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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節

  「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你找他幹嗎?」
  「修銅器啊。」
  錢掌櫃瞠目結舌,半晌方道:「老張不會修銅器,你還是走吧,免得碰釘子。」
  段成式急了:「你這掌櫃好囉唆,我找老張干你何事?你把他叫出來不就得了?」
  「不行不行。」
  段成式從袖中摸出一小塊金砂,往掌櫃的手裡一塞。掌櫃的眼睛立刻閃耀起來,笑逐顏開:「小郎君第一次來,不知道老張的脾氣,他從不出來見人。還是我領小郎君去找他吧。」
  「快走吧!」
  錢掌櫃把店門一關,領著段成式穿過黑黢黢的店堂,開後門進入後院。院子很小,堆滿雜物,中間僅餘巴掌大的地方走路。不知哪裡來的污水流得遍地都是,簡直找不到地方下腳。因為緊臨坊邊,院牆同時也是坊牆,又高又厚。午後的暖陽根本照不進來,整個後院都籠罩在暗影下,陰森逼人,飄蕩著一股可疑的氣息。
  段成式莫名地緊張,更想不通,成日養在深宮的若茵阿姨怎麼會找到這種地方。
  沒走幾步就到牆邊了。牆根下搭著一間窩棚似的小屋,房門緊閉。錢掌櫃上前敲門:「老張,有生意!」
  連叫幾聲,屋內毫無反應。
  錢掌櫃尷尬地說:「可能在睡覺。老張這人,日夜顛倒……」
  「這種地方也能住人?」段成式的心裡直打鼓,情不自禁地嚥了口唾沫。
  錢掌櫃訕笑道:「老張都在我這兒住了十來年了。小郎君,你看——」他用力一推,門應聲而開,錢掌櫃一貓腰,鑽進去了。
  段成式緊隨而入,臭穢之氣撲面而來,熏得他差點兒吐出來。這間屋子連扇窗都沒有,只能依靠門口的一點亮光。段成式依稀看見,有個人仰臥在屋子中央。
  「怎麼回事,老張,老張!」錢掌櫃叫著,向那人俯下身去。
  段成式的心被不知來由的巨大恐懼攫住了,再不敢向前半步。他就著朦朧的光線看見,橫躺之人的身軀似乎一點點向外膨脹開來,原先的人形漸漸隨之變化,彷彿化成一隻碩大的蜈蚣,正在長出數不勝數的短足來……
  錢掌櫃突然發出一聲慘叫:「啊!」向後猛地轉過身來。
  從他的臉上、身上綻開數不清的黑點,錢掌櫃一邊狂叫,一邊發瘋似的手舞足蹈,要把那些黑點打落下去。
  段成式看明白了,那全都是蠕動的蟲子!
  與此同時,源源不斷的活蟲從地上的人身上散開來,像漆黑的流水一般四處漫溢。
  段成式嚇得踉蹌倒退兩步,撲通摔倒在門檻邊。頃刻間,黑水就「淹」到了段成式的跟前。段成式沒命地尖叫起來,跳起身向外狂奔。
  錢掌櫃跌跌撞撞地跟在後頭,越來越多的蟲子鑽入鼻孔和嘴巴,令他喊不出聲,更喘不過氣來。還沒跑到店堂外,他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活蟲的「黑水」轉眼便覆蓋了錢掌櫃,不再往其他地方分散,而是專心致志地吞噬起這具新鮮的肉體……
  5
  隔天傍晚,裴玄靜再訪柿林院。因是大明宮中的內尚書衙所,柿林院外不設喪儀。宋若茵的棺槨停在西跨院中,簡單的靈堂也擺在那裡。宋若華帶著兩個妹妹迎到柿林院門前,三人都披著雪白的喪服。宋若華的臉讓白衣一襯,越發顯得血色全無,好像隨時都會倒下去,只是勉力支撐自己應付眼前的困局。
  裴玄靜道:「請大娘子遣退外人,下面的話我只能和三位宋家娘子說。」
  宮女們退出去,屋子裡只剩下裴玄靜和宋家三姐妹了。
  裴玄靜先將宋若茵的木盒放於几上。那夜和皇帝交談之後,她返回柿林院,就是為了取這件證物。
  看見木盒,三姐妹的臉上都露出悲傷又忐忑的複雜表情。
  裴玄靜卻沒有從木盒談起,而是問宋若華:「大娘子可曾找到仙人銅漏?」
  宋若華搖了搖頭。
  「我卻找到了。」裴玄靜說,「我聽諸位提到過,三娘子在宮外有一位好友——武相公的女兒,常常出宮與她相會。我調查到,案發當天下午,三娘子恰恰去過武府,並且將聖上所賜的仙人銅漏托給武家娘子保管。據說,銅漏壞了,需要修理。」
  三姐妹一起露出困惑的神情,不像是假裝的。
  「你們不知道銅漏壞了嗎?」
  宋若華答:「若茵把聖上所賜仙人銅漏視若至寶,拿回來之後就一直藏在她的屋中,我們都只看過一眼,連她私自將銅漏送出宮都一無所知。」頓了頓,又道,「宮中耳目眾多,說不定有人會以銅漏損壞為題做文章。若茵此舉,也是為了避人口舌吧。」
  「對。武家娘子也是這麼說的。但正是仙人銅漏,將案情引導到了不可思議的方向。」裴玄靜不慌不忙地說,「三娘子拜託武家娘子找人修理銅漏,並且指名道姓,要找東市『飛雲軒』中的一位老張。於是昨日,段小郎君,也就是武家娘子的兒子專程去了一趟東市,找到了『飛雲軒』和老張。」
  裴玄靜環視著三姐妹道:「不料,段小郎君在那裡遇上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一幕:老張死了,而且死狀極其恐怖,遍體爬滿毒蟲。『飛雲軒』掌櫃避之不及,也為毒蟲所害,當場斃命。萬幸的是,段小郎君機敏,逃得快,才未受傷害。事發之後,我們立即上報官府,調查老張和『飛雲軒』的底細,如今已經查清楚了——老張,名喚張千,是從嶺南流入京城的育蠱人。」
  「育蠱人!」不知誰驚呼了一聲。
  「正是,此人擅長培養各類毒蟲毒物,製煉毒藥。他潛藏京城十餘年,以製毒為生,曾經被官府查到過幾次,但最後都不了了之。他看中『飛雲軒』的位置,因其在東市最偏狹之處,既容易躲藏又方便做生意,所以在那裡一住便是十年。『飛雲軒』本身經營不善,掌櫃的看在租金的份上,對老張所幹的勾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宋若華問:「可是……三妹怎麼會認識這種人?」
  「這個問題很關鍵。」裴玄靜的目光在三姐妹的臉上移動,「有人知道嗎?」
  無人應聲。
  「能夠回答這個問題的人——三娘子和老張都死了。就連有可能知情的錢掌櫃也遭遇不測。所以,還得由我們自己來發掘問題的答案……」裴玄靜從袖中取出一樣東西,舉在手中,「我思之再三,最終找到了一個突破口。」
  小妹若倫脫口問道:「這不是一支筆嗎?」
  「正是一支普普通通的筆。」裴玄靜說,「『飛雲軒』乃一家售賣文房四寶的鋪子,但只是最便宜粗陋的貨色,比宮中日常所用差了何止千里。按理說,三娘子無論如何都不該去那種地方採買筆墨紙硯。但正是筆,使我聯想起了另一樣東西——一樣至今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東西。」
  裴玄靜的目光落在木盒上——終於要談到它了。
  「這個木盒是在三娘子的房中發現的。據我推測,死前三娘子就在擺弄這個木盒。因此我特意將木盒取回,試圖從中找出一些線索來。我對木盒的用處百思不得其解,尤其令我困惑的是這兩根架空的木棍。它們造型相同,彼此交錯,似乎應該有什麼相互關聯之處,可究竟在哪裡呢?直到昨日『飛雲軒』裡出事之後,我才突然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