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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節

  「那他可就買櫝還珠了。金銀珠寶尚有價,但這柄匕首本身乃是無價之寶。」
  「真的嗎?」裴玄靜想著又不禁心酸起來。李賀家貧如洗,他肯定是把自己最寶貴的東西拿出來,贈予裴玄靜作為定情信物的。既然匕首這麼值錢,要不是給了自己,在他最困苦艱難的時候,或許還能應個急,也不至於……
  她強壓心痛,喃喃道:「前些日子我倒是聽說,有波斯人拿著圖紙到處尋一把匕首,說任憑多高的價,他們都肯出。自虛看見過圖紙,說是有點像這一把。」
  聶隱娘道:「波斯人遍收天下奇珍,他們才是真識貨的。波斯人也沒提匕首的名字嗎?」
  「應該沒有。確實很奇怪……」
  「但不講名字,光靠圖紙是認不出這把匕首的。」
  「為何?」
  「首先,刀鞘上的珍寶盡除,看外表平平無奇。其次,這把刀的特異之處,在於其刀背和刀刃一樣薄,只有擅用匕首者才能發現這一點。所以上次東都留守權德輿搜到這把匕首,輕易便還了回來,因為在他眼中,這不過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匕首而已。」
  裴玄靜笑道:「聽隱娘這樣講,我對它都要肅然起敬了呢。」
  「應該。」聶隱娘正色道,「據我所知,在寶劍譜中只記載有一把類似的刺殺短劍,號稱可連奪數命而不沾滴血,名為『純勾』。」
  「啊,隱娘犯了皇帝的名諱了。」
  聶隱娘不屑地說:「那又如何?現在你明白,為何匕首無名了吧?」
  裴玄靜問:「隱娘的意思難道是說,我這把匕首就是……」
  聶隱娘豎起食指,在唇前輕輕擺了擺。很快,她的呼吸聲變得綿長而均勻。
  裴玄靜閉起眼睛,對長吉的思念再次充塞了她的心胸。有些情感並不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而淡忘,反而歷久彌新,像樹木的根須越長越深。
  「黃塵清水三山下,更變千年如走馬。遙望齊州九點煙,一泓海水杯中瀉。」
  裴玄靜覺得,作為一個女人,自己既不幸又幸運。
  幸運在於,她畢竟有過愛。不幸在於,最終她還是失去了。
  ……醒來時,晨曦透過帳帷直接照在裴玄靜的臉上。她一扭頭,身邊空空如也。要不是臥簟上尚有淺淺的印痕,裴玄靜真會以為,昨夜聶隱娘的到來,只是自己的一場夢。
  她掀開帳帷,幾上果然端端正正地放著那幅《璇璣圖》織錦。屋內光線朦朧,唯有這幅《璇璣圖》五彩絢爛,使她無法移開視線。裴玄靜看著,看著……突然,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
  怎麼會?
  裴玄靜幾乎不敢相信——聶隱娘帶來的那幅《璇璣圖》的正中央,也是空的!
  宋若茵以扶乩木盒中央的凸起觸發毒筆,所以宋若華在扶乩時,特意將《璇璣圖》正中央的「心」字剪去,以示無害。宋若華最終還是死了,但絕非死於扶乩木盒之毒,挖掉「心」的《璇璣圖》正是明證。但昨夜聶隱娘帶來的這副《璇璣圖》,中央居然也沒有「心」字!而且整塊錦帕完好無損,也就是說這個「心」字不是繡上之後被去掉,而是一開始就根本沒有繡過。
  這是一幅沒有「心」的《璇璣圖》。
  裴玄靜驚呆了。
  她小時候把玩過的《璇璣圖》,都與這回在宋家姐妹案件中的《璇璣圖》一般無二。在構成迴文詩時,中央的「心」字總會增加不少難度,但也增添些許把玩的樂趣,常使玩者又愛又恨。裴玄靜記得自己就曾抱怨過,真想把這個「心」字拿掉,因為有這個「心」字在,便不得不圍繞著它找出更多迴文詩句來,但又往往牽強難解……
  難道有人早就這麼做了,把「心」字從《璇璣圖》裡去掉了?可是去掉「心」字的《璇璣圖》,還能算《璇璣圖》嗎?
  裴玄靜猛然想起,宋若華在扶乩之前,拿出剪掉中央「心」字的《璇璣圖》時,就說過一句話——「璇璣無心勝有心」。裴玄靜至今未曾參透這句話的含義。萬萬沒想到,此刻真會有一塊無「心」的《璇璣圖》錦帕,出現在她眼前!
  璇璣無心勝有心,到底是什麼意思?
  裴玄靜索性將窗戶打開,讓晨光盡瀉而入。在充足的光線中,聶隱娘帶來的《璇璣圖》更顯得絢彩輝煌,字雖小卻一個個玲瓏剔透,耀眼奪目。她用激動得顫抖的雙手捧起它……
  「嫂子。」
  李彌站在窗外,正一臉困惑地看著她。
  裴玄靜連忙招呼他進來,並將前後三幅《璇璣圖》都擺到他面前,「自虛,你能看出什麼不同嗎?」
  李彌先看宋若茵和宋若華的兩幅《璇璣圖》,指著宋若華的那幅問:「中間的『心』字怎麼沒有了?」
  「剪掉了。」
  他點點頭,又看最後一幅《璇璣圖》。裴玄靜等著他再次提出「心」字的問題,但李彌只是專心致志地研究著,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放下織錦,抬頭說:「這個不一樣。」
  「哪裡不一樣?」
  「這個,總共八百四十個字,比另外兩幅少一個字。」
  裴玄靜很是驚訝,她從來沒有想過去數《璇璣圖》的字數,不料李彌注意的竟是這一點。她同意說:「是,差了這個『心』字。」
  「不是啊,嫂子。好多字都不一樣,這幅《璇璣圖》和那兩幅不一樣。」
  3
  宋若昭站在院中央的柿子樹下,新萌的綠葉在頭頂隨風搖擺,彷彿是她的華蓋。
  「煉師,你可知這些柿子樹的來歷?」看見裴玄靜進來,宋若昭便這樣問道。
  既然她不急於瞭解案情進展,那麼裴玄靜也樂意聽她說些別的。皇帝所定的三天之限,今天已是第二天,但聊一聊柿子樹的時間還是有的。
  宋若昭說:「其實,這座柿林院是專為上官贊德所建的。大明宮中本有翰林院,翰林學士們都在翰林院中擬寫詔書。則天皇后稱帝時,以上官贊德為擬詔女翰林,並在洛陽上陽宮中為她專設官邸。後來中宗皇帝登基,回都長安,仍用上官贊德擬寫詔書,但大明宮中只有供翰林學士公務的翰林院,於是中宗皇帝下旨,在大明宮中另辟一處院落給上官贊德,就是這裡。當時院中並無花木,上官贊德因喜食柿餅,說不如就種柿子樹吧。柿子樹高大蒼鬱,每年還能結果,製成柿餅分於宮中亦為美事。從那以後,這座院子就成了柿林院。」
  「如此聽來,倒也是一段佳話。」
  宋若昭一笑:「不過,上官贊德本人並沒能吃到柿林院中的柿餅。柿子樹栽下後,五年方可結果。可惜就在中宗皇帝即位五年之後,上官贊德就死了。」
  裴玄靜一愣,對了,上官婉兒正是死於景龍四年的唐隆之變。
  她不禁抬起頭:「原來這些柿子樹都有百年了?」
  「來,煉師。」宋若昭輕輕牽住裴玄靜的手,「來嘗嘗這些百年柿子樹的果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