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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節

  女人不搭理他的肢體語言,仍用含笑的眼睛看著面前笨拙的男人,看他笨手笨腳慌裡慌張卻努力克制保持鎮定。他們兩人之間,正在進行一場暗中較勁的爭鬥,沒有聲音的爭鬥。
  選婆像個小偷,弓著身子快步走到八仙桌旁邊。他抱住酒罐,輕輕一搖,罐裡的酒水嘩啦嘩啦的響。揭開塑料紙後,他的手在酒罐口上探尋摸索,卻怎麼也找不到繫住封口的細繩。他心裡不斷告訴自己不要亂想,倒一碗酒了迅速離開這個充滿慾望的屋子,回到清冷理智的堂屋。
  可是越這麼想,手越是不聽指揮,在罐口上更加慌亂。女人坐在床上看好戲,抿著嘴一聲不吭。
  選婆的手一不小心卻勾住了封口上的細繩,將繩結一下拉開來。
  「開了。」選婆欣喜得自言自語。他忘記了自己還沒有拿碗來接,就急忙將封口的紙揭開,將酒罐側傾。女人仍靜坐在床上看著他的一舉一動。
  聞到了酒香,選婆反而沒了剛才的緊張和慌亂。他將鼻子靠近罐口,先用鼻子享受一番,閉著眼睛,十分陶醉。浸了蛇的久,果然連氣味都不一樣!
  選婆正這樣想著,忽然一條白色的東西從酒罐一躍而出!選婆發現了眼前的異常想像,可是由於頭靠得太近,躲閃已經來不及!他只聽見一陣水被帶起的聲音——嘩啦啦。
第十二卷 女色鬼 第198章 細蛇作怪
  人在危險的時刻,腦袋的思維會比平常快出許多倍。我不知道當時的選婆都想到了什麼,不過我自己確實有親身體會。那是一次我不小心穿過馬路,被飛速而來的大貨車撞到。我看著龐大的車體向我衝過來,躲避已經來不及。在這個明知無可挽回的情況下,人體的神經系統會反常的不作任何反應,癡呆呆的等著接下來的事情硬生生的發生。
  這時,我的腦袋如一台沉睡多年的內燃機突然點火,呼呼呼的急速旋轉。從發現車子迎面而來到被車子碰著,整個過程時間還不及一秒,我卻想到了許多許多,想到了我平時根本沒有想過的事情。
  在那不到一秒的時間裡,我已經在心裡祈禱了千百遍——祈禱貨車突然停下來,祈禱貨車跟我錯身而過。那時我明明知道要車子停下來已經不能,卻仍在短暫得不能再短暫的時間裡苦苦哀求上蒼。
  在接下來車子碰到我的膝蓋,將我整個身體掀起來,到我騰空而起又落到地面,摔起一層灰塵,我又想到了萬一這次我性命不保,我的父母,我的親戚,我的爺爺,還有我的老師和同學,都會怎樣為我哭泣哀悼。我想到我還太年輕,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沒有做,還有許多許多父母寄予的希望還沒有實現。心裡陡然升起一些哀傷和絕望。
  很具戲劇性的是,在落地驚起一層灰土之後,我發現我沒有像剛才想像的那樣死去,而僅僅是膝蓋被堅硬的車體擦傷。
  有了這個發現之後,我欣喜非常,恐懼與痛苦的感覺轉瞬即逝。當時同路的還有我的表妹。我欣喜而迅速的爬起身來,回頭給了表妹一個異常開心的笑容。
  表妹看見我的笑,驚呆了。
  「你的堅強讓我震驚。」事後,表妹欽佩的看著我,用上牙緊緊咬住下唇。紅唇與牙相接之處出現毫無血色的白。
  我笑道:「不是我堅強,其實我害怕得要命。那個笑容是因為劫後餘生的慶幸,也是僥倖的笑。」
  不論選婆當時是不是想了許多,但是他絕對沒有我這麼幸運。他看著白色直直朝他衝了過來。
  是蛇。那條細而白的蛇。
  但是它的嘴巴居然張得比身子還大出好多倍!
  床頭的女人目擊了這一切。但是她沒有看清白色的東西是什麼。起初她還以為是一朵花,將蛇的細身錯看成了細莖,將蛇的大嘴錯看成了綻放的花瓣。但是很快,她從選婆萬分驚恐的表情覺察出了異樣。
  但是她不確定發生了什麼。她雙手撐住床沿,向前傾身,伸長了脖子看,想看清楚那白色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只聽得選婆痛苦的叫了一聲,雙手摀住鼻子仰身倒下。女人一躍而起,如同一瓣離枝而落的梨花,飄忽著降落到選婆的身旁。如果選婆還是醒著的,肯定要被女人的動作驚嚇住。女人落地的時候如腳底長有肉團的貓一般,悄無聲息。
  「喂,喂,你醒醒!」女人搖晃著選婆耷拉的腦袋,輕聲而焦急的喊道。一道散發著血腥味的液體從選婆的鼻子與上嘴唇的中間流出來,滴到了女人擁抱著他的白皙的手臂上。選婆兩眼微閉,呼吸虛弱。手有氣無力的攤開著。
  「你醒醒,你醒醒啊!」女人不甘心的搖晃他,愚笨的希望就以這樣簡單的方式將他喚醒。選婆的腦袋像掛籐的葫蘆一般被女人的手臂搖得團團轉,又耷拉的狀態變成後仰的狀態,像我流鼻血時仰頭的樣子。
  一條白色的曲線在地上蠕動,在暗色的夜裡十分明顯。它沒有了剛剛被選婆挖出來時的那種光輝,也許是在酒裡面浸泡得太久了,現在的它顯得非常虛弱。它漫無目的的朝著沒有方向的方向扭動,避免再一次落入酒氣熏熏的陶罐裡。
  女人看了看地上的白色曲線,又看了看懷抱裡的選婆,猶豫不決。此時選婆咳嗽了一聲,說咳嗽其實是不準確的,因為那聲咳嗽卡在喉嚨裡沒有完全咳出來。這一聲沉悶好似歎息的咳嗽,使女人的注意力重新轉移到選婆的身上來。她雙手托起選婆,直立起來。如果一般的女子,要想將選婆這樣的粗漢子抱起來是相當困難的,而這個女人不僅將他抱了起來,而且雙手是平托的,彷彿手臂上躺著的不是一個五長八大的男人,而是一床輕而薄的被子。
  選婆就像一床輕而薄的被子,軟塌塌的吊在女人的雙臂上。
  女人走到床前,將他輕輕擱上了床。此時,那條白色的小蛇仍在漆黑一片的屋子裡尋找它的逃生之路。
  女人用柔嫩的手扒開選婆的眼皮,頭湊得很近的去看他的眼珠,又捋起選婆的袖子,將兩個手指放在他的脈搏上細細觸摸。這一切之後,女人輕輕歎了口氣。
  她俯下身去,撅起了嘴巴,緩緩的向選婆的嘴巴靠近,再靠近……
  而在同時,選婆和這個來源詭異的女人都不知道,紅毛鬼的房間裡起了一陣陣不尋常的聲音。這聲音如吃飽睡熟的豬在豬欄裡哼哼一樣,躲不過耳朵靈敏的人,也不至於驚擾了已經睡熟人的夢。
  唯有清冷的月光,跳過窗欞,進入房間去窺看裡面的情形……
  紅毛鬼如狗一般趴在瑰道士的腳前,虛弱的喘氣。瑰道士盤腿靜坐,雙目緊閉,態度安詳,一隻手卻緊緊掐住紅毛鬼的脖子,長長的略黑的指甲陷進紅毛鬼的皮肉裡。在指甲陷入皮肉的地方,有細若紅毛線的血絲流出。不過,血絲並不往下流,而是蜿蜒著順著瑰道士的手指流向手腕,流到手腕部位之後繼續順著手臂往更深處流動,直到隱入衣袖之中……
第十二卷 女色鬼 第199章 月下之夢
  月光也跳進了爺爺的房間,大部分卻被懸掛的黃色符咒擋住,但是月光從兩個符咒之間的空隙中擠進身來,撲在爺爺的桌面上。
  而當時的我,還在學校的宿舍裡,做著美麗的夢,夢見我跟我喜歡的那個女孩手牽手走在學校前面不遠的小河沿上。床底下的細微的聲音絲絲滲入我的夢,讓我在夢中都能聽見月季的聲音,也讓我清楚的知道自己只是在夢裡牽著她的手。我有意識的用力捏了捏女孩的手,看觸感是不是能證明我正捏著酥軟的被單,或者是我的左手牽著自己的右手。
  或許選婆的想法跟我在夢裡的思想一樣,明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不能實現的,卻仍要以身試法,彷彿只要將自己的手伸進夢裡,夢就會變成身臨其境的現實。
  事後,我問選婆在被白蛇咬了之後有什麼感覺,腦袋是昏厥了,還是繼續思維著只是四肢麻木。選婆搖搖頭,說,他既沒有昏厥也沒有思維,而是做了一個夢,一個糊塗的夢。
  我問他是什麼樣的夢。
  他說,他在閉眼的瞬間,看見女人像被風捲起的風箏一樣,平著身子朝自己飛過來,抱住了他。然後……
  然後怎麼了?我問。
  他說,女人俯下身,吻了他的嘴,她用力的吮吸著他。他感覺有血從上唇出來,流入了女人的柔軟如棉的嘴裡。
  女人終於顯露了本形,要吸他的血,在再三的引誘沒有得到效果的情況下,終於沒了耐心要將他置於死地。
  他想掙扎,可是在女人的嘴唇碰觸瞬間,他感覺四肢腫痛,如同幹了一天的累活第二天早晨起床的那樣。手綿綿的抬不起來。
  當時他確實這麼想的,以為女人真心要置他於死地,取他的精氣來對抗貴道士。那時的他還以為瑰道士是「貴」道士。如果他有爺爺的十分之一學識,就知道光從名字上聽就有些不對勁。不過整個村子裡又有幾個人像爺爺那樣呢?
  吸血還不是最恐怖的。恐怖的是,那個女人在吸了一陣他的血之後,轉身走到牆的一個角落,拾起還在四處尋找逃避之所的小白蛇。
  選婆的腦袋一直昏昏糊糊,以為自己一直在夢中。他直挺挺的躺在床上,眼睛很努力的斜視手捏小白蛇的女人。他還幻想著,也許他現在還睡在堂屋裡的長板凳上,剛才敲門和倒酒都是躺在板凳上之後的夢。等到外面的雞打鳴,他一覺醒過來,女人還在他的房間好好睡覺,嘴角沒有血,八仙桌下的酒罐也沒有動過的痕跡,塑料紙仍平靜的覆蓋在酒罐上,封口的細繩也一如既往。
  可是,夢不因為他的這些念想而停止。
  他模模糊糊的看見女人將蛇頭塞進口裡。女人的嘴嚼動起來,面部平淡得不能再平淡,彷彿是一個普通的早晨一個普通的家婦吃一個普通的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