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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節

  「不記得了,只記得有人說要拉我去醫院。」
  「是那個小白。」
  我有點發愣,猛拍自己額頭。
  亮亮說:「那姑娘胸真大。」
  我敷衍道:「是的。」
  「她要是腿長點就完美了。」亮亮說,「對啦,老星說你小時候長得挺漂亮的。你那影集我們都看了。」
  我跳起來一腳踢開房門,踢在亮亮的腦袋邊上,要是我也喝多了的話,這一腳大概會把亮亮的臉給踢爛。匡哨一聲巨響,門鎖斷開,亮亮連人帶凳子仰天倒下。屋子裡,老星和齊娜赤身裸體躺在我的嬌夢床單上,被子蓋在肚臍那兒,枕頭在齊娜腰下——我那套臥具確實是整個宿舍裡最舒服的,我能理解齊娜,我要是她,也會選擇在嬌夢床單上做愛,但是你們不可以讓我撞見,你們更不可以打開我的郵包。
  事情全亂了,事情像一手不成對子也不成順子的撲克牌。老星和齊娜以一種纏繞著的姿勢同時扭起頭來向我看,如同交配時的眼鏡蛇,齊娜半個乳房在老星的胳肢窩裡,還有一個半暴露在我跟底。老星的一條腿架在床邊的凳子上,另一條腿在被子裡,正由齊娜的雙腿緊緊地夾住。可恨的是。他的右手還夾著一根香煙,煙灰像斬落的人頭般掉在我的床單上。
  「FuCK!FuCK!」我跳過一張凳子,像捉姦的丈夫一樣撲向老星,一瞬間看見他在笑。結果我一腳踩進了郵包裡。那個郵包,本來在我床上,現在到了地上,封口敞開著。我聽見了父親的眼鏡碎裂、鋼筆折斷的慘叫聲。
  「哇!」齊娜尖叫。
  「啊!」亮亮在門口打滾。
  「這不是真的,是你在做春夢!」老星嘻嘻哈哈地說,用力擋住我掐向他脖子的雙手。
  我撲在赤裸著的齊娜身上,發出一陣狂笑。齊娜也在大笑,她來不及躲開,哦,我忘記我的手放在哪裡了,也許正放在她的乳房上,否則她為何拚命地打我的手?我順勢翻轉身子,睡在老星和齊娜之中,他們兩個一個在床頭一個在床尾。外面有人喊道:「快來看啊,群P啊!」
  我想我不但毀了齊娜的生日,也毀了我自己的某一天,但是,恰到好處,恰到好處,既然他們躺在我床上做愛,就得忍受著做一次殉葬品。
  關於小白
  星期天到星期二我們繼續打牌。整個四樓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該找工作的找工作,該實習的實習,剩下幾個像死豬一樣躺床上的可以忽略不計。這中間有幾次我想去咖啡店,但牌局逼人,難以走開半步。
  唯一可以休息一下的是齊娜上廁所的時候,她得去女生宿舍,跑下樓,再跑到對面樓裡。我們讓她在男廁所將就一下,她不願意,嫌髒。當牌局玩到昏天黑地的時候,這個宇宙的時間基準又變了,牌局自身的循環已經沒有意義,取而代之的是齊娜的新陳代謝,水和小便之間的轉換速率。我們三個男的當然也小便,但是來去如風,輪換不均,因此缺乏穩定的可參考性。
  星期二上午,老星放下手裡的牌說:「不玩了。」又幽怨地說,「為什麼還沒有面試通知啊?」
  齊娜說:「那幾千張簡歷,人事部今天還不定能看完呢。」
  我覺得頭昏,閉上眼睛,視網膜上全是紅色與黑色的撲克牌在飛。我說我得去睡會兒了,正打算脫衣服睡覺,寢室裡走進來一個長髮垂膝的女生,大概有二十年沒剪頭髮了,看上去並不溫柔,相反,非常之剽悍,進門就把頭髮甩得像戰旗一樣。我們都看得有點發愣,女生反手帶上了房門,皺眉頭問道:「你們寢室怎麼這麼多煙屁?」
  大概以為她是學生部查衛生的,老星恭恭敬敬地說:「打了兩天的牌,煙屁是打牌時攢下來的。」
  「兩天抽了這麼多?」
  「足足一條煙。」
  「少抽點兒。」長頭髮女生指著我說,「我找你呢,夏小凡。」
  我揉著眼睛說:「我們認識?」
  「我認識你,但你不認識我。」她自我介紹道,「我是小白的同學,一個寢室的,我來找她。」說到這裡老星插嘴道:「噢就是那個大胸妹啊,不錯不錯,你們寢室的人都挺有特色的。」女生罵道:「死貧嘴,一邊去!」這架勢連齊娜見了都皺眉頭。
  我強忍著眩暈和睏意,告訴她,我不知道小白在哪裡。女生態度很強硬,搞不清她的來路。工學院雖然是個破學校,在藏污納垢之餘也不免藏龍臥虎,有些學生是公務員的後代,有些是資本家的血脈,最牛的一個女生,她爸爸是收容所的,動輒幫忙從裡面撈人出來,如果得罪了該女生則有可能被強拉人收容所,遣返回鄉,非常的可怕。像這樣口氣硬得像石頭的,既然摸不清她的底細,我們就該客氣點,至少不能當面衝撞她。我說:「小白又不是我的女朋友,我怎麼可能知道她的去向呢,你去問問別人吧。」
  長髮女生說:「你別裝糊塗了,小白欠了我的錢,現在她人不見了,我就來找你。你是她大哥。」後面齊娜和老星都在笑。我說:「你到底是來找人還是來找錢的?」長髮女生顯然不是很有邏輯,大聲說:「找人!」
  我說我真不知道小白去了哪裡,話說回來,找我又有什麼用呢,我又不負責小白的行蹤。長髮女生說:「你別裝糊塗了。」我說:「這已經是你第二次說我裝糊塗了,其實我本來不糊塗,是被你搞糊塗了。」長髮女生說:「全校就數你和小白關係最好,我跟她一個寢室的我能不知道嗎?」老星馬上說:「對的對的,這一點我們也都知道。」長髮女生厲聲道:「你閉嘴!」老星很誇張地摀住嘴,瞪大眼睛看著長髮女生。
  長髮女生說,小白好幾天沒回宿舍了,儘管小白平時經常夜不歸宿,但連續幾天的情況還是第一次出現。當然,長髮女生不是因為這個要找小白,主要是小白欠了她一點錢,她五一節指著這筆錢呢,不然沒得過了。
  我對長髮女生說,學校不是部隊,消失幾十個小時算不上什麼大事,有人消失了整整半個學期,最後又大模大樣出現在學校裡,小白很可能下一分鐘就會出現在寢室裡。她非常不理解,說:「我幹嗎要相信你啊?」天知道,這是我遇到的最不通情達理的長髮女孩。我被她搞得十分不耐煩,我太睏了,只想馬上死過去,醒來也許就是下星期了,這樣的時間就像抽了葉子般輕易度過。我說:「欠了你多少錢?要是不多,我替小白還給你。你太鬧了,我要睡覺了。」
  長髮女生說:「七百!」
  我拍拍亮亮,把他推到前面,「抱歉,愛莫能助,七百塊是一筆巨款,在我們這兒可以把他包下來整整一個月了。」
  亮亮說:「去你的。」一邊說,一邊解皮帶脫褲子,「我要睡覺了!」
  長髮女生大罵道:「你們麥鄉的人全是流氓!」
  我也解皮帶,牛仔褲的拉鏈咻的一聲拉開,露出猩紅色的短褲。旁邊亮亮早已脫剩兩條小毛腿,像芭蕾舞演員一樣赤腳踮足跳過無數煙蒂,連人帶褲子飛向床鋪,在落下的一瞬間,褲子脫手飛出,掛在椅背上,腦袋擱在枕頭上立刻發出了電腦啟動般的鼾聲。
  長髮女生冷笑道:「好啊,不給錢我就報警去。失蹤三天夠報警的了吧?」我說:「理論上失蹤一分鐘你都可以報警。」長髮女生說:「行,夏小凡,你有種,你不是罩著小白嗎?我看你怎麼收場。」說完摔門就走。我長歎一聲仰天倒下,對老星和齊娜說:「我睡了,你們做愛動靜小點,別做得太過分,節日快樂!」
  我醒過來時,天黑了。至於是星期幾的黑夜,我也搞不清。醒來是黑夜的感覺很古怪,有點萬念俱灰的意思在,也或許是時差導致的心理不穩定。
  再一次的,寢室裡只剩我一個人,不知道深更半夜他們都去了哪裡。我從床上下來,先狂奔到廁所裡解決問題,再跑出來問時間。這是星期三的凌晨四點。我餓瘋了,在各處寢室找吃的,除了發現幾碗已經涼透的方便面殘湯之外,一無所獲。一個匱乏到快要腐爛的世界。索然無味地回到寢室,打著手電筒找到了齊娜過生日剩下的蛋糕盒子,打開,發現裡面竟然還有一些殘存的渣子,用手指頭蘸著吃光,躺下。這時我想起了小白的事情。
  我覺得自己有點過分了,不管怎麼說,不應該戲弄那個長髮女生。儘管當時很睏,我還是應該想到小白的事情不那麼簡單。如此枯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壁抽煙,忍受著潮水般湧來的飢餓感,努力打消掉去喝方便面殘湯的念頭。六點多鐘時,天亮了。四樓的寢室仍然像總攻之前的戰壕般寂靜,樓下隱約有說話聲傳來。我一躍而起,先跑到早點攤上弄了點吃的,再跑到小白的寢室門口,乒乒乓乓捶門,裡面有人粗著嗓子問:「誰啊?」一聽聲音就是那個長髮女生。我說我是夏小凡,我來問問白曉薇回來沒有。聽到至少三個女生同時吼道:「沒有!」
  在女生宿舍樓下,我摸出口袋裡的小通訊錄,一本只有半個巴掌大的人造革小本子,翻到一個電話號碼。我先用公用電話撥了小白的手機,不在服務區,再按照本子上的號碼撥過去,那是一家公關公司。沒有人接聽,我意識到這是大清早,那邊還沒上班。
  十點鐘,我再打電話。聽筒裡傳來一個女人很好聽的聲音:「××公關公司,您好。」
  「你好。」
  「有什麼需要的?」
  「白曉薇來過嗎?」我說,「她在你們這兒叫Shiry。」
  女人連考慮都沒考慮,就告訴我:「shiry早就辭職了。我們這裡有一些新來的女大學生……」
  我掛了電話。
  小白的大學生涯即她的打工生涯。大一第一個月就在奶茶店找了份工作,非常勤奮,非常努力地要在世界上生存立足的意思。
  奶茶店離咖啡店不遠,與一家盜版光盤店合用一個門面,僅一米五的寬度,除了奶茶以外還賣一種色澤頗為可疑的烤香腸,吃起來味道倒還不錯。小白就在店裡打工,每天下午四點必然出現在店裡,穿戴一身紅黃相間的制服,一個人麻利地幹活。同一時間點上,我經常坐在咖啡店裡喝啤酒。我從來不去喝奶茶,不過我會去光盤店淘碟,順便和小白聊幾句。
  當時的奶茶店裡還有一個同鄉,是個高中輟學的男孩,都叫他小魯。他是來T市打工的,負責送外賣,每天騎著一輛自行車在附近新村裡繞來繞去。這人有點缺心眼,第一是不認路,常跑錯了門號,第二是不認人,非常沒有禮貌,惟獨對小白是例外,他很喜歡小白,自詡為護花使者。有時我去找小白,看到小魯斜坐在自行車橫槓上,用一種挑釁的眼神看我,非常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