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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節

  「冷七來的電子郵件?要我聯絡他?」我跳起來。
  方星舉起手,輕輕一擺:「慢一點,我懷疑你的朋友處在非常危險的環境中,不得已地採用這種曲折複雜的聯絡方式。從收到郵件到現在,已經過了四個小時,所以他很可能早就轉移了接聽地點,打過去也是白費力氣。」
  她的五指上,只塗了一半指甲油,另一隻手裡還捏著精緻的小刷子,剛剛是在一邊工作一邊染指甲,兩不耽誤。
  方星猜得沒錯,按照我與唐槍的約定,在採取秘密通信的緊急狀況下,每隔一個半小時就會轉移通話地點,毫不遲疑。既然錯過了剛剛的那個號碼,看來,只能耐心地等下一封郵件了。
  (第五部完,請看第六部《鬼角崢嶸》)
  第六部 鬼角崢嶸
  第一章 無情的最後一個電話
  「我們各自的手裡,都握著一小部分可供搏殺的籌碼,不過在突變一波接一波發生前,單個操作的力量實在是太渺小了。以我之見,不如聯起手來,共同進退,攫取到勝利果實後二一添作五平分,怎麼樣?」
  方星放棄了電腦,微笑著站起來。她的狀態比起凌晨進入客房之前,已經好了無數倍,我開給她的那些藥看來也起了不小的作用。
  廚房裡飄起了藥香,阿膠、當歸、茯苓三樣的味道首當其衝。關伯真是用心,不待我吩咐,已經開始提前熬藥,把當年對方老太太的一份神情,全部轉嫁到方星頭上來了。
  想起他經常絮叨的「只道不相思」那幾句詩,我真替從前的班家大小姐感到冤枉,白白擔了十幾年的虛名,原來那些句子,一直都是關伯用來思念方老太太的。
  「笑什麼?」方星敏銳地捕捉到了我唇邊不易察覺的笑意。
  「我去廚房看看,在藥湯裡加幾個白水煮蛋,你服下去,效果一定會加倍——」關伯的電冰箱裡常年不斷新鮮正宗的江北烏雞蛋,配合這些中藥材,恰好能補足方星身體的虛弱之症。
  「小哥,雞蛋已經煮好了,不必你惦記。」關伯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把一切風頭都搶盡了,比我這個正宗的婦科名醫還在行。他看著陽光裡的方星,像是護花如命的農人發現了一朵含苞初綻的蓓蕾一般。
  我忍不住苦笑:「關伯,還有沒有什麼獻慇勤的機會可以留給我的?你都做了,豈不顯得我毫無用處?」
  他目光定定地看著方星,並沒在意我說什麼,忽然一聲長歎:「方小姐,你跟令堂的模樣越來越像了,她……她現在好不好?」
  真正的深情無法磨滅,看來關伯畢生都無法脫出對方老太太的那份暗戀了。不過,方星只是半途收養的嬰兒,何談什麼模樣像不像的問題?
  「她老人家身體很健康,精神也很好,近年來一直致力於為非洲艾滋病患者募捐的善舉,歷年都被國際紅十字會組織評為『全球五十大愛心慈善人士』。」
  方星的回答自然得體,但左手情不自禁地抬起來,輕撫著自己的下巴。
  關伯有些不勝唏噓:「那我就放心了,其實每年的九月九日登高節,我都會買幾束茱萸遙祝她平安如意的。」
  這是真話,不過以前我一直以為他是在為班家大小姐祈禱,從不知道他的生命中還有那麼一段驚才絕艷的傳奇故事。
  「小哥,我要去菜市場買兩隻蘆花大公雞,藥都熬好了,一會兒你替方小姐端過來,小心不要燙到她的手。唉,女孩子始終是要人疼的,再剛強、再勇悍的女孩子也不過是偶爾搏擊暴風雨的燕子,渴望有一片可以棲身梳羽的瓦簷……」
  關伯絮絮叨叨地走了出去,這些話,大概是說給我聽的,又彷彿是當年沒來得及講給方老太太聽,特地重新鋪排出來說給方星聽,心底深處,已經把方星當作了方老太太的替代品。
  我忽然覺得氣氛有些尷尬,昨夜臂彎裡曾經擁著方星,兩人之間的距離似乎很近,又似乎隔著難以逾越的一道無形鴻溝。
  「說正題吧——」方星揮了揮手,灑脫地將那些曖昧浮動的情緒滌蕩一空。
  「昨晚,我的話題只講述了一半,都南察帶領人馬殺氣騰騰的進入鬼墓綠洲時,一路沒有遇到任何抵抗,連軍隊駐紮後必備的瞭望哨都沒有。僱傭兵迅速佔領了各個制高點,裝甲車呼嘯著衝到鬼墓入口,所有人如臨大敵。出乎意料的是,鬼墓內外什麼都沒有,沒有悍馬吉普車、沒有士兵和寶藏、沒有女祭司『黃金眼鏡蛇』,更沒有舉行儀式的火把、祭品、牲禮血跡。」
  方星聳了聳肩膀,像是說書人到了關鍵時刻賣關子一樣,忽然停下來。
  「嗯,這個結局倒是有點意思,一次奇怪的消失?抑或是有人故意撒謊?」我立即找出了必然存在的兩種情況。
  假如逃兵說謊的話,只怕要立即血濺當場。都南察發動了這麼大規模的軍事行動,一旦明白自己遭到了別人的戲弄,不殺人又怎麼能洩忿?
  「沈先生,或許你也注意到了這件事的一個關鍵因素,那就是時間的先後次序問題——逃兵離開鬼墓時,是第一天的下午三點鐘,夕陽還沒有落山;他在邊境線上落入都南察之手,大約在暮色四合的七點半鍾;都南察集合人馬、準備車輛武器出發,已經到了午夜零點;大部隊浩浩蕩蕩兼程殺入鬼墓時,時間為第二天的凌晨五點鐘,天已經亮了。所有的過程,歷時為十四個小時,絕不會超過十五個小時,並沒給悍馬車隊留下逃走的機會——」
  我找到了問題第一個關鍵點:「車轍,方小姐,只要搜索到車隊進入綠洲時的車轍,不就等於找到了他們的轉移路線?」
  那麼龐大的車隊,一行一動都會有明顯的痕跡留下來,就算沙漠裡的沙塵再兇猛,總不會連綠洲深處的車轍一起掩蓋掉吧?
  「很好,你的想法與我當初聽到這個故事時想到的一模一樣,並且同樣是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個破綻。不過,都南察麾下的僱傭兵裡人才不少,自然會有跟蹤專家,他們的搜索結果證明,綠洲裡只留著車隊來時的痕跡,車轍一直延伸到鬼墓外的小型廣場上。三個小時內,他們查明了四十四部悍馬車停車後留下的非常深的印痕,並且得出了以下結論,吉普車停止後就再沒有挪動過。也就是說,所有的吉普車不經發動、沒有人力推移,憑空消失了。」
  方星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大約是察覺了我的重重疑問,立刻非常肯定地點了點頭。
  這個在普通人看來或許值得大驚小怪的問題,並沒有令我大驚失色或者駭然彈起。
  其實,完全可以用另外的一種神秘事件來類比悍馬消失的怪事——百慕大海域經常發生船舶失蹤事件,其中有十幾起的內容非常相近,都是船舶失蹤後又突然出現,船上的一切器具物品一樣不少,唯獨那些活生生的船員們憑空消失了。
  「憑空消失,就像百慕大的失蹤船舶一樣?不過這一次的故事背景,卻被搬到了離百慕大萬里之遙的中東沙漠上?」這是我的結論,但不確定都南察會不會也這麼想。
  方星「啪」的彈了一下指甲,意識到再不繼續塗下去,恐怕就要傷及自己的美甲了,馬上垂下頭,小心翼翼地蘸了蘸筆刷,繼續精心塗抹。
  「握轉輪手槍殺人的手,也可以打扮得鮮艷妖嬈之極?」我突然發現自己之前雖然無數次為女孩子診脈看病,卻根本不瞭解她們的內心世界。幾日之內,與方星走得越來越近,對她的瞭解越深入,便越感到她的所作所為實在是一個難解的謎。
  她第一次出現在書房裡時,曾說自己是為了一筆賞金而尋找碧血靈環,迫切之情溢於言表。現在,當靈環蹤跡出現時,她的心思卻越飛越遠,不斷地牽扯出更多新問題,把我也拉進這些撲朔迷離的陳年舊事裡。
  「她到底要做什麼?我在她的計劃裡到底扮演了一個什麼角色?」正是因為不知不覺走入了這個佈局裡,才令自己陷入了「當局者迷」的兩難境地。
  此時此刻,我凝視著方星的鮮艷指甲,心裡想的卻是早已經踏上不歸路的唐槍、冷七、無情。
  在遙遠的中東沙漠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變故,竟然能令唐槍失蹤、冷七東躲西藏?按時間推算,無情的搜救行動也應該已經動身了,接下來等待她的,又將是什麼樣的詭譎遭遇?
  「沈先生,假如日後你能有機會見到都南察的話,就會知道,他是一個非常精明的人,做任何事之前都會三思而後行,就像中國人常說的『不見兔子不撒鷹』。他不會僅憑逃兵的一面之詞便大舉行動,其實押送財寶的悍馬車隊剛剛從巴格達動身,各方面線人便已經有詳細報告送達他的桌上,綜上所述,車隊的目的地的確是鬼墓,也的確是在鬼墓前面神奇地消失了,包括那些不計其數的財寶在內。」
  我同意她對都南察的評價,如果不是足夠精明,也就很難在戰爭中立足,更不必談擇機覓食並且大發其財了。
  方星翹著自己的指尖,滿意之極地悠然長歎:「那麼多財寶,足夠照亮全球各地盜墓者的賊眼。沈先生,像你這樣的正人君子,自然是不會起貪心的了?」
  她這種旁敲側擊的激將法對我起不了什麼作用,但我實在為無情擔心:「方小姐,唐槍的妹妹即將出發去鬼墓,能否請你的朋友代為關照一下?」
  方星一笑,目光中揶揄之意不停地閃現著:「我已經打過招呼了,就在你因為她的離去失魂落魄之後,不必擔心。」
  我的臉陡然一熱,彷彿被人一下子揭穿了心事似的,有幾分心虛,又夾雜著幾分惶惑不安。在她這樣冰雪聰明的女孩子面前,還有什麼事能瞞不過她的雙眼呢?
  冷七的第二封電子郵件到達時,時針已經指向上午十點,同樣的三層加密,方星只用了五秒鐘便破解出來,將那個電話號碼寫在便簽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