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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節

  「這個消息的準確性有多少?」我表示懷疑。
  「我曾經給方小姐療過傷,那是在六年之前,方老太太還沒有退隱阿姆斯特丹,地點是在香江的一條大型遊船上。她親口告訴我,方星是她的女兒,以後在港島受了任何傷,都要記在我頭上;如果方星少了一根汗毛,都得要我賠,還有,方星出了意外,她就殺我全家、包括任何一個與我有關的親戚、朋友,無論男女老少,一起給方星陪葬。」
  老杜抓了抓頭髮,忽然大發感慨:「這麼多年,我從不起意要娶任何一個女孩子為妻,成家立業,就是怕有一天讓老婆孩子受黑道牽連。這份苦心,青天可鑒——」
  他舉杯喝了一大口,彷彿受盡苦楚、獨力支撐的幕後無名英雄一般,縱聲大笑起來。不過我知道,他之所以不結婚,是被影視圈裡的一個萬人迷女星牽住了鼻子,任對方予取予求,無法掙脫,與其他人毫無關係。
  我終於明白關伯為什麼對方星一眼看中、情投意合了,想必他這種老江湖早就明白方星與方老太太的關係,恨不得我能娶了她,然後成為黑道上的一顆天王巨星,為沈家光宗耀祖。
  關伯的心思竟然隱藏得那麼深,到現在我才隱隱約約看得明白。
  「小沈,別猶豫了,你如果能娶方小姐,我願意送一對幾千萬港幣的結婚戒指作賀禮。以後,由你來保護她,我放心,方老太太放心,豈不是皆大歡喜了?」老杜自說自話,又一杯酒下肚,滿臉都是得意洋洋的紅光。
  這場酒一直喝到深夜,第三瓶馬爹利沒喝乾,老杜就已經醉眼迷離地倒在沙發上,呼呼大睡了過去。
  我謝絕了那些黑道年輕人的慇勤護送,自己攔計程車回家。其實,任何國家的黑道組織,都是外表看起來光鮮無比的大泥潭,一旦失足進去,再想洗淨漂白就難上加難了。
  與方星半分鐘的相擁帶來的脈脈柔情,隨著老杜的喃喃醉話而徹底消散,當我站在住所門前,猶豫了幾秒鐘,走向街對面的薔薇花叢,揪下那個攝像頭丟在腳下,然後輕輕一踩,聽它發出「卡嚓」一聲輕響,隨即整了整衣服,開門回家。
  關伯還在小客廳裡看通宵粵語長片,指著桌上的兩個紅色禮盒,頭也不回地告訴我:「小哥,有位任先生派人送來的,說是幾件周生生金店的小玩意,請你笑納。明天,他會親自過來接你出診,請務必推掉一切雜事。」
  我看著關伯的背影,聯想到他為我做過了那麼多事,又用心良苦地撮合我和方星在一起,幾乎全部心思都放在我身上。有這樣一個長輩關愛呵護著,實在是我的福氣,只是歲月不饒人,他的白髮越來越多,身體也不再像以前那麼硬朗健壯,我很擔心因為自己在外面某些事處理得不夠恰當而牽扯到他。
  江湖,永遠都不是猜拳行令、請客吃飯的溫柔鄉。
  「小哥,我在你書房裡放了一盆小茉莉,提神醒腦,還能祛除蚊蟲。嗯,方小姐送了些茶葉來,有杭州龍井、嶺南烏龍、天目毛峰三種,你喜歡哪一種?」
  關伯很開心,其實每次提到方星的名字,他都開心,彷彿她的突然出現,成了原先小樓裡一老一少枯燥生活的救星。
  「都好,都喜歡。關伯,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看上了方小姐哪一點?」我故意不去揭穿他的秘密。
  關伯摸著下巴上的白鬍子茬,呵呵大笑:「小哥,我在江湖上行走這麼多年,一個人的品行素質如何,一眼就能看個通透。當然,葉小姐也很好,背景嘛也過得去,但比起方小姐來,差得就不是一個兩個層次了。聽我的,準沒錯——」
  葉離漢的背景再強大,只怕也比不上「天煞飛星」方老太太,所以關伯的如意算盤打得足夠精明。
  我搖搖頭,準備上樓睡覺。
  「喂,小哥,等一下,那塊石頭怎麼處理呢?怪裡怪氣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如拿出去找個垃圾筒丟掉,怎麼樣?」
  對於達措手下那個隨從的離奇死亡,關伯至今心有餘悸。
  儲藏室的門緊閉著,看來關伯已經忍受夠了,不想再在石頭上耗費時間,想必心裡也恨透了唐槍,好端端地弄這麼塊石頭回來害人。
  我笑著搖頭:「不行,我得先找到唐槍,問明白這東西的背景。關伯,其實在你看來毫無意義的爛石頭,在別人那裡,也許會成為無價之寶呢!」
  毫無疑問,石板畫來自鬼墓,一定有令唐槍覺得驚訝之處才帶出來的。以他的眼力,應該能清晰估算出某些東西的實際價值。所以,冷七即將發過來的圖片將會成為解釋石板畫奧秘的關鍵點。
  黎明醒來時,鼻子裡首先聞到淡淡的茉莉花香,側身望向窗台,那裡竟然也擺放著一盆嫩芽初綻的小茉莉,高挑的枝頭已經先開了兩朵潔白的小花,悄悄吐露著動人心脾的芬芳。
  關伯大概剛給它澆過水,許多晶瑩的水珠正在綠葉上滾來滾去,配上精緻的紫陶花盆,更像是一件妙手天成的藝術品。
  紫陶花盆的正面,是宋徽宗飛白體的「主雅客來勤」五個字,洋洋灑灑,頗有意趣。
  我忍不住覺得好笑,關伯養花的境界真是越來越高了,他那種只懂得刀劍拳腳的江湖漢子,也開始學著吟風弄月了嗎?
  剛剛穿衣起床,還沒下樓,院外已經有輛黑色的豐田車緩緩停下來,從司機位上下來的,竟然是西裝革履的任一師,頭髮梳得一絲不苟,逕直推門而入。
  我迅速下樓,在客廳裡迎上他,隔著五步距離,便聞到了他身上古龍香水的味道。
  「任先生,這麼早?」我客氣地向他問候,連關伯都懂得「主雅客來勤」,日日有所進步,我當然也得好好地約束自己,韜光養晦,以求更大的進步。
  「沈先生,龍爺有差遣,我們這些做下人的,敢不盡力奔走?」任一師穿的灰色衣裝是來自意大利的著名品牌范思哲,造價相當昂貴,身上灑的香水也是今年最流行、最頂級的,還有腳上的意大利皮鞋、腕上的鑽石名表,無一不是天價名品。
  他跟人的印象,不是別人的手下,而是自己當家作主、可以盡情奢侈的有錢人。
  我們都適時地忘記了上次不愉快的分手,其實我很願意第二次進那條黑暗隧道裡去,為了碧血靈環、為了那個脈搏古怪的孕婦,都得再探一次。古人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了得到最終結果,人總要試著冒險。
  任一師筆直地站在客廳裡,目光冷傲地打量著四面的擺設。
  相比於有錢人家的奢侈,我和關伯的蝸居只能用「寒傖」兩個字來形容,但我們只求住得舒服,從不盲目攀比,樂得自由自在。
  「沈先生,龍爺說過,司徒開出了事,他心裡也很難過,要我把你們兩位的酬金全部加倍,今天探視過夫人之後,我開兩張支票出來,八千萬英鎊屬於你,兩千萬英鎊送交司徒開府上。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龍爺的行事作風,別人給他面子,聽從差遣,絕不會吃虧。」
  他的下巴始終趾高氣揚地向上挑著,彷彿貴足踏賤地一般,到小樓裡來,就是我的最大榮耀。
  我淡淡一笑:「多謝,請稍作一會兒,我去換衣服,馬上就可以走。」
  如果不是為了碧血靈環的事,我才懶得跟任一師這樣的角色虛與委蛇。在老龍面前,他是唯唯諾諾、低聲下氣的奴僕,在莊園之外,卻拿出救世主的派頭,實在是惹人恥笑。
  迎面,關伯正從儲藏室裡出來,抱著那塊石板畫,滿臉都是愁容:「小哥,我想把這東西先裝起來,送到銀行的保險箱去,既能保險,也能讓咱們少擔驚受怕的,怎麼樣?」
  我無奈地笑著點頭:「也好,關伯,我馬上就要出去,家裡的事你看著處理就好了。」
  一路走上樓梯,我才發覺昨天無情根本沒有出現,也不曾打電話過來。她隨唐槍、冷七兩個初次進入鬼墓的情況並沒有說完,我很期待她能講出有用的線索,幫助我破解這石板畫的秘密。
  一旦要展開盜取碧血靈環的行動,我將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無法離開港島,也就沒辦法像她所期望的那樣一起去鬼墓綠洲,協助唐槍共同盜墓。
  我用力搖搖頭,把這些紛亂的瑣事暫時拋開。這一次進入老龍的莊園,我必須集中精力,把「青龍白虎龜蛇大陣」的細節一絲不亂地記住,為下一步竊取靈環做充足的準備。
  老龍是輕易觸怒不得的,港島黑白兩道的大人物誰都不敢捋這根「龍鬚」,所以,這一次是「巧取」而不是大張旗鼓地「豪奪」。
  樓下客廳裡彷彿響起了什麼動靜,我聽到任一師驚訝地「咦」了一聲。
  昨天他送來的禮物仍舊放在客廳的桌子上,我跟關伯都懶得打開。女人大多喜歡周生生的黃金珠寶,而我們這一老一小卻對此毫無興趣。任一師選擇這種東西做為送我的禮物,很明顯是失算到家了。
  洗漱完畢後,我換了一身白色的便裝下樓,驀的發現,任一師與關伯都站在客廳的桌子邊,兩個人的注意力全部落在石板畫上。任一師已經脫下了西裝,墊在桌面上,小心翼翼地把石頭平放上去。
  「這個難道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哈哈……」他突然仰面大笑起來,彎下腰,自己的左頰在石板畫上用力蹭來蹭去,如同一隻得到了可愛玩具的小狗,樣子殊為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