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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節

  「哦,祥瑞。」
  「吐突將軍,上房準備好了。」驛吏戰戰兢兢地來請吐突承璀進房。
  吐突承璀朝白居易一指:「他的房間讓出了嗎?」
  「他……沒住上房。」
  「那也得讓。」
  白居易皺起眉頭:「吐突將軍這是何意?」
  「沒別的意思,就是讓你搬出去。」
  「你!」白居易不禁心頭火起。他知道,吐突承璀如此無理挑釁,正是因為自己一向所寫的那些嘲諷權宦的詩句,遂厲聲回絕:「我不搬!」
  「不搬?你想步元稹的後塵嗎?」
  元和四年,白居易最好的朋友元稹在華陽縣敷水驛站時,曾與宦官劉士元和仇士良為爭一間正廳而發生口角,元稹被打傷。朝廷不僅不主持公道,反而將元稹貶為江陵府參軍。去年元稹平叛淮西有功,被皇帝召回長安,本來打算陞遷重用,卻又因為仇士良的上司吐突承璀從中作梗,再度改貶偏僻的通州。
  有誰膽敢得罪吐突承璀,他便要將其置於死地而後快。白居易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官職與權勢也根本不能和吐突承璀相比,但他的詩才是一件凌厲的武器。借今天的機會,吐突承璀要狠狠地教訓一番白居易,最好打得他從此噤聲,再不敢寫那些歪詩才好。
  白居易清楚吐突承璀的險惡用心,越發氣憤難抑:「白某今天還就是不搬了!」
  「哦?」吐突承璀獰笑一聲,左右幾名神策軍搶步上前,就要對白居易來個餓虎撲食。突然,空中掠過幾道勁風,幾個人應聲倒下。
  「怎麼回事?」吐突承璀大驚。
  倒在地上的神策軍個個手捂前胸,痛得翻滾哀號。
  「是鉛丸!」不知誰叫起來。
  吐突承璀向後倒退半步,只覺有什麼東西貼著鼻尖飛過。「唰唰」連聲,吐突承璀定睛一看,圍繞著自己身體的前後左右,數枚鉛丸已深深地鑽入泥地。
  「有刺客,快保護將軍!」神策軍們一擁而上,護住了吐突承璀。可是環顧四周,正廳裡的住客和驛丁們有的往外逃,有的往桌子底下鑽,沒一個長得像刺客的。
  吐突承璀汗如雨下,但恐懼之餘,他還是維持了一線理智:刺客真想殺人的話,自己剛才就見閻王了,更不會留下幾個神策軍的性命。
  白居易仍然正襟危坐著,臉色卻嚇得煞白。很顯然,他也對這一切感到十分意外和震驚。
  吐突承璀明白了,定是有高人路見不平,暗中出手維護白居易。白居易是舉世聞名的大詩人,有人相助也不奇怪。
  也罷,吐突承璀想,今天就放過白居易。反正他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今後有的是機會收拾他。廣州之行才是最重要的,切不可因小失大。
  「走。」他壓低聲音吩咐左右。神策軍們簇擁著吐突承璀,迅速撤回驛站後堂。
  過了好一會兒,白居易才緩過神來,向窗外抱拳拱手道:「多謝壯士。」
  「瞎謝什麼,壯士又不在那兒。」屋頂上,聶隱娘輕輕蓋攏瓦片,「況且根本就不是什麼壯士。」
  她將手中的鉛丸塞回懷中,自言自語道:「莫非——真有南海蛟龍這回事?」
  「飛雲軒」坐落在長安東市東南隅的一角,緊鄰東邊的坊牆。從「飛雲軒」的後門望出去,便能看到對面道政坊中最闊大的建築——鄭王府的闕瓦飛簷。
  「飛雲軒」的名字起得響亮,實際上門面不足半架,是一間又黑又窄的破爛小鋪,售賣些便宜的筆墨紙硯,位置還那麼偏,生意可想而知。
  但要說起它正對面道政坊中的鄭王府,可是聲名赫赫。早在代宗皇帝大歷年間,鄭王府就成了長安城中最著名的凶宅。萬國來朝的大唐帝都長安,也是妖魔鬼怪特別青睞的地方。除了金碧輝煌的皇宮侯府和莊嚴肅穆的廟宇觀堂之外,長安城中的另一類勝景便是層出不窮、遍地開花的凶宅。
  道政坊裡的鄭王府,尤其凶得有來頭。當今聖上的叔祖鄭王和叔叔舒王,父子兩代都是在鄭王府中暴卒的。坊間一直有傳聞說,這兩父子和當今聖上的祖父與父親,也就是德宗皇帝、順宗皇帝均有過帝位之爭,相繼落敗而亡。那股子怨氣鬱結了幾十年,絕對凶不可測。
  再加上道政坊北面的興慶宮,自「安史之亂」後遭到唐皇唾棄,日漸凋敝。十年前,先皇在興慶宮中駕崩,興慶宮就成為皇太后和皇太妃們養老的居所。興慶宮中曾經蒸蔚的王氣被陰氣取代,更無法遏制在一坊之隔的鄭王府中肆虐的鬼怪了。
  近年來長安城中甚至出現了「西金仙」「東鄭王」的說法,指的就是與皇家有直接關聯的這兩大凶宅。
  東市的東側毗鄰道政坊,風水極差,「飛雲軒」又正對著鄭王府,掌櫃要不是實在拿不出錢來,怎會在這種地方開舖頭。「飛雲軒」的左右兩側,沿著一溜的鋪子也個個半死不活。「飛雲軒」的錢掌櫃祖傳下這爿小店,經營至今越來越差,眼看離關門大吉也不遠了。
  錢掌櫃尋思著,早死早超生,等哪天真賠光了就離開長安,去外地謀生吧。
  這天直到午飯後,「飛雲軒」才迎來了幾天來的第一位客人,是個衣冠楚楚的少年人。
  錢掌櫃午覺睡得正酣,勉強打起精神招呼:「小郎君,要買什麼呀?紙、筆還是硯台?」
  其實他一看這少年的打扮和相貌,就料定絕對看不上自家店裡的東西:擺明了的貴胄出身,多半是貪玩瞎逛到此,隨意消遣的吧。
  少年問:「此處可是『飛雲軒』?」
  「是啊。」掌櫃指了指靠在牆邊的門牌。釘子銹斷了,門牌只好摘下來。
  段成式不覺皺起眉頭,若茵阿姨留給阿母的字條上就寫著:東市「飛雲軒」。他和阿母在一起想了好久,都想不起來在東市見過這麼一家店,還以為畢竟到長安未滿半年,仍有不熟悉的店家。未承想,居然是這麼一家破爛小鋪。
  段成式問:「掌櫃的,你們家修不修銅器?」
  「修銅器?」錢掌櫃一臉聞所未聞的表情。
  「不修嗎?」
  錢掌櫃連連搖頭。
  段成式不甘心,又問:「新羅進貢的仙人銅漏,也不會修?」
  錢掌櫃苦著臉道:「小郎君啊,您看看我這店裡,哪裡有一件銅器?還新羅進貢的什麼仙……別說修,我要是看上一眼都怕折壽哦。」
  這是怎麼回事?段成式緊張地思索著,再問:「你店中有沒有一個老張?」
  在宋若茵留下的紙條上,除了店名之外,還寫著一個姓氏:張。段成式自作主張,將其稱為「老張」。
  錢掌櫃的臉色一下就變了:「你找老張?」
  「對啊,他在嗎?」蒙對了!段成式心中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