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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節

  吐突承璀在心裡冷笑,挺不簡單的嘛。
  又一陣笑聲從雕有花穗連雀的雲母屏風後面傳來,除了皇帝之外,還有個女聲。吐突承璀居然一下子沒聽出是哪位嬪妃。
  陳弘志機靈地說:「聖上正在召見宋學士呢。」
  「哦。」
  陳弘志又補充道:「是宋三娘子。」
  吐突承璀嗔怒:「知道了,說話還大喘氣!」
  陳弘志訕笑著退下了。
  難怪吐突承璀對她的聲音比較陌生——宋三娘子,雖然都長住大明宮中,平時打交道的機會並不多。
  貝州處士宋庭芬有五女:若華、若仙、若茵、若昭、若倫。個個才學出眾、文名遠揚。貞元七年時,老大若華第一個被當時的德宗皇帝召入禁中,獲封為翰林女學士。之後若干年裡,除了二妹若仙因病早亡,其餘的三位妹妹也相繼入宮,並且都成了以學識奉詔的女學士。
  如今,宋家大姐若華主管著宮中字畫,連皇帝見了她,都要尊稱一聲「宋先生」。陳弘志說的三娘子,正是宋若華最得力的助手——宋家三妹宋若茵。吐突承璀的職責與書畫相去甚遠,所以在場面上與宋若華還時有相遇,和宋若茵就一年也未必能碰上幾次了。
  宋若茵的身材很高挑,站在皇帝李純的身邊,幾乎與他比肩,人又瘦削,穿一身宮中女官的赭色圓領袍,戴著黑紗帕頭,臉上不施粉黛,乍一看還真難辨雌雄。
  吐突承璀雖說是個閹人,但因一向在大內走動,遍覽人間絕色,所以對女人容貌的要求還挺高的。像宋若茵這樣的才女,如果讓吐突承璀來品評,終究欠缺了點姿色。再者說,宋家姐妹以女官身份長居禁中,但又誓言終身不嫁,不算皇帝的女人,怎麼都有些曖昧不清的味道。據說當年德宗皇帝將宋若華納入禁中時,她就提了這個條件,並得到德宗皇帝的首肯。此後幾個妹妹相繼入宮,也循此例。
  當然,這種事最終還得取決於皇帝本人的意思。他要是真想染指,誰都躲不過去。
  可是,吐突承璀上上下下端詳一番宋若茵,仍然覺得可能性微乎其微。他是見識過「素面朝天」的絕代佳人的,與之相比,宋若茵就太乏善可陳了。皇帝肯定也這麼覺得。
  不過眼下,皇帝和宋若茵倒是聊得挺歡的樣子。兩人肩並肩站在御案前,對著攤開在上面的一幅織錦有說有笑。吐突承璀上前時,正聽見宋若茵在說:「大家,妾敢保證就是她。」
  皇帝微笑頷首:「既然若茵這麼說,朕還有什麼可懷疑的呢?」
  宋若茵的臉微微一紅:「大家請看,此絹輕薄如蟬翼,入水不濡,實為南海特產之鮫綃。要在尺幅鮫綃之上繡字,每字大小不逾粟粒,而又點劃分明,細於毫髮,必不能使用尋常絲線,而要將一縷絲線分為三縷,染上五彩而繡。因而,絹上雖繡有八百餘字,卻重不足一兩。妾以宮中所藏的《法華經》逐針逐線比較,確定出自同一人之手。整個大內,包括民間,有此能為者,天下僅此一人。」
  「朕說了,朕相信你的判斷。」皇帝再次強調,「你家大姐在書畫上的修養無人能比,但論及其他技藝,還是三娘子的學識更淵博。」
  皇帝的語氣聽得吐突承璀愣了愣,再看宋若茵,白皙的臉上泛起兩朵大大的紅雲,在滿殿紅燭的映襯下,居然也煥發出艷若桃李的嬌媚來。
  就憑這一個瞬間,誰敢說宋若茵不美?
  連吐突承璀都看呆了。
  但在下一個瞬間,宋若茵就恢復了常態,她微笑著向吐突承璀款款施禮,招呼道:「若茵見過吐突將軍。」
  平心而論,一般的嬪妃還真做不到宋若茵這般機變又大方。也正是才華與素養帶來美貌之外的東西,才使她們姐妹能夠從容立足於後宮的暗流湧動之中吧。
  宋若茵向皇帝告退。
  皇帝卻說:「等等,三娘子幫了朕的大忙,朕要賞賜於你。」
  「能為大家做事,是若茵三生有幸,哪裡還敢拿賞賜。」
  「朕想賞就賞,你還要拒絕嗎?」
  「若茵萬萬不敢。」
  吐突承璀在一旁略感尷尬。作為皇帝身邊最親近的宦官,皇帝與嬪妃們打情罵俏並不避諱吐突承璀,他早都能坦然處之。可是今天這個場面,就是讓吐突承璀覺得怪怪的,但又說不清楚究竟哪裡不對勁。
  「賞賜什麼呢?」皇帝興致勃勃地問,「若茵你說吧,你想要什麼?」
  「……那妾就斗膽要……要一樣大家身邊的東西。」宋若茵的臉又紅透了。
  皇帝一挑劍眉:「朕身邊的?」
  宋若茵環顧四周,目光最終落在屏風前方。她伸出纖纖玉指一點,嬌聲道:「大家便把這仙人銅漏賞賜於妾吧。」
  吐突承璀心說,女學士的眼光果然不凡。這具仙人銅漏可是天寶年間新羅國的貢品,整個大唐也找不出第二件來。
  只聽皇帝慷慨地說:「行,就賞你這具仙人銅漏。」
  宋若茵當即下跪謝恩。皇帝命內侍捧著銅漏,隨宋若茵離開。
  清思殿內的氣氛頓時變冷了。不論相貌性情,女人總是軟軟暖暖的,還帶著裊裊香氣,就像在熏籠上熏透了的錦衾。她們離開時,就彷彿把男人的體溫一起帶走了。
  耳邊又沒有了銅漏的滴答聲。往日聽慣了不覺得,現在整座殿內寂寥得使人發慌。
  皇帝兀自沉吟著。吐突承璀垂頭侍立,耐心等待。
  許久,方聽皇帝歎息一聲:「都準備好了嗎?」
  「是,隨時可以出發。」
  皇帝淡淡地笑道:「寒冬之際,去廣州跑一趟也不錯。那裡溫暖。」
  「大家要奴去哪裡,奴就去哪裡,哪怕刀山火海,並無區別。」
  皇帝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燭影在他的臉上搖晃,吐突承璀算是看出來了,皇帝確實沒有休息好,疲倦使他的面色發暗,額頭上的皺紋也有些深。
  皇帝又開口了,語調中好似含著無限惆悵:「十年了,她終於又出現了。」
  吐突承璀小心翼翼地應道:「大家早就料到了吧。」
  「是啊,朕相信她忍不住的。刺繡是她的命,十年不繡,已經是她的極限。但只要她活著,就一定會拿起繡針。只要她拿起繡針,就一定會被發現。」皇帝輕輕敲了敲御案,「廣州獻上來的這幅《璇璣圖》,朕一望便知是她所繡。讓宋若茵來幫著確認,只為萬無一失。」
  「是。」
  「你來看啊。如此巧奪天工的繡品,除了盧眉娘,還能出自誰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