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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節

  老范接著說道:「再說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查什麼,我不願隨隨便便就提起當年那些往事。」
  「我理解。」陳超想起,當時向教授差不多也是這樣說的。
  「我剛才是不是提到一個叫老張的人?」
  「是的,您說那個老張害怕他老婆,就沒敢出門去救梅老師。」
  「他關門之前看見有人鬼鬼祟祟地從梅老師房間裡溜了出來。他懷疑那人是老田,但又不敢確定。」
  「老田?那個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頭頭嗎?」
  「沒錯,就是你讓你同事去查的那個老田。」老范點了點頭。
  「關於那天下午的事,當時有人問過老田嗎?」
  「按照老田的說法,當時他正打算找梅老師談話,但那女人的精神狀態很不好,於是他就離開了。但是這說法根本站不住腳。老張說,他看到老田離開是在梅老師摔死之後,而不是在那之前。然而在那個年代誰敢審問他那種身份的人啊?總之結論就是梅老師死於意外,誰都不用負責。」
  「派出所就沒查到什麼線索嗎?」
  「當時的我跟你現在的年齡差不多大,」老范喝了口湯,「接到報案之後我很快就趕到了現場,拍了一些照片,還向包括老張在內的附近住戶詢問了一些情況。按照另外一位住戶的描述,事發兩三天之前的夜晚,他聽到梅老師房間裡有奇怪的聲音,只是他不想多管閒事,就沒向居委會和派出所報告。我認為這是一條很重要的線索。那個老田不可能無緣無故地進出梅老師家;再說,如果梅老師想求人幫忙,肯定會去找老田。那可憐的女人已經絕望了,當時只有去求老田才能救出自己的兒子。」
  「您說得沒錯。而且老田作為第一煉鋼廠的人,卻出現在第三煉鋼廠駐音樂學院的宣傳隊,這本身就不正常,更別說他後來還參加了聯合調查組。」陳超說道。
  「梅老師的兒子被釋放得很突然,我跟居委會的一位同志也談過這個問題。我聽說是老田親自下的釋放命令。他並未限定具體的釋放時間,因為當時那孩子發著高燒,所以那天下午就被釋放了。」
  「這足以解釋那孩子在他自己家門口的表現了——他肯定看見不該看見的事情了。」
  「沒錯。那樣的情景對他來說非常難以接受,所以他轉身就跑,所以他母親追了出來。只是梅老師忘記自己是光著身子的,滑下樓梯摔死了。」
  「那孩子很愛他的母親,所以才會頭也不回地跑開,」陳超說道,「的確,這樣就都能解釋得通了。」
  「可問題是當時公安局和派出所都形同虛設,掌握實權的是紅衛兵和造反派。我跟領導講過這些,可他根本不予理睬。」
  「老范同志,有個問題,那些照片還在嗎?我是說您在現場拍的那些。」
  「還在,都在我家裡。不過我得花點時間找找。」
  「如果今天能看到那些照片就好了。」
  「等我一會兒,我回去找找。」說罷,老范離開了小吃店。
  陳超獨自坐在餐桌前,叫服務員來結賬。不出所料,他兜裡剩下的錢對於這頓羊肉泡饃來說富富有餘。兩碗加起來才十幾塊錢。如果每天都來吃一頓,那麼昨晚在夜總會的消費足夠他在這家小吃店吃上兩三個月了。
  《紅樓夢》裡那些富家小姐們在大觀園隨便吃上一頓飯,花銷就足夠一個農夫整整一年的口糧。如今這個時代,此類差距依然存在。
  結完賬走出小吃店,陳超又抬頭看了一眼門口那副對聯。那句「吃才是真」的橫批既詼諧幽默又引人深思。
  「其實嘴也不單單是用來吃飯的嘛,」店主好像看出了他的心思,笑著說道,「嘴的兩大功能,吃飯、說話。人嘛,每天吃的飯食有好有孬,說起話來也有真有假。」
  「嗯。您的話讓我想起《紅樓夢》裡的一副對子……」
  「我知道您說的那個,好像是什麼太虛幻境裡的來著?」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陳超說道。
  「對對對,就是那個。您真有學問,肯定是個大律師什麼的吧?」店主看到了陳超手中的皮夾。
  這個皮夾是意大利貨,顧先生送給他的禮物。真諷刺,昨天在夜總會,碧玉也是看到了這個皮夾才覺得他像個律師吧。
  「《紅樓夢》裡好多地方都是一語雙關啊,」那店主說道,「就連那裡邊兒的人名都是這樣。就拿賈寶玉來說吧,賈寶玉,假寶玉,不就是假的寶石嘛。還有那個甄士隱,甄,不就是真嘛……」
  聽到這裡,陳超忽然一驚。
  他連忙回到店裡坐下,打開皮夾,拿出一些資料。他去度假村之前曾收集了一些西九區房地產案的材料,跟紅旗袍案的放到了一起。前幾天他匆匆忙忙趕回上海,都沒來得及細看。
  他抽出一張關於律師賈銘的材料,細細閱讀起來。
  材料很簡略,主要關注的是賈銘跟政府作對的行為。其中提供的實際證據很少,只提到這個賈銘童年不幸,「文化大革命」時父母雙亡,甚至連他父母的姓名都未提及。
  但這些已經足夠讓鍾保國認定,他接手西九區案是為了報復。
  陳超將閱讀的注意力轉向了賈銘最近幾年的個人生活情況,內容依然很簡略,儘管他接手的案子很有爭議,可能是他一直都很低調的原因吧。材料上說祖父留給賈銘價值數百萬元的美國股票,使他成為本市著名的鑽石王老五之一。所以他的婚戀之事備受關注。甚至有人質疑他的性取向。事實上他有過女朋友,是個模特兒,不過他們已經分手了。那模特兒姓夏,比賈銘小十五歲。
  看到這裡,陳超掏出手機給白雲打了個電話。
  「白雲,你認識一個姓夏的女模特兒嗎?」
  「姓夏的,你說的是夏季吧?我不認識她,但是她在風月場上挺有名的。她早就不當模特兒了吧,據說在金色年華洗浴中心有股份。她應該算這行裡混得不錯的了,所以我也有些耳聞。」
  「洗浴中心?」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啊?洗浴中心、按摩房裡的那點兒事兒……不過這個夏季應該只是參與經營。」
  陳超想起自己似乎在哪裡聽到過「夏季」這個名字。對了,在新世界集團組織的選美比賽上。那次比賽,陳超因為出版過詩集而應顧先生邀請參加了評審團。當時這個夏季也是評審團成員。兩人在比賽評審過程中沒說幾句話,在那之前更是不相識。
  「謝謝你,白雲。我回頭再打給你。」陳超掛斷了電話。他看到老范正拿著一個信封氣喘吁吁地跑回來。
  「老范,您能再告訴我一次梅老師兒子的名字嗎?」
  「啥?哦,應該是小真吧。他可能是叫明真,要麼就是明小真,好像梅老師有時也叫他小佳,我也記不太清了。你也知道,爹媽稱呼自己孩子的時候一般都在名字前面加個『小』字。」
  「是啊,我母親也經常叫我小超呢。」
  「你想說什麼?」老范有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咱們中國人的名字通常都有些特殊含義。比如說這個『明真』,倒過來就是『真名』了。如果有人叫賈銘的話,沒準他的意思就是說自己的名字是假的呢。」
  「陳隊長啊,你到底想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