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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節

齊方抹了把臉,感傷的長出了一口氣。他說現在要去找他大姨說這個事,就他的估計,能套出話來的可能性不大。陳彬好長時間都沒說話了,這時候說了一句:「那可不一定。當初你大姨是和人約好了絕不洩密,所以才會連自己的親兒子都不放過。如今可是周家先打破保守秘密的約定,你們家總不能派人,把整個周家都滅了吧?在這樣一種情況下,你大姨很可能,也就不像原來那麼堅持了。」陳彬這話說的還挺有道理的,我附和著也點了點頭。齊方對此不置可否,只是又問了我哥一遍:確定要去找他大姨?我哥點頭確定,齊方說,那行,我帶你們去。可是你們得做好心理準備,也許還沒見到我大姨,你們就先死在路上了。我以為齊方說這話純粹是嚇唬我們,沒想到後來發生的事,卻真被他給說中了……
十二點之後派出所也是要熄燈的,羈押室只留了攝像頭旁的一盞小燈。不過現在有沒有光對我來說都沒多大關係,任何活的東西看在我眼裡,通通都是一團紅光。唯獨我哥顯得特別的冷清,被一團白光裹著,看一眼都覺得冷。我靠過去問他要不要歇會兒,他發了一會兒呆,說他睡不著。陳彬回去睡覺去了,交代我們明天一早,他會辦手續放我們出去。出去以後的事他就不管了,他又跟我哥要了個聯繫方式,說等王大磊救出來,通知我們去交錢領人。
閒話少敘,第二天出了派出所,天氣差得一塌糊塗。我還從來沒見過下這麼大的雨,那水,幾乎是一桶一桶往人腦袋上澆。我們仨淋了個落湯雞,回家洗澡換身衣服,準備準備又打算出門。三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其中我哥傷的最重,和周芸搏鬥的時候,竟然被打成了內出血。他自己也不吭氣,在醫院檢查出來,連醫生都說小哥你可真皮實!你看是不是在我們醫院住兩天,掛吊瓶把藥打進去,傷會好的快一點。我哥從來都不愛在醫院住,開了藥就想著要走。齊方腿上也縫了幾針,就我還算輕的,身上只用了幾條繃帶和幾塊創可貼,不吃腥辣幾天功夫就能養好。
處理完傷,我們又去看了看周同。他在我哥另外一處房子裡,一進門,就看到滿地的黃紙亂飛。我還以為會看見小蘿蔔頭模樣的周同跑出來,沒想到走遍了整個屋子,連個鬼影都沒看見。齊方指著角落裡一個小方盒子告訴我,說周同就在那裡面,只是短時間內,都不能出來見人。五陰之毒對鬼來說是非常嚴重的傷害,他也只能設法把毒壓住。剩下的,就只能熬時間,等著那毒慢慢地淡下去。齊方問我哥給周同認了哪一門干親,我哥還沒回答,我就已經把在酒店門前拜泰山石的事,一五一十都說給齊方聽了。齊方聽完以後覺得,那塊泰山石應該是一位地仙。它要救周同,比我們要救他還要管用得多。

第九十三章 鬼市
跟周同告過別,我們便打算啟程去找齊方他大姨。這一路可說的事實在太多了,首先是在出發前一天,我哥收到了一封信。那信不是寄來的,而是在我們出門之後,被人送進房,端端正正地擺在了地板正中央。信封是牛皮紙,非常厚,拿在手裡沉甸甸的。封口有一塊火漆,印著個五角星的形狀。我說什麼人還用這麼講究的方式送信,我哥拿著信封反覆看了看,拆信的時候,居然躲房裡不讓我和齊方參與。那一整個下午我哥都沒踏出過房門,我叫他吃飯,他也不理我。後來我急得實在是想破門而入了,我哥才一臉疲憊地走出來,兩眼直勾勾的,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他始終沒告訴我們那信裡面的內容,我和齊方猜測,肯定不是什麼好消息。說不定跟我哥當年上當受騙有關,從時間上來看,我哥被人騙上北京之後不久就死了。至於我哥的死因和探險隊之間的關係,我和齊方暫時還沒想到什麼可能的解釋。我哥也咬死了不說,我怕他再把自己關起來不吃飯,也就乾脆不問了。
出發的時候我們帶的東西都很簡單,因為齊方說,帶多了也沒用。他還提醒我們要學會看他的眼色行事,他讓我們逃的時候,甭管三七二十一,只管逃就對了!我說你他媽能不能不要成天散播這些消極思想?那可是回你自己的家,就算是別人要算計你,你媽總該護著你吧!齊方說那可不一定,說完,重重地歎了一口氣。齊方他家在西南,據他說,是在金嶺山區裡頭。我查地圖沒查到有這麼個地方,齊方說是小地方,地圖上沒有顯示也很正常。我們先開車,走了不到一天。然後坐渡輪,又走了半天。下了船果然有往金嶺方向去的路標,齊方卻讓我們沿路標指示相反的方向走。他的意思是咱們最好繞一點路,順便沿途也可以打聽打聽,最近他家裡的情況怎麼樣。
我和我哥沒有理由反對,照齊方的指示,往東開了一百多公里。到達一個叫吉化的地方之後,齊方突然說先不走了,就在這過一夜再說。我問他這兒離他家還遠嗎?齊方指了個方向,說再開兩小時就到了。我說既然都到你家門口了,那還住個毛啊,趕緊的去,打聽完事走人不成嗎?齊方搖了搖頭,故意端著架子,說:「這你就不懂了吧,吉化這個地方,晚上有好東西可看!」他又去問我哥:「老七不知道這地方我理解,你呢,你不會也沒聽說過吧?」我哥抓著方向盤在小城的大街小巷裡晃悠,說他聽說過,這裡的鬼市很出名。
齊方拍著巴掌說對就是鬼市!問我,是不是特別想見識見識?我白了他一眼說拉倒吧你!我現在壓根就連個鬼字都不想聽,更別說是上鬼市去見鬼去!正說著,突然一大簇黑色的東西從天而降,落在了車前窗上。我哥急踩剎車,強大的慣性,差點把我和齊方給甩出去。那一簇黑色的東西順著車頭往前滾,最後,消失在了我們一干人等的視線當中。我顫抖著問我哥:「滾過去的那是個什麼東西,我怎麼看著,那像是個人腦袋?」我哥也吃驚不小,靠在駕駛座上緩了一緩,才說你們在車上等著,我下車去看看。他看完了回到車上,告訴我和齊方,車底下沒看見有東西。剛才那個可能是附近誰家養的貓,衝到路面上被我們給看見了。我奇怪地說不能吧,是貓的話,它怎麼能沒有腿呢?我越在心裡琢磨越覺得,剛才我沒有看花眼。打我們車前滾過去的,那真真切切就是一人腦袋!
經過這件事,我哥也同意,留下來住一晚上。看看他們這兒著名的鬼市,也權作是旅途中的修整。我們在城裡找了間旅館,外面看著門面挺大。進去以後再一看,整個旅館,竟然是一回字形的建築。建築正中央是一片巨大的天井,圍繞著天井,分佈著一間一間的小房間。樓高一共是三層,但只有一二層開了張,三樓還沒裝修。從下面看上去,三樓全是沒有門窗的毛坯房。我隨口說你們這旅館是試營業嗎,怎麼三樓還沒裝就讓客人住進來?前台辦入住的小姑娘抿著嘴偷笑,我覺得奇怪,也不知道她在樂個什麼勁。
齊方點了名要住209房,辦入住的小姑娘查了查登記簿。說是那房按理應該退了,可是客人到這會兒都還沒出來呢,現在也空不出來給你們。您看要不換一間,207怎麼樣?那房不靠街,夜裡比較安靜。齊方還挺堅持,非要住209不可。他說既然沒退那我們就等著,你也打個電話上去,催催他是時候退房了。齊方的要求其實挺不近人情的,不知道為什麼,小姑娘卻顯得很是理解。她接連打了兩三通電話上去,終於,把209房的住客給炸了出來。那是一理平頭的大個子,看著挺兇惡的。態度卻出奇地客氣,結算了房錢,還一個勁跟我們道歉。說他昨晚上睡得晚了,今天沒留意,這不就給睡過頭了。實在是不好意思,耽誤了您幾位的行程。
齊方隨便敷衍了他兩句,打發那人走了。趁著服務員進房搞衛生,我們仨就在附近,吃了頓晚飯。等到正式住下,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齊方去洗澡我哥去睡覺,我沒什麼事可幹,便到門口走廊上抽煙。說是走廊,其實跟陽台差不多。圍欄外邊便是那片四方的天井,我探出腦袋看了看,天井裡全是荒蕪的雜草。天井西面角落裡有一扇小門,掛著把大鎖,鎖上生滿了銹斑。看樣子那門至少半年沒開過,得虧見不到陽光,不然這天井裡非長成一片林子不可。我怕煙頭上的火星掉下去引燃了荒草,便退了回來,靠在門上繼續抽煙。這時候我的視線往上一瞄,突然看見三樓迴廊上,有個人影晃了過去。
這是在旅館裡,人來人往的並不出奇。奇怪的是三樓還沒裝修也沒營業,那人脖子上掛著條大毛巾,上那兒去幹嘛去了?我好奇地邁出一步追著那人影看,沒想到他竟停下腳步調轉身子,也趴在圍欄上看我。我們兩個四目相對的一瞬間,我便聽見腦袋裡有根弦,啪嗒一聲斷成了兩截。那個人影不是別人,正是已經死了的秦叔叔。他衝著我微微一笑,咧開的嘴角,突然裂開一道大口子。隨即他的整個下巴便從腦袋上掉了下來,臉只剩下半張,上嘴皮子還在微微翕動著。我嚇得甩了煙頭便往回跑,急起來,連那房間門是向外拉的還是往裡推的都給忘了。結果我堵在門前半天也沒能進去,耳朵裡只聽見一陣腳步聲,順著樓梯,從三樓緩慢地踱步下來。
正在我又急又怕的時候,面前的房門突然大開。我哥一隻手搭在門把手上,另一隻手抓著條毛巾,問我出什麼事了,怎麼大喊大叫的就是不進來?我看見我哥簡直就像是見了救星,一閃身進了門,叫我哥趕緊關門。我哥踏出門去看了一圈,轉身回來又問我:「你看見什麼了?」我語無倫次的說了好幾遍秦叔叔,又指著頭頂喊:「秦叔叔他也住在這!我剛看見他就在三樓,他還衝我笑了,笑得下巴都掉地上了!」我哥想了想,走上前摸了我兩個耳背。摸完以後他安慰我說:「沒事,你看見的那是幻覺。」我急得說怎麼可能是幻覺呢?那就是他,我看的真真的!齊方隔著洗手間的門在裡面嚷嚷,叫我不要一驚一乍的。聽我哥的沒有錯,我看見的就是幻覺,是我自己在嚇唬我自己!
我哥剛才大概是準備要去洗澡,順手便把他抓著的毛巾給了我。他讓我先擦把臉冷靜一下,然後再仔細想想,我剛看到的秦叔叔,身上是不是沒有光?我想了想還真是,那個秦叔叔看起來,跟我以前見到的一樣。我哥說無論是活人還是死物都帶著能量,你看不見有光,就證明那是個沒有能量的虛體。估計是秦叔叔的事給我留下的印象太深了,所以我才會出現這樣的幻覺。齊方洗好了澡出來,也點著頭跟我說:「別疑神疑鬼的,窮奇肉你都吃了,那姓秦的還能拿你怎麼著?」我仍舊不太能相信剛才的那是幻覺,不過聽我哥和齊方都這麼說了,心裡那重膈應也總算是淡了些……
洗完了澡又睡了一會兒,凌晨三點整,齊方把我們叫起來,說是準備上鬼市遛彎去。我們把所有的現金都帶上了,就因為齊方說,那兒有很多別處買不到的寶貝。我原以為鬼市會在一個偏僻陰暗、既冷清又嚇人的地兒,沒想到,它竟然就開在城邊上。還緊挨著一條高速路入口,交通不是一般的方便。這時已經是凌晨了,路上卻仍有不少的車,仔細一看,竟都是往鬼市的方向開。我們到那地方之後,連個正經的停車位都找不到。最後只能在路邊找了個草甸子,把車開進去放好。然後便由齊方帶路,一行人穿過一道橋底隧道,進入一片人影幢幢的窪地。

第九十四章 地生胎
我們眼前這片窪地便是鬼市的所在了,看起來人雖多,但裡頭卻一點都不熱鬧。剛進去的時候,四周甚至連半點人聲都聽不見。所有的人都在各走各路,路邊一個攤位接著一個攤位,也不見有人叫賣。進去以後,便換成了我哥在前,我和齊方在後面跟隨。我仔細去看路邊攤位上賣的東西,有玩具有書,還有一些樣子挺怪,我叫不上名字的。看著跟普通集市差不多,但就是總給人一種陰沉沉的感覺。我看我哥也在四下裡打量著這兒,偶爾會停下來,揀起攤位上一兩件東西看一看。看了大半個鐘頭,我們還什麼都沒買。就在我們路過一個筆攤的時候,我哥猛不丁地站住了腳。他這次停的很突然,好像是在不經意間,發現了什麼似得。
那筆攤旁邊坐著個駝背的老太太,聽見有動靜,抬起臉來問了一句:「幾位買點什麼?」我哥蹲下去和那老太太平肩,問說您這兒賣的是什麼?老太太嘿嘿一笑,露出滿嘴的爛牙。她回答說:「小伙子你是個明白人,我這賣的什麼,你還不清楚嗎?要買?要買就挑一支筆寫一個字。讓我老太婆看看你運氣怎麼樣,你要買的東西,老太婆我這有還是沒有。」老太太邊說邊攤開一張泛黃的紙,等我哥挑好了筆,便把那紙往前一推,讓我哥在紙上面寫字。我哥提筆的時候有一些猶豫,落筆寫了個末路的末字。老太太凝眉一看,笑著搖了搖頭,說你要的這件東西,老太婆我這可賣不出手。她頓了一頓,又喃喃道:「不是你的命,你取來作甚……」
老太太后面那句話我沒聽太懂,看著我哥向她道了聲謝,然後拿了一沓錢給她。那沓錢少說也有上萬塊,我咋舌道,怎麼在這測個字也這麼貴?我哥回頭對我說,那老太太可不是測字的。她那攤位上賣的其實是出路,只是可惜,她也沒有出路可以賣給我……說完這一句,我們面前的路突然一分為二。朝左的那一條黑漆漆的,只能隱約看見,路的盡頭站著個小人兒。我哥打頭向著左邊走過去,來到那小人的跟前。原來小人身後還坐著一個大人,搖一把大扇子趕著蟲子,嘴裡低低地哼著曲兒。
一看我們走到近前,那擺攤的大人便扯開了嗓子吆喝道:「幾位看點什麼?」他那攤位跟別人的都不一樣,什麼東西都沒有擺放。我心說你這什麼都沒有叫我們看什麼,視線下意識地挪到了那個小人身上。仔細看來我才發現,那小人不是活人,而是個和兩歲小孩等身大小的人偶。人偶的材質很特別,半透明,似玉非玉。臉上的五官都看不清楚,身上像玩兒似的,披了一條枕巾。齊方率先一個箭步上去,瞅著那人偶開口道:「你這兒的玩意,倒是挺別緻的!」擺攤那人邊搖扇子邊回答說:「那可不,這一件可是千年的地生胎。除了我這兒,全中國任何地方您都見不著!」他嚥了口唾沫,試探著問:「幾位是只打算看看呢,還是有興趣出個價?」
齊方擺手說他就看看,扭頭又問我哥,你想把這個買回去擺著玩?我哥沉默了一陣子,問擺攤那人,這個人形的地生胎,他是從什麼地方得到的?齊方的話明顯是掃了那人的興,只見他不冷不熱地回答我哥,說這是從新疆挖來的。剛挖出來的時候還只是個嬰兒大小,是他擱家裡好吃好喝地供養了它十幾年,才長成這麼個兩歲小孩的模樣。擺攤那人說完,毫不掩飾地翻了個白眼。那意思是說不買就別看了,趕緊走吧您幾位。齊方見不得他那德行,拉著我這就準備走,卻突然聽我哥說,這個地生胎多少錢你肯賣?
擺攤的一聽我哥這是在問價,精神馬上為之一振。說話的調調都變了,諂媚道:「像這種千年難得一見的寶貝,您隨便給個八萬塊錢,就能給您帶回去!」我哥說我們身上沒那麼多現金,擺攤的急忙說沒關係,您給我留個地址。等天亮了您取了錢,我再把貨給您送過去也成。我哥半點不猶豫就說好,把我們住的地方,跟對方說了一遍。那擺攤的一聽,笑得眼都瞇起來了,說趕巧了幾位,正好我也住在那兒。幾位老闆是開車來的不?要是開車來的,待會我就跟你們一起回去唄!他這人倒是會佔便宜,做了我們八萬塊錢的買賣,還要連回去的路費也省下來。我們之後便也沒再接著轉,直接拉上那擺攤的一塊,往回城的路上走。
對於地生胎這個詞,我之前還從來沒有聽過。在車上聽擺攤那人解釋,所謂的地生胎,其實跟太歲性質差不多。只不過地生胎是長成了人形的太歲,最是集納了天地之間的靈氣。擺攤那人說完,不禁感慨地撫摸著他懷裡那一尊小人。他說這個地生胎是他爸在新疆種棉花的時候無意間挖到的,當時還以為是誰家剛下葬的孩子。抱起來一檢查才發現,這孩子臉上沒有長五官,整個身子摸起來軟乎乎的,就像是一朵大蘑菇。他爸誰也沒敢告訴,抱著它回了家,查了好多書才鬧明白,這有可能是一個地生胎。你說怎麼處置這麼個東西呢,吃了?他爸沒那個膽子。賣了?也不知道上哪去找出得起價錢的買家。於是這地生胎便在他們家裡擱了好多年,幾乎都快擱成傳家寶了。這不直到最近他爸才開竅,命令他想個辦法,把已經長大了不少的地生胎脫手賣出去。
齊方聽到這,一語戳穿那人,道:「你說這地生胎在你家供養了十來年,原來,一直是當存貨積壓著啊!你這東西可就不值八萬了,頂多給你個六萬五!」擺攤那人見自己一時話多說漏了嘴,懊惱地自扇嘴巴子,求著齊方說:「小爺爺,您給湊個吉利數,六萬八成不成?」齊方跟他拿捏了半天,雙方最後以六萬六成交。我們回到旅館時才五點鐘,銀行一家都沒開門,也沒處去取錢去。我哥便和那擺攤的商量好,等九點半再拿錢交易。然後我們各自回屋,我問我哥,為什麼非要買那個叫地生胎的東西?那小人怎麼看怎麼瘆人,你不會是想買回去,當蘑菇片爆炒了吃吧?
我哥喝了一口水,低著頭說,鬼市上賣的這個東西,之前他也在新疆碰見過。說起來,那壓根就不是什麼地生胎。齊方插嘴問道:「你的意思是,那個傢伙賣的是件西貝貨?那你還許他六萬六,你是錢多了燒的嗎?」我哥搖了搖頭回答說:「那東西的成因,和太歲不太一樣。太歲是地氣之靈者凝聚而成的,而鬼市上賣的那一件,卻是由於地脈生了病,地氣不通,長出來的類似於毒瘤一類的東西。要埋在地底下不管它,幾百幾千年,它也不會有任何的變化。但是一旦挖了出來,它就會照著身邊事物的模樣,長出一定的形狀來。據說這玩意很容易成魔,留在不明真相的人手裡,總歸是不太安全。」
我點了點頭,聽出來我哥花這六萬六,也是在替別人著想。齊方蹬掉了鞋子盤腿坐在床上,說反正也睡不著,不如聽林逸你講講,你在新疆那會兒的事。我攛掇著也說對對對,哥你要是不提起來,我都不知道你還去過新疆呢!你去那幹啥去了,待了多長時間?我哥靠牆站著,說你們想聽?他旋即皺著眉頭想了想,這才說,他是在剛離開我們家的那幾年去的新疆。在那前後待了快三年,主要是種樹,農忙的時候也去撿過棉花。我哥後來做生意的本錢,有一部分就是他在新疆掙的。他說他待的地方在沙漠的邊緣,是一個不大出名的綠洲小城。
說起事來,我們家和新疆,還真算是有點淵源。想當初我爸還是個半大小子的時候,也曾經短暫地支過一段時間的邊。後來他和我媽結婚,便想辦法調回了老家工作。我哥離開家那一年,一開始的打算,是要到南方去打工掙錢。當時正好他有個高中同學家是新疆的,家裡經營著一座果園子。通過這個高中同學,我哥便被陰差陽錯的,介紹到了新疆給他同學家看果園子。果園子裡沒有太多的活,我哥同學他爸,有空的時候也會找一些別的來錢的門道。比如說植樹造林,新疆的土地因為沙化嚴重,植樹造林便成了迫在眉睫的事。他們那兒的植樹任務都是照人頭分配下去的,凡是在機關工作的人,每年都需要種十幾甚至二十幾棵的樹。這些機關裡的人哪會種樹,領了上頭的任務,往往都是僱人去種。我哥同學他爸便承包了好幾個單位的種樹任務,按每棵樹二十塊錢算,一年下來也不少掙。
第九十五章 魔鬼種子
我哥去那兒的第一年,我哥同學他爸,分給我哥五百棵樹。叫他沿著公路兩旁,種成五米寬的護路防沙帶。我哥帶著樹苗就去了,整個三四月份,他大部分時間都在沙漠裡待著。後來這一批樹成活率非常高,甚至成了整個地區防沙護路的典型。我哥種樹名聲在外,到了第二年,幾乎全縣的機關單位,都來找他種樹。我哥於是辭掉了在果園的工作,開始一心一意種他的樹。也正是在第二年的四月份,我哥在他種樹的地方,挖到了一個類似於地生胎的東西。他挖到的那個和鬼市賣的不同,不是人形,而是個大蟾蜍的模樣。那蟾蜍端是活靈活現,身上還結了一層像糖衣一樣的蟾蛻。我哥開始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就把它帶回他住的窩棚,隨手用了個盆拿水養著。
過了大概有半個月,一個維族老人上門來賣羊。無意之間,被他看見了我哥盆裡的大蟾蜍。當時那老人就嚇哭了,在地上連滾帶爬,嘴裡拚命地喊胡大!胡大!我哥被這一幕弄得莫名其妙,穩住那老人,問他是不是認識盆裡面的東西?老人此時已經是面如土色,跟我哥說,那個東西是從沙依坦克爾西逃出來的。是會把水變成毒藥,把土地變成沙漠的魔鬼!沙依坦克爾西大概就是魔鬼城的意思,在傳說當中,是被真神徹底拋棄了的邪惡之地。
我哥對新疆的神話傳說談不上熟悉,看老人這般反應,便把他請到了林子裡,詳細地打聽起那東西的來歷。老人先是不肯說,只讓我哥快快地走,離開這個地方!耐不住我哥軟磨硬泡,才說那個東西,有人說是魔鬼的種子。在新疆不少地方都挖出過這種東西,少則一個兩個,多的時候,據說一次出現過成百上千個。這種東西影響很壞,會讓女人和牲畜不生育,還會令河水改道,不再流經莊稼地。人們因此被餓死,城鎮也隨之消失……
聽老人的描述,我哥開始覺得他挖到的這個東西,應該是屬於旱魃一類的玩意。只是在新疆土地荒漠屬於常態,我哥也沒辦法判斷,老人說的這些,到底是自然的氣候變化,還是真的是由這種地底下的怪物引出的異變。他們一人喝了一碗酸奶,又聽老人接著說道:「樓蘭你知不知道,高昌你知不知道?這些地方統統的沒有了,就是因為他們的地下,佈滿了魔鬼的種子!魔風吹過來,所有一切,全都變成了沙子!」我哥沒想到,這東西的來歷,還能跟古代文明的消失掛上鉤。再一細想,才漸漸弄明白,這所謂的魔鬼種子,應該是地脈衰敗、地氣不通時,從地下長出的類似於瘤子一樣的東西。當年的樓蘭高昌、姑師交河等等的古城,都是因為受到了地脈衰敗的影響,才逐漸消亡於沙漠之中的。又因為同時期當地出土過這種奇怪的東西,便有了傳說認為,是這種東西引起了古城的消亡。
我問我哥,那後來呢,你是怎麼處置那個東西的?我哥說他聽了賣羊老人的話,把那個東西送到了附近的清真寺。至於寺裡的阿訇是怎麼處置的,並沒有人向他透露過。我哥說到這停了下來,像是感到累,也走到床邊坐下。齊方摸著下巴說,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了吧?那賣羊老頭不是讓你離開那個地方嗎,你留下沒走,難道沒再出點什麼事?我用手肘去捅齊方,說你他媽會不會說話啊,哪有你這樣盼著我哥出事的!齊方撇著嘴,還說要不出事,那就不是你們哥倆了。
我哥接著齊方的話說,出事是在一年以後。也就是他在新疆待的第三年,開春時節,他們那接連刮了好幾場黑風。黑風就是黑色的沙塵暴,破壞性非常強。要是在開闊的野地裡遇上,人和牲口,都有可能被沙子活埋掉!那時候我哥種的防沙林已經初見規模,寬度接近十米。可是樹苗都還沒長起來,平均高度,也就只有五六米。這樣的林帶被黑風一刮,半數以上的樹苗都被風沙給打折了……
黑風雖然可怕,但按理來說,我哥的窩棚應該扛得住風才對。可就在某個起風的夜裡,窩棚的整個頂梁,竟突然垮塌下來。當時我哥正睡在窩棚裡,整個人頃刻間便被活埋了一半。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想從廢墟中爬出來,奈何風沙太大了,才幾分鐘的功夫,蓋在我哥身上的黃沙,就又厚了好幾公分。就在我哥命懸一線的時候,他突然看見在他面前不遠處,一條巨大的黑影正趴在那條垮塌的橫樑上。那黑影比週遭的黑風還要黑,我哥被沙子迷了眼睛,根本就看不清楚那是個什麼東西。他只能下意識地判斷,是那條黑影壓垮了房梁。而它現在趴在這不走,則是為了要親眼看著我哥被活埋。
我哥的大半個身子連同右手全都被廢墟壓著,動彈不得,能反抗的,就只剩一隻左手。他還不知道那黑影是什麼來歷,一時間,也不敢輕舉妄動激怒它。雙方僵持了有一刻鐘,風沙越來越大,已經幾乎埋到了我哥脖子上。我哥嗆得咳嗽起來,突然看見那黑影,迎著風沙挪動了半步。我哥沒看清它是怎麼挪動的,只覺得一瞬間,那黑影便離自己更近了。它的輪廓也稍微能看清楚了,是一個和小牛犢子體型相仿的巨型蟾蜍。蟾蜍背上鼓著一個一個拳頭大小的毒囊,兩個眼睛溜圓,大嘴微張,垂掛著半條氈子似得舌頭。
我哥內心無比驚訝,但還是強作鎮定,在心裡琢磨這個東西是從哪兒來的。那魔鬼種子他已經交給清真寺了,難不成這就是它,從寺廟裡逃了出來,特意回到這兒來報復我哥?可這才短短一年不到的時間,這只蟾蜍的體型,也變化的有點忒大了!我哥一咬牙止住咳嗽,吃了一嘴的沙子,和著唾沫一起咽進肚子裡。那巨型蟾蜍一聽沒聲音了,也停了下來,還像剛開始那樣,動也不動地匍匐於原地。我哥突然就明白過來,這東西雖然長了一雙大眼睛,但其實眼神並不好使。它大概只能聽見聲音,可周圍風沙呼嘯,聲音這麼大,它又為什麼全無反應,而只對我哥的咳嗽感興趣?
我哥轉念一想,咳嗽的時候,他嘴裡吐出了大量的生氣。會不會那蟾蜍只對人的生氣感興趣,因此,才有了剛才那種反應。我哥試著喘了兩下,果然見那蟾蜍迎著風,又上前了半步。它巨大的身子擋在下風處,光是一張嘴,就比我哥的腰還要粗。眼下這既然是個逐人生氣的怪物,那我哥倒是知道該如何對付。他面前不遠處趴著一面搪瓷臉盆,盆底被壓得變了形,凹下去一塊。那凹下去的地方,剛好是個人腦袋的形狀。我哥憋著氣把臉盆拖過來,像戴安全帽一樣,扣在了自己頭上。他又找了一截木刺抓在手裡,隨即,張開嘴大口的呼氣。他這一舉動,引得那巨型蟾蜍一躍而上,大嘴張開一條縫,甩出一條巨大的舌頭,旋風般捲向我哥露在外面的頭和肩!
我哥等的就是這個,單手護住頸椎。蟾蜍的大舌頭裹住了我哥的腦袋,接著一用力,竟把我哥從廢墟沙堆裡整個拔了出來!它想就此把我哥吞下去,奈何我哥個頭太長,巨型蟾蜍用盡了全力,也只把他吞進去一半。我哥的兩條腿和一個屁股都還沒吃到嘴裡,這些全是有肉的地方,那蟾蜍根本就捨不得鬆口。它蠕動著嘴唇試著要把我哥咽進去,就在此時,我哥順勢便將手中的木刺,刺進了蟾蜍的喉嚨裡。他這招也真是夠損的了,蟾蜍喉嚨受創,下意識地便把他吐了出來。我哥抹了一把臉上的蟾蜍唾沫,撒開兩條腿,拚命地往防風林裡跑去。
防風林裡密植樹木,對巨型蟾蜍可以起到牽制作用。可是我哥跑得快蟾蜍追得也快,它那兩條後腿用力一蹬,一下就能跳出好幾丈遠。我哥還沒跑到林子邊緣,就被蟾蜍給追上了。他無奈只能俯身趴在地上,拿一把沙子糊在口鼻,掩住活人的那一股生氣。狂風怒沙之中,蟾蜍已經追到離我哥只有幾步遠的地方。突然它追逐的那一股生氣沒了,便在原地繞著我哥來回地蹦躂。看著它蹦躂了幾圈,我哥才意識到不對勁。這傢伙體型龐大,落地時的份量卻出奇的輕。再看它那身上,雖然長著嚇人的毒囊,但整個身體卻呈現出半透明狀。看起來,就像是吹脹了的氣球一樣。我哥想到這,不由得開始懷疑,這蟾蜍短期內體型變化這麼大,會不會和它原來的那一層蟾蛻有關?那蟾蛻吸收了某種物質,膨脹起好幾倍。這才有了它現在這種看上去體積很大,質量卻很輕的狀況。我哥卯足了勁憋氣,也就只能撐一兩分鐘。他不可能為了躲那大蟾蜍把自己活活憋死,想來想去,還是決定要打對抗。窩棚裡有一把獵槍,是我哥平時防野獸用的。槍就在床頭上,離他剛才被埋住的地方不遠。

第九十六章 惡臭
我哥瞇著眼睛在風沙中辨認了個方向,陡然拔地而起,向已經倒塌的窩棚飛奔而去。巨型蟾蜍應聲追在後邊,他們倆一前一後,幾乎是同時到達了窩棚的廢墟旁。我哥匆匆忙忙刨了兩下土,便又採取剛才的措施,憋著氣不讓那蟾蜍發現。蟾蜍此時已接近暴怒,頭腦也不像剛才那麼清楚了。突然失去了目標,它竟像瘋了一樣衝進了風沙之中。我哥猜它肯定待會還會回來,不敢耽擱,趕緊繼續刨土。他先挖出了枕頭後又挖出了被子,連放在床頭沒看完的那本書都挖出來了,可就是沒挖到獵槍。蟾蜍衝出去又衝了回來,嘴角淌著血,差一點把我哥撞翻在地。我哥堪堪避過去,手在地上亂抓,突然,抓到了那桿冰涼的獵槍!我哥習慣在槍裡留一顆子彈,這時候只管拉槍栓上膛,然後扣動扳機,沖面前的黑影就是一槍。
這一槍打得不是特別准,不過因為距離近,偏也沒偏到哪去。風沙之中只聽巨型蟾蜍厲聲嘶吼,整個身子,瞬間縮成了臉盆大小。我哥想起自己頭上還扣著個臉盆,於是便順手摘下來,扣住了那只蟾蜍。周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酸腐味,風大,一會兒也就吹散了。我看我哥嚥了口口水,馬上顛顛兒地去給他倒水。倒完水回來我問他,再後來呢,那蟾蜍你怎麼弄的,炒來吃了嗎?齊方在背後推我的後腦勺,說你小子是不是餓暈了,什麼你都想到吃!
我哥說他用符咒暫時鎮住了那東西,不敢再送到清真寺去,只能帶著它,去了一趟四川。在四川我哥有個認識的道士,那東西最後是由他處置的。這事總算是有驚無險地落了幕,我哥也沒想到,時隔多年,還會再看見那個東西。鬼市上賣的那個所謂的地生胎也有一層像糖衣一樣的外殼,另外,要仔細聞的話,也能聞到它身上有股酸腐味。這都和當年的情形一樣,再加上地生胎出自新疆,我哥由此判斷,這兩者應該是同一種東西。我說那你買下它又怎麼處置呢,總不能再去一趟四川,再把它交給那個道士吧?我哥沒回答我,慢慢地喝了口水,好像在想什麼事。
六七點鐘的時候我又睡了一覺,醒來天已經亮了,銀行也應該上班了。我爬起來打算去叫我哥,定睛一看,房裡哪還有別人。我哥和齊方又不知道哪兒去了,不會是看我沒醒,撇下我自個去銀行去了。我跳下床發現房門竟然沒關,門外迴廊上,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我便聽見齊方在喊:「臥槽這他媽什麼味啊!」我心說他們這是沒走還是剛回來,也往門外走,想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齊方他人就在門口,拿手捂著鼻子,看向最角落裡的那個房間。我哥則已經到了那間房門口,也捂著鼻子,反手在門上敲了幾下。沒人應門,我抽了抽鼻子,並沒有聞見什麼異味。我奇怪地扭頭問齊方,你聞見什麼味了,我怎麼聞不到?
齊方沒聽見我從房間裡出來,被我嚇了一跳。他捂著鼻子聲音也變了,說臭啊!這樓裡有一股惡臭!他看我好像不為所動,咦了一聲,放開手聞了一下。聞完他那臉馬上就綠了,乾嘔了好幾下,指著我說:「老七你鼻子沒毛病吧,這麼臭你都能忍?」被他這麼一說,我好像也聞到了一股臭味。像是沒沖乾淨的茅房,還夾著點狐臭的感覺。不過味道並沒有齊方說的那麼誇張,為了和他保持一致,我也只好摀住了鼻子。我問齊方我哥那是在幹嘛呢?齊方回答說,這都快十點了,賣地生胎那傢伙還沒來交貨。他說他住的204房,你哥過去看看他是不是睡過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