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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節

  裴玄靜驚訝地說:「我聽說吐突承璀是奉命去廣州運回南海蛟龍的。」
  「並沒有什麼蛟龍。只有一個南方女子的屍體。」
  「難道……蛟龍之說是假的?」
  「看來如此。」聶隱娘道,「我想,南海蛟龍多半是掩人耳目之策。不過吐突承璀的這個障眼法也有些太招搖了。南海蛟龍之說虛實難辨,招惹得各色人等都想一探究竟。據我所知,對他這一路感興趣的絕不止我一人。吐突承璀也夠狡猾,去時大張旗鼓,返回時卻隱匿行蹤,專挑隱蔽小道潛行,若非我們對終南山的地形特別熟悉,在他的必經之處守株待兔,是無法探知真相的。」
  「隱娘如此大費周章,就為了看一眼蛟龍嗎?」裴玄靜覺得難以置信。
  「當然。」聶隱娘冷冷回答,「我對人才沒那麼大的興趣。」
  想想聶隱娘一貫的作風,裴玄靜雖仍存有疑竇,也就接受了這個解釋。她將注意力轉回到眼前的《璇璣圖》上。
  不論質地還是繡工,聶隱娘帶來的這幅《璇璣圖》都遠遠勝過宋若華的《璇璣圖》。宋若華的《璇璣圖》出自大明宮,已經是難得的精品,比民間之物強了何止百倍,不想與聶隱娘從吐突承璀那裡搶來的《璇璣圖》一比,簡直成了粗糙的贗品。
  從宋若茵之死開始,《璇璣圖》就一次又一次地出現在裴玄靜的視線中。直到宋若華死前,以扶乩手法在《璇璣圖》上標出字來,裴玄靜已然認定,《璇璣圖》是宋家姐妹特別選取的工具,用來表達某些不便說出口的話。
  可是現在,聶隱娘帶來的這幅《璇璣圖》卻令她陷入新的困惑。為什麼吐突承璀手中也會有《璇璣圖》?假如他從南海千里迢迢是為了帶回《璇璣圖》,那麼裴玄靜就必須重新思考《璇璣圖》的含義了。
  她思忖著問:「那個死去的女子,隱娘能判斷出身份嗎?」
  「看不出來。年紀並不大,也就二十來歲吧。小小的臉龐,細細的眉毛,一望便知是個性情溫柔的女子,可惜。」
  又是一個女子。裴玄靜想到,與《璇璣圖》有關的死亡似乎專屬於女子,而自己至今還未找到癥結所在,也沒能阻止死亡的延續,真叫人無奈又悲哀。
  聶隱娘說:「既然靜娘對這幅《璇璣圖》有興趣,我就把它留給你了,可好?」
  「好是好,只是那吐突承璀專程為它去的廣州,而今怎麼去向聖上交差呢?」
  「這我可管不著。他越為難,我越開心。」
  聶隱娘說這話時玩興大發的樣子,哪裡還像個冷血女俠。
  裴玄靜也不禁莞爾,轉念又想,聶隱娘早已遁出江湖,或許對她來說,如今這樣偶爾介入世間的紛爭,確乎更像在玩耍。僅僅因為看不上吐突承璀的囂張做派就去打劫他,取走一條看似無關緊要的《璇璣圖》錦帕,卻很可能令吐突承璀陷入極大的困擾之中。而她只輕描淡寫地說一句:我開心。
  要是讓吐突承璀知道實情,他肯定會為招惹了聶隱娘而後悔不迭的。
  「算一算,這閹官差不多也該進大明宮了。」聶隱娘仍然難掩得意之色。
  裴玄靜的心中又是一動。她意識到,讓吐突承璀難受還不是聶隱娘的最終目的,歸根結底,聶隱娘是想讓皇帝不痛快。即使躲在萬壑千重的宮牆之內,遠離戰場上的正面廝殺,卻仍然無時無刻被人窺伺和算計。冷箭不知將從哪個陰暗角落射出,日日夜夜生活在這樣的恐懼中,他該會是怎樣的感受呢?
  裴玄靜陷入沉思。
  聶隱娘說:「很晚了,睡吧。」
  「隱娘你?」裴玄靜一愣。
  「今夜我就歇在靜娘這裡,方便嗎?」
  「當然,我求之不得呢。」
  聶隱娘微笑起來,頭一次,裴玄靜在她的眼角發現了淡淡的細紋。
  放下帳帷,兩人並肩躺下。寂靜之中,從後院傳來無名鳥兒的鳴叫,婉轉悠揚。
  「隱娘,聽得出這是什麼鳥兒嗎?」
  「聽不出來。」少頃,聶隱娘說,「我學藝的時候,師傅要求我聞鳥鳴而發劍,鳥未飛,劍已到。對於我來說,鳥鳴就如刺殺的號令。」
  裴玄靜無語。
  良久,聶隱娘又道:「人家女兒捻繡針,我擎匕首,靜娘你呢?」
  裴玄靜仍是無語。有聶隱娘在身旁,她感到少有的安全和放鬆。想必隱娘也是如此,所以才會絮絮叨叨說個不停吧,那麼就聽著好了,她知道隱娘並不需要自己的回答。
  果然,過了一會兒,聶隱娘又道:「我記得靜娘身邊有一把匕首,實為難得的寶刃,還在嗎?」
  「在。」裴玄靜從枕頭下摸出匕首,交到聶隱娘手中。
  聶隱娘的眼睛一下子便亮起來。只聽風拂竹葉般「噌」的一聲,匕首出鞘,灰色的帳帷上頓現一段秋水的剪影,盈盈流動。
  聶隱娘由衷地歎道:「真是一把好刀。」她愛不釋手地一遍遍輕撫刀背,突然問:「靜娘可否將此刀贈予我?」
  看著那雙充滿熱忱的雙目,裴玄靜卻只能回答:「對不起隱娘,玄靜身無長物,唯此刀相伴終生。除非我死,絕不會讓它離開。」
  「為何?」
  「因為……它是一件信物。」
  這還是頭一次,裴玄靜對別人詳述自己與長吉的姻緣。講完時,她發現心中意外平靜。聶隱娘卻伸過手來,輕輕地為她拭去眼角的淚。
  「明白了。」聶隱娘說,「靜娘有這麼一件利器防身,甚好。不過我要囑咐你一件事,今後千萬別在外人面前展露此刀。切記。」
  裴玄靜雖不甚明瞭聶隱娘的意思,但還是點頭應諾。
  聶隱娘引刀還鞘,仍然滿臉不捨。刺客愛寶刀,這種情感發自內心,毫無虛飾。
  兩人復又躺下,聶隱娘道:「我還是想不通,李長吉一個文弱詩人,從哪裡弄來這樣一把稀世罕有的寶刀?」
  「莫非他也結交過什麼江湖奇俠,就像我與隱娘這樣?」
  「不。」聶隱娘道,「此刀從未在江湖上現過身,否則我不可能不知道。靜娘可知此刀的名字?」
  「不知道。或許是有的,但長吉未曾告訴過我。」
  聶隱娘說:「而且,你別看這把刀鞘樸實無華,其實是有人將原先嵌在上面的飾物都除去了,那些東西絕對價值連城。」
  「會不會是將裝飾的珍寶取下,拿去換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