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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節

  吐突承璀奉命向前探了探腦袋。實話講他對刺繡沒什麼興趣,對《璇璣圖》更是一無所知。倒是皇帝提到的那個名字令他有一瞬間心馳神漾。
  他定了定神,鄭重地說:「請大家放心,奴一定把她找出來。」
  「帶回來。」
  「是,帶回來。」
  「還有……」皇帝欲言又止。
  吐突承璀忙道:「奴明白。」
  還有那把匕首。吐突承璀心裡清楚,皇帝真正的意圖,是為了找那把名叫「純勾」的匕首。如果真捨不得盧眉娘,十年前就不會放她出宮。十年後又突然想起她來,原因還在於皇帝開始疑心,當年正是盧眉娘把「純勾」帶走了。
  皇帝尋找「純勾」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卻連條像樣的線索都沒發現。偏巧此時,銷聲匿跡整整十年的盧眉娘又出現了,猶如死而復生一般神奇。
  於是皇帝抓住南海捕獲蛟龍,欲獻祥瑞的機會,派遣吐突承璀去廣州跑一趟。名義上是去鑒別祥瑞的真偽,運回蛟龍,其實是為了掩蓋吐突承璀親赴廣州的真實目的——尋找一個名叫盧眉娘的女子。
  吐突承璀該出發了,今天是來向皇帝辭行的。
  皇帝命吐突承璀把《璇璣圖》織錦妥善收好,帶去廣州。尋訪盧眉娘時,應該用得上。同時帶上的,還有「純勾」匕首的圖樣。
  吐突承璀退出清思殿時,天上又紛紛揚揚地飄起了小雪。今年的冬天彷彿是比往年更冷些。他邁步剛要下台階,一盞絳紗燈籠恰到好處地伸到跟前,暖光照亮一方玉台,細密雪花像玉屑般無聲無息地落下,宛然夢中的景象。
  「吐突將軍留神腳下,雪滑。」陳弘志舉著燈籠,慇勤地說。
  吐突承璀走了幾步,又停下來,問:「他們在幹什麼?」
  玉階左側的不遠處,幾個內侍正忙忙碌碌地在地上鏟掃著什麼。
  「哦,他們在鏟雪。」
  「鏟雪?」
  「是,那塊兒地面上髒了,要鏟乾淨。」
  明白了。那裡就是魏德才的死亡現場,這是要把殘留的血污打掃掉。
  吐突承璀冷笑起來:「多此一舉。這一夜雪後,什麼都看不見了吧。」
  「將軍說的是,不過……雪總是要化的,等太陽出來再讓人看見什麼,就不好了。」
  吐突承璀注視著陳弘志,後者神色若常。
  所以魏德才就像融雪一般消失了,不會留下半點痕跡。今後連這個名字都不會有人提起。
  他不是第一個,也肯定不是最後一個。
  在大明宮中沉浮半生,已然登上宦官生涯最高峰的吐突承璀在此刻,感到了一陣錐心刺骨的寒意。
  有人在今天消失,有人在今天復活。
  今天,真是一個不同尋常的日子。
  4
  自那天和裴玄靜見面後,段成式只要得空,就一個人鑽進武元衡的書閣裡,又寫又畫,忙得不亦樂乎,還把僕人們統統趕在外面。
  如此這般折騰了兩天之後,終於有人去向段文昌匯報了。
  段文昌聽完,沒有像上回得到崇文館講師的小報告後,專程去東宮偷聽了一回段成式的玄怪語錄,而是默默思索片刻,起身去了後堂。
  他的髮妻、武元衡之女武肖珂聽到動靜,擱下手中的筆,迎上來。按照大唐貴婦家居時亦盛妝的習慣,武氏的頭頂挽著高聳的驚鶻髻,額心貼著梅花形的翠鈿,頰黃如鳳尾般掃在眉梢兩側——這些都是段文昌熟悉的,但那對用黛筆描得又深又濃的眉毛、嘴角邊的一對黑色圓靨,卻是她回到長安後新學的妝容,段文昌有點兒看不慣。
  段文昌落座,看了看妻子正在書寫的紙箋,問:「你還在研究《璇璣圖》嗎?」
  武肖珂淡淡地回答:「還不是若茵提到咱們少時常玩的這《璇璣圖》,勾起了我的懷舊之情。本也閒來無事,索性就多玩玩。」
  與從小客居荊州,後來又在西川任職多年的段文昌不同,武肖珂出生在長安,婚配段家之後才遠赴的西川。直到去年返回長安,武肖珂在成都度過了十多年,唯一的兒子段成式也出生在那裡。
  少女時代的武肖珂以才學聞名,因而和宋家姐妹惺惺相惜,頗有交情。其中,宋若茵與她的年紀相仿,關係也最親近。即使在武肖珂遠嫁成都的那些年裡,兩人也一直保持著書信往來。此番武氏回京,便與宋若茵恢復了密友的關係。只是武肖珂無詔不便進入大內,宋若茵倒是出入自由,所以每次都是宋若茵來武府探望。
  「宋若茵?她又來過了?」
  武肖珂瞥了丈夫一眼:「怎麼,你有事找她?」
  「我?我有什麼事……」
  「郭貴妃封後的事情,我幫你打聽過了。」
  「怎麼樣?」段文昌想做出淡然的樣子,但在最熟悉他的妻子眼中,效果適得其反。
  「據若茵說,郭貴妃早該封後,卻屢遭挫折,大約是與聖上的態度有關。不過年前聖上已立了三皇子為太子,郭貴妃乃太子嫡母兼生母,封後當是順理成章的了。」
  段文昌若有所思,武肖珂也不理他,顧自拿起筆,對照著面前的《璇璣圖》織錦,繼續書寫起來。
  少頃,段文昌才回過神來,向妻子搭訕道:「這《璇璣圖》就那麼有趣嗎?我卻不知。」
  「閨閣之戲,夫君自然不屑。」
  「呵呵。」段文昌乾笑道,「我記得則天皇后為《璇璣圖》寫過序吧?想必應該不是閨閣之戲那麼簡單。」
  聽丈夫提起自己家族中最聲名顯赫的女人,武肖珂總算露出一絲笑容,答道:「是啊,我們幼時都背誦過這篇序文呢。直到今日,尚能記得不少。」
  「哦,娘子可否背幾句聽聽?」
  段文昌有意討好,武肖珂不便再矜持了,道:「別的記不太真切了,只有這幾句,『初,滔有寵姬趙陽台,歌舞之妙,無出其右,滔置之別所。蘇氏知之,求而獲焉,苦加捶辱,滔深以為憾。陽台又專形蘇氏之短,諂毀交至,滔益忿焉。』」
  見段文昌有不解之色,武肖珂便解釋道:「這個滔,便是前秦苻堅時,秦州的刺史竇滔,也就是《璇璣圖》的作者蘇蕙的丈夫。則天皇后序言中的這段話,講的是蘇蕙制《璇璣圖》的由來。蘇蕙的丈夫竇滔寵愛小妾趙陽台,蘇蕙妒之甚切。當時蘇蕙才二十一歲,也是年輕氣盛,連竇滔去襄陽赴任,她都拒絕同行。結果竇滔一氣之下,帶了趙陽台走,並且絕了與蘇蕙的音書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