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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節

  等到可以用到的裝備採辦好,小鬍子就對格桑梅朵有一點另眼相看的感覺。格桑梅朵確實非常有經驗,她買來的東西很實用。小鬍子不想身邊跟那麼多人,所以他只讓格桑梅朵找來了兩輛車子,一輛坐人,一輛拉東西。
  他們準備了三四天時間就上路了,格桑梅朵很能幹,不但負責採買裝備聯繫車輛,而且還抽空找到了很多嘎扎寺的情況,情況看似瞭解的很全面,但小鬍子清楚,這種事的真正內幕,比如說金屬物出土時的環境,情景,還有國家機構在調查時的種種過程,只有嘎扎寺最首腦的人物才可能洞悉。
  「嘎扎寺現在是仁波切活佛,九十九歲了。」
  小鬍子從小就接觸過後山的老和尚,不過藏傳佛教和內地佛教有一定的區別。格桑梅朵告訴他說,仁波切並不是那位活佛的名字,是藏區人對活佛的一種尊稱,其它地方的很多活佛都被稱作仁波切活佛。
  說到這裡的時候,小鬍子就意識到,如果想要瞭解最詳細且真實的情況,那麼必然要和這位仁波切活佛打交道。
  人的心境會隨著周圍的環境變化而變化,這裡可以看到最純淨的天,很多腦子裡的念頭彷彿會被融化在頭頂的天空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明。只有行走在這裡的時候,才能體會那些朝聖者的心態。每一個人都是朝聖者,是忘卻了世間的一切而投身進入高原的吟遊詩人。
  最終,他們來到了嘎扎寺,這是格魯派的一座寺廟。格魯派是藏傳佛教眾多宗派之一,就是俗稱的黃教,在各個宗派中,它崛起的時間最晚,但在明末清初時,已經是藏傳佛教中最大的宗派。
  本來,小鬍子以為要見到嘎扎寺的仁波切活佛肯定得費一番功夫,但沒想到的是,格桑梅朵和廟裡的喇嘛進行交流之後,他們竟然很快得到了接見。
  當小鬍子親眼見到這位已經九十九歲的活佛時,就有一種極為特殊的感覺。小鬍子本身是個很厲害的人,無論是身手或是眼力,他彷彿可以看穿人的心。就如同當時他見到格桑梅朵時,雖然對方張口閉口都是錢,精細到了一種吝嗇的地步,但他能分辨的出,格桑梅朵並不是一個貪婪的人。
  然而在這位活佛面前,他什麼都看不透。如果褪下身軀外包裹的僧衣,那麼這位活佛就好像一個很普通平凡的老人,他的身材矮小,至多一米六五的樣子,整個人像一截快要乾枯的木頭。他的目光有些灰暗,但很祥和寧靜。
  如果是一個普通人面對嘎扎寺仁波切活佛時,可能會覺得這個活佛沒有任何出眾的地方。但小鬍子默默的注視了許久,他終於察覺到了一點,這也可能是仁波切活佛身上唯一可以讓他看出的不俗之處。
  活佛的眼睛,就像容納了一個世界,深邃到看不見盡頭。
  活佛的漢語說的很生硬,所以就由格桑梅朵當翻譯,替他們傳達彼此的意思。小鬍子在交談之前沒有做任何的鋪墊和試探,因為他覺得,仁波切活佛就算沒有通靈,也是個非常了不得的人,在這種人面前,試探和謊言都沒有用處。但是他也有一絲猶豫,如果直接開門見山的問起當時發現金屬物的事情,會不會引起仁波切活佛的不快甚至反感?
  他的這絲猶豫是深深隱藏在心裡的,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仁波切活佛說話了,幾乎看不到他嘴唇的開合,就如同腹語一般。
  格桑梅朵是藏人,她對仁波切活佛的態度恭敬虔誠,小聲的對小鬍子轉達了仁波切活佛的意思。
  「仁波切活佛說,讓你問你想要問的事,活佛不會因為一些問題而把你拒之門外。」
  小鬍子沒有馬上說話,但他心裡卻感覺到了震驚,在他成年之後,幾乎沒有任何人能夠一眼看穿他的心思。
  在格桑梅朵轉達了仁波切活佛的意思之後,小鬍子考慮了一下,就決定直接說出最核心的東西。只有關於最核心的問題,才能得到最核心的答案。他用了一種既直接但又隱晦的辦法,在紙上畫出了當時小夾子山土包裡出土的石頭碎塊上的記事符。
  如果兩塊金屬物之間真的有什麼關係,那麼它們被掩埋的地方很可能就有相同的標示和符號。小鬍子這麼做,等於同時問出了兩個最要緊的問題,而且還有一點,他不想讓格桑梅朵知道太多關於這方面的事。
  他的這種詢問奏效了,在仁波切活佛看到了他畫出的記事符之後,雖然仍然沒有任何表情,但那雙深邃的如同世界一般的眼睛裡卻好像出現了一片星雲。他又像腹語般的對格桑梅朵說了一句話,格桑梅朵有些無奈,轉身對小鬍子小聲說:「仁波切活佛要和你單獨談一談,我先出去了。」
  等到格桑梅朵輕輕的離開,只剩下他們兩個人時,仁波切活佛彷彿重新打量了小鬍子一番。仁波切活佛的目光讓小鬍子感覺自己身軀外面,好像被一圈鐵箍給箍住了,又好像自己的心出現了一道門,活佛的目光正推著這道門,要把他心底的一切都看穿。
  小鬍子不知道這是不是一種心理上的幻覺,當仁波切活佛的目光從他身上移開,重新回到那幾個記事符上的時候,他就猛然感覺到了輕鬆,那種被禁錮和被窺視的感覺瞬間無影無蹤。
  「我要先告訴你。」仁波切活佛用生硬的漢語對小鬍子說:「你很危險。」
第七章 朝聖者
  仁波切活佛的話讓小鬍子無法理解,但他知道,以對方這種身份,不會毫無來由的誇大其詞或者危言聳聽。他望著活佛,在等待下面的話,不過活佛並沒有接著剛才的話題繼續往下說,他問小鬍子能否看得懂那幾個記事符的真正含義。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仁波切活佛的眼睛彷彿又掀起了一片波瀾。
  「該來的,總會來,終於有人在尋找末世預言了。」
  小鬍子的判斷沒錯,只有關於核心的問題,才可以得到核心的答案。他直接畫出記事符,就證明自己觸及了很關鍵的東西,讓仁波切活佛說出了常人不可能知道的一些往事。
  所謂的末世預言,據說是一部古典,它不屬於藏區各大宗派,也就是說,這不是一部佛教經典。只有很少一些人知道,末世預言從許久之前就隱秘的流傳,但是關於預言的具體內容,到現在已經無人瞭解。
  最後一個接觸到末世預言的人,是嘎扎寺上一位活佛,他的名字叫察那多。他在嘎扎寺,甚至在格魯派內,都是一個身份很尷尬的人。他的前半生和其它一些活佛,或者說轉世尊者沒有什麼區別,從幼年到成人,一直在嘎扎寺內靜修。
  但是在他五十歲的時候,突然就發生了一些變化,他走出了大半輩子都沒有離開過的嘎扎寺,在廣闊的高原上四處行走,沒有人知道他在幹什麼。而且在行走之中,他到處宣揚與格魯派教義不同的言論與觀點,每走到一個地方,他都會對聚集而來的藏民反覆說同樣的一句話:世間將要崩塌,只有六根手指,才可以拯救這一切。
  「六根手指可以拯救一切……」小鬍子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閃動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把目光的閃動隱藏起來,仁波切活佛簡短的幾句講述,已經讓他意識到,這件事的根源比想像中更加久遠和複雜。
  察那多這種言論和行為,幾乎就是一個異端,對於一個轉世尊者來說,無法讓人理解與容忍。
  宗教就是這樣,該幹什麼就要幹什麼,幹出別的事情,即便干的再好,也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如同昔年的倉央嘉措,他是一個極具才華的人,他讓整個西藏無形中多出了一片柔軟的情感,但這不是他該做的事。
  察那多受到了規勸以至於警告,然而他並沒有停止自己的行為。最後,他的身份與地位都被廢黜,連當時的甘丹寺座主(甘丹寺座主的實際地位,大概就相當於黃教的首座,教主)都不承認他。
  察那多自從五十歲離開了嘎扎寺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很多人說,他死在了遙遠的地方。
  小鬍子有點疑惑了,察那多那種人的心境,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一個自幼受藏傳佛教熏陶的人,怎麼可能會在將要暮年的時候發生那麼大的變化?這個問題同樣困擾了很多人,他們探尋了許久,最終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這件事漸漸的平息了,但就在平息兩三年後,一個不知道從何處傳出的消息聲稱,察那多接觸到了末世預言,是這部帶著魔咒一般的古典,徹底改變了他的信仰。隨著這個消息傳出,已經平息的事情被人重新翻了出來,他們很想知道,這部末世預言的具體內容。
  察那多消失的時候,有人認為他是圓寂的,不過從來沒有誰發現過他的屍體。又有人想尋找他的屍體,看能否從中找到關於末世預言的線索。
  「有人找到嗎?」
  「有。」仁波切活佛閉上眼睛,說:「他是被人殺死的。」
  察那多的屍體被找到的時候,已經是幾年後了,具體位置不好說,因為藏區的地方太大了,只能說是在格丹裡群山附近,距離嘎扎寺非常遠。他在臨死前被人分屍,屍體因為氣溫的原因,沒有徹底爛光,不過已經無法辨別,是從一些遺物中辨認出他的身份。
  這個現象引起了一點震動,因為不管怎麼說,察那多即便被廢黜,他仍然擁有一定的身份,殺人者的膽子大到離譜。但是事情過去很久,現場也沒有找到關於兇手的線索,追查了一陣子之後,整個事件就徹底被擱淺以至遺忘。
  「我並不知道你是誰,我卻知道,你在走察那多大師的路。」仁波切活佛猛然睜開的了眼睛,他注視著小鬍子的左手。
  在仁波切活佛身上,小鬍子感覺到了太多的震驚,他是個很敏銳也很聰明的人,就在活佛注視自己的同時,他已經知道對方究竟在注視什麼。
  那是左手尾指上一處已經很久而且很淡的刀疤。
  小鬍子左手尾指上的六指,應該是來自母親的遺傳,但他的六指和母親的六指已經有了一些區別。在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帶著他們母子兩個到後山的老和尚那裡,托對方切掉了他們的六指。儘管有老和尚自己熬製的土麻藥,小鬍子的刀口卻在麻藥失效後疼痛了幾天,這讓他感覺受不了,很委屈。
  但是直到他長大成人之後,才知道切除六指意味著什麼,那是一種自我保護,把自己異於常人的地方完全掩蓋起來。他一直都很小心的對任何人隱瞞左手上那個刀疤,刀疤已經很淡很淡了,再加上他的本事,就連跟著他很多年的和尚都不知道,小鬍子左手上有這樣一個刀疤。
  然而,仁波切活佛似乎看出了什麼。
  「我沒有親眼見過察那多大師的遺體,如果他是被人殺死的話,我知道誰是兇手。」仁波切活佛很快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說:「你和察那多大師一樣,很危險。」
  「活佛既然知道兇手,為什麼不把他們緝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