血流後,大多會在體內任意漂流,沒有人知道他們會漂到哪裡去。」他說,就算沒有危險性,如果藥劑沒有抵達醫生期望的地方,就很少會有醫生願意公開實驗室裡的臨床結果。
  墨菲認為,干細胞可根據四周環境,轉變成任何一種器官結構,但前提是四周環境必須先傳達適當的信號給干細胞才行。2007年,生物創新公司的一個以密蘇里州為據點的夥伴,證實了跳動的心臟細胞放在同一列時,就會以一致的節奏跳動。這項發現證明,在人工環境下,鄰近的細胞可相互交流,而要印出跳動的人工心臟,人工環境正是必備的先決條件。
  不過,就目前而言,器官打印產業只是踏出了一小步。
  墨菲要我穿戴手術服、鞋套、口罩、工作帽,接著便帶我進入無菌室。3名技術人員擠在一個長形的金屬裝置旁,該裝置在細胞培養基上方來回移動一隻梭子,動作有如噴墨打印機。事實上,這也是打印機,是一種是可以把細胞鋪在模子裡的3D立體打印機,最後可建構出替代的靜脈和動脈。我造訪的那天,打印機旁的冰箱裡,兩個卡尺之間懸著一條白色細絲,粗細不超過一條天使發面。小小的組織還在成長中,不過,幾天後,細胞就會從打印期間放置的支架上長出來,然後彼此緊密結合。最後,就能夠承受相當於人類血壓的壓力,準備好進行移植。
  器官打印機的設計人員看待人體的角度,就有如泥瓦匠看待磚屋一樣。人類有機體十分複雜又相互關聯,不過,終歸來說,人類不過就是一堆細胞堆砌而成的。如果有夠詳盡的圖解指出各細胞的位置和類型,那麼精密的機器就能簡單製作出新的人類。或者,換成更實事求是的講法,就是可以視需要印出人類零件。
  這個過程最開始的步驟是要先從預期的收受者身上取得細胞物質進行培養,這多半是指骨髓移植,或者是取得肝臟組織切片。然後,這些細胞會在實驗室裡成長,長到足夠的體積,就可以塑造成如油墨團塊般且可供打印的細胞。接著,打印機會沿著默認的圖樣,把每一個細胞放置在正確的位置上,以建構組織與器官。2010年,生物創新公司開始進行動物神經細胞與動脈的試驗,期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進行人體試驗。
  相較於干細胞療法,器官打印似乎有若干明顯的優勢,可是要獲得真正的成功,還是需要幾十年的時間才行。最困難的瓶頸就在於,要掌控每一個身體部位裡存在的各種細胞。墨菲指著一條終有一日會植入老鼠體內的人工血管,然後說:「我明天就可以幫你印出一小塊肝臟細胞,可是截至目前為止,我們在打印肝臟細胞時,還沒辦法同時製造出肝臟內部的血管。」因為要是沒有源源不絕的養分流入,位於中心的細胞就會死去。就目前技術而言,要讓血管系統裡的細胞設置就緒,並能夠應付人類的血壓,必須耗費數天的時間。如果在完成前就先輸送液體,微小的結構體就會爆裂開來。
  墨菲說,現在的主要問題就是要克服技術障礙,讓一個完整的人工部位裡的各種細胞同時成熟。
  我問墨菲,他的公司克服眼前困難的可能性有多高。墨菲表示:「唯一的阻礙因素就是投資額。如果政府決定把這件事列為優先,那麼只需要幾年時間,技術就能成熟。」
  生物創新公司的狀況跟印度同類公司一樣。生物打印機技術的出現,就表示有可能處理難以解決的問題,不過,若要證明該技術的功效大到足以成為可行的療法,仍有好長的一段路要走。當年,生物創新公司首度登場時,因特網上的各家媒體都紛紛預測,替代器官的時代即將來臨,不過這門科學的進展仍遙遙落後於眾人的期望。墨菲在開口前雖有猶豫,但還是表明,即使有大量的資金投入,要製造出可運作的人工器官,起碼要花上10年的時間。我們甚至很有可能必須等上更久的時間。
  或許有一天,人工替代組織、奇跡的療法、長生不老的細胞株,會是解決全球人體組織短缺問題的關鍵所在;或許有一天,工業生產設施有可能會取代那些剝削人體以求延命的人體市場。我們都想要相信,誠摯的科學企業家會反敗為勝,提供替代方案來解決今日的問題。不過,如果這些近似科幻小說的情節在尚未成為科學事實以前,就把希望全都寄托在上面,那麼究竟要付出何種代價呢?今日,已有一種經濟體制提供大量人體組織給付得起費用的患者,我們看待人體組織的態度,就好像唯一的問題只在於原料的取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