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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節

  他把眼鏡放回信封時,注意到信封的底部好像還有什麼東西。他再次把信封倒過來,用手拍了拍底部,一件東西掉到了地上。那是一條皮繩,上面掛了一小塊人手形狀的紅珊瑚。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基婭拉的腳步聲。他又看了看那個護身符,把它放進了衣服口袋裡。
  他走到前廳,看到她剛進門,手裡拎著大包小包的食品。她看到加百列,笑了,好像有些驚訝他已經回來了。她把烏黑的頭髮紮在腦後,地中海早春的陽光在她臉上留下了一抹緋紅。她望著加百列的樣子就像是一個土生土長的以色列人,但她帶著濃重意大利口音的希伯來語馬上暴露了她的國籍。加百列已不再對她說意大利語了。意大利語是馬裡奧的語言,但馬裡奧已經死了。只有在床上的時候,他們才會彼此用意大利語交談。那是對基婭拉的妥協,她一直認為希伯來語不是情人間的語言。
  加百列關上門,幫她把手裡的袋子拿進了廚房。這些袋子顏色不一,有的白、有的藍,還有一個出名的猶太潔食店的粉袋子。顯然,基婭拉又沒聽他的話,去了馬卡恩·耶胡達市場。
  「那兒的東西比別家的都好,尤其是菜,」她看到他不滿的表情,馬上辯解說,「另外我也喜歡那兒的氣氛。感覺那麼緊張。」
  「是啊,」加百列贊同道,「爆炸的時候更緊張。」
  「你的意思是,偉大的加百列·艾隆害怕自殺式爆炸襲擊者?」
  「沒錯,我是害怕。你不能不生活,但有些事還是可以避免的。你怎麼回來的?」
  基婭拉一臉心虛的表情。
  「見鬼,基婭拉!」
  「我打不到出租車。」
  「你知道雷哈維亞剛剛發生了爆炸嗎?」
  「當然。我們在馬卡恩·耶胡達市場聽到爆炸聲了,所以我才決定搭公車回家的。我想再發生爆炸的幾率應該很低。」
  加百列知道,這樣可怕的計算,在以色列卻是每天都要面對的問題。
  「從今以後,搭11路車。」
  「那是什麼車?」
  他用兩根手指頭比劃了一個走路的動作。
  「這就是你們以色列人的幽默感嗎?」
  「在這個國家,你必須要有幽默感才不會發瘋。」
  「我還是喜歡當意大利人的那個你。」她輕輕地把他從廚房推了出來,「去沖個澡,我們有客人來吃晚飯。」
  阿里·沙姆龍已經把所有最愛他的人都排斥到了生活之外。他終其一生都誓死守護自己的國家,結果卻愚蠢地辜負了對孩子和朋友的承諾。他的兒子約拿坦是以色列國防軍軍隊中的坦克部隊指揮官,一直以來都希望能戰死沙場。他的女兒搬去了新西蘭,現在正和一個異教徒在一個養雞農場裡生活。她從不接他的電話,也拒絕了他一直以來讓她回到祖國的要求。
  只有吉優拉,同他患難一生的妻子,一直忠誠地陪伴著他。沙姆龍比較情緒化,而吉優拉卻沉著冷靜,而且永遠只看到他的優點。當然,她也是唯一一個敢於批評他的人,不過為了避免讓他感到尷尬,她表示異議時通常都用波蘭語——比如當沙姆龍吃完盤子裡的烤雞和米飯,在餐桌旁點燃一支香煙時,她就會這樣做。對於她丈夫的工作,她瞭解得很模糊。她也會懷疑他介入了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沙姆龍從不告訴她那些糟糕的情況,因為他怕她如果知道太多,就會像他的孩子們那樣拋棄他。她對加百列很友善,認為他能抑制沙姆龍的一些極端舉動。同時,她也能感到加百列像愛自己的父親一樣愛著沙姆龍,因此她也那樣愛著他。她並不知道,加百列會遵照她丈夫的命令去殺人。她認為他只是一個辦公人員,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歐洲工作,而且精通藝術。
  加百列和沙姆龍到書房去談話的時候,吉優拉就到廚房幫基婭拉洗碗。沒有了吉優拉的看管,沙姆龍點燃了一支香煙。加百列打開了窗戶。夜晚的微雨有節奏地拍打在大街的路面上,潮濕的桉樹葉味充滿了整個房間。
  「我聽說你在找哈立德。」沙姆龍說。
  加百列點了點頭。早晨的時候他已經把迪娜的發現告訴了勒夫。勒夫馬上到耶路撒冷會見了總理和沙姆龍。
  「說實話,我從來沒太在意過關於哈立德的謎題,」沙姆龍說,「我覺得那個男孩應該是更名改姓,離開了他祖父和父親的陰影——還有這片土地的陰影——去過自由的生活了。」
  「我也這麼想,」加百列說,「但這個案子確實讓人懷疑。」
  「是啊。為什麼以前沒有人看出布宜諾斯艾利斯案件和伊斯坦布爾案件發生時間的關聯呢?」
  「人們都認為那只是巧合,」加百列說,「而且也沒有證據。沒人想到事情和貝特賽義德村有關係。」
  「那個叫迪娜的女孩確實不錯。」
  「恐怕這是她的情結。」
  「你的意思是,因為她目睹過迪岑哥夫廣場的爆炸案?」
  「你怎麼知道的?」
  「我看過你團隊成員的檔案。你的選擇很明智。」
  「她很瞭解你,包括一些你沒告訴過我的事。」
  「比如?」
  「我不知道你殺掉阿薩德酋長之後,是拉賓本人去接你離開的。」
  「那之後我們走得很近,我是說拉賓和我,但在奧斯陸的事上我們產生了分歧。拉賓認為阿拉法特要倒台了,是時候和談了。但我認為阿拉法特想和談是因為他的日子快到頭了,他想利用奧斯陸來向我們發起新一輪戰爭。我是對的。對於阿拉法特而言,奧斯陸是他『階段性策略』中的一個步驟,他要摧毀我們。他曾經用阿拉伯語對他的人民說過這樣的話。」
  沙姆龍閉上了雙眼。「我一點兒也沒有因為自己的判斷而自喜,拉賓的死對我來說是一個致命的打擊。他的對手說他是叛徒,是納粹,然後殺掉了他。我們殺害了自己的兄弟。我們染上了阿拉伯人的病。」他緩緩地搖了搖頭,「但我想這一切都是必要的經歷吧,這些同敵人講和的嘗試。這些遭遇會讓我們更加堅強,只有這樣才能在這片土地上存活下去。」
  下一個話題是貝特賽義德村的驅逐。加百列談起這個問題時非常小心。
  「那是帕爾馬赫先鋒部隊團的行動,對吧?」
  「你想知道什麼呢,加百列?」
  「你當時在那兒嗎?」
  沙姆龍重重地呼了一口氣,然後點了點頭:「我們沒有別的選擇。貝特賽義德村是阿薩德酋長民兵部隊的行動指揮基地,我們不能在我們的佔領區內留下這樣一個屬於敵軍的村莊。在酋長死後,必須要對他的殘餘部隊進行最後的清理。」
  沙姆龍的目光突然變得遙遠而空洞。加百列明白,他不想再討論這個問題了。沙姆龍狠狠地吸了一口煙,然後把爆炸案前夜他的預感告訴了加百列。「我知道有什麼事要發生了。我甚至感到了它的發生,」他又馬上更正了一句,「它發生之前我就感覺到了。」
  「如果哈立德想要懲罰我們,為什麼他不在威尼斯就殺掉我?他有機會。」
  「或者他確實想要殺掉你。意大利警察發現達烏德·哈達維的時候,他就在米蘭。可能哈達維就是被派去殺你的。」
  「那羅馬呢?」加百列問,「為什麼選擇羅馬?」
  「可能因為羅馬是『黑色九月』的歐洲總部。」沙姆龍望著加百列,「又或者他要直接和你對話。」
  瓦德爾·阿卜杜拉·茲威特,加百列想,安尼巴黎諾廣場。
  「還有一件事,」沙姆龍說,「爆炸發生一個星期後,羅馬中心舉行了一場大遊行,不是針對巴勒斯坦恐怖分子的,而是針對我們。歐洲人真是巴勒斯坦人最好的朋友。文明世界已經讓我們自生自滅了。如果不是因為歐洲基督教徒的仇恨,我們根本不可能回到這片土地上,而如今我們回來了,他們又不允許我們抗爭,讓我們在阿拉伯人的包圍下承受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