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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節

  走到小院門口時,像僧帶著十幾個身材高大健壯的僧人匆匆趕了過來。他還沒適應楓割寺准主持的身份,衣著儀表仍舊不修邊幅,並且眼神中仍然潛藏著對我的絲絲敵意。畢竟是孫龍的屬下殺了神壁大師和獅僧、虎僧,我當時在場,既沒有出聲也沒有出手加以阻攔。
  大亨匆匆進了院子,對這群僧人看都不看一眼。
  張百森靠近我身邊,低聲問了一句:「風,大亨的舉動有些古怪,對不對?」
  當然,以大亨的特殊身份,第一,不可能匆匆忙忙孤軍深入;第二,勒索事件還沒有定論,他手下那麼多專家級別的高手一個都沒出現,的確令人費解。
  我輕輕搖頭:「看看再說吧——」
  大亨的計劃與決斷,如果每一步都能被常人猜到,那他也就不是獨步天下的「大亨」了。
  張百森仰天長歎:「好吧,我去看看邵黑那邊怎麼樣了,你最好快些進來!」無形之中,他對我有了某種依賴,或許是因為大亨的到來,給他造成了一定程度的心理壓力。
  像僧不安地踢著腳下的積雪,並沒有主動對我開口,他身後的僧人更是神情冷漠,彷彿當我是楓割寺的敵人一樣。
  我沒心情揣摩他的想法,冷靜地吩咐他:「像大師,小院這邊需要警衛力量,請你挑選寺裡武功最高、應變最靈敏的人手,嚴密把守進入小院的所有通道。還有,非常時期,我要求大家人人都攜帶槍械,全力戒備。」
  像僧哼了一聲,面無表情地回答:「神壁大師主持事務時曾經說過,僧人的使命,只是唸經參禪,絕不能參與到世俗紛爭中來。弟子們經年累月打坐誦經,其他的技能都已經荒廢了,再說,這裡是皇室欽點的御用佛寺,動刀動槍,只怕會給皇室責怪下來——」
  他的話提醒了我,隨手從褲袋裡取出鷹刀轉交給我的金幣,在所有人眼前高高舉起來。
  金幣的魔力,猶如馴獸師手裡的指揮棒,一下子把眾僧的精神調動起來,其中幾個抑制不住地發出低聲讚歎。
  「像大師,這枚金幣的作用你應該是非常清楚,我不想多做解釋,按照我的話去做吧。」他敢用皇室來搪塞我,恰好適得其反,我有大人物贈送的金幣,在日本領土內,如同擁有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隨時可以發號施令、先斬後奏。
  像僧的表情立刻變了,恭恭敬敬地合掌鞠躬,聲音也謙卑了很多:「是,遵命。」
  他揮了一下手臂,大聲安排:「二代弟子領隊,馬上進入緊急狀態,武器出庫,封鎖小院的四面通道和屋頂——」
  金幣正面的菊花與古代戰刀的圖案清晰無比,背面則是一句被排列成三行的緋句:刀為魂,菊為靈,人為至尊。
  它不僅僅是一枚製造精美的純金藝術品,更是日本皇室特權的象徵。沒有它,楓割寺眾僧絕不可能秉承布門履大師和神壁大師的遺訓,把我當作他們的未來領袖。難怪世間很多人對於權力的渴望夜以繼日、永無止境,原來大權在握的感覺的確無比痛快。
  我伸出右手中指一彈,金幣急速翻滾著飛上半空,發出「錚」的一聲響,像是有人驀然拂動了古箏的琴弦,餘音裊裊不絕。它再次落回我的掌心時,吸收了空氣中的寒意,又冷又硬,讓我心裡有莫名的振奮。
  像僧並沒有離去,等眾僧離開後,他忽然壓低了聲音:「風先生,我有件事要稟報。」
  我極其討厭他前倨後恭的惡劣態度:「什麼事?」
  像僧在布門履死後第一時間出手搶奪「極火丹」,已經給我留下了很糟糕的印象。
  「是是,我只說重點——神壁大師曾留下了一本日記,上面詳細記載了他升任楓割寺主持近十年來的大小事件。日記存放在藏經閣的保險櫃裡,他一再叮囑我跟龍、獅、虎三個人,如果他將來某一天暴斃,來不及留下遺言,就要我們看他的日記,特別是近三年來的內容。既然風先生擁有皇室的至尊金幣,肯定就是我們日本人的好朋友,相信神壁大師的亡靈,很樂意您翻閱他的日記。」
  藏經閣就在幾排院落之後突兀矗立著,像僧滿是細碎皺紋的臉上,露出諂媚的笑:「還有,風先生,負責遊客接待工作的石島找過我,他的工作變動,我會立刻安排——」
  我不想再跟他囉嗦下去,直接打斷他的話頭:「嗯,你看著辦好了,將來你才是楓割寺的主持,有可能的話,這枚金幣我也會……」拋出這個誘惑力巨大的香餌之後,我轉身進了院子,相信金幣會讓象僧一直覬覦著,渴望我會把它賜贈給他,好讓自己的權勢進一步高倍膨脹。
  床上已經鋪滿了圖畫,至少有七十餘張不少。
  屋裡的四個人一致保持著無言的沉默,最新拼好的圖畫,是一排整整齊齊的佛龕,一共有十個,每一個裡面都有一尊盤膝打坐的佛像。
  「佛龕?也在水下?」我並沒感到太過驚訝,畢竟在龍門石窟、敦煌莫高窟等等旅遊勝地見過很多同樣的東西,至於水下佛龕,四川樂山大佛和泰國暹羅神像附近的水域裡也早就出現過。
  蕭可冷握著鉛筆在面前的白紙上寫著什麼,不時地扭頭望著那些佛龕沉思。
  大亨手裡握著電話,一直都沒來得及撥號,他被滿屋的圖畫弄糊塗了,不停地輕輕歎氣。
  「還缺一部分特寫,隔這麼遠,看不出佛龕裡供奉的是什麼——」邵白輕撫著那些畫,指著其中一張,猶豫不決地問:「大家看,這尊佛像腰帶上挎著的,是不是一柄倭刀?」
  倭刀,不過是日本武士刀的一個分類,是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的日本海盜們慣用的武器。海盜被稱為倭寇,他們佩帶的長刀就被叫做「倭刀」。
  「對,是一柄倭刀。」張百森肯定地回答。
  「我只是覺得,日本佛教典籍中,並沒有隨身帶刀的神像,那麼這些海底佛龕裡供奉的,會不會是某個異教宗派的神像?」邵白又在撓頭,亂糟糟的頭髮上,不停地有灰白的頭皮屑落下來。
  各國佛教歷經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發展到今天,本國民眾尊奉的佛像、經文、神佛故事都已經相對固定下來,如果再有人添加新的宗教進來,肯定會被民眾排斥為「邪教、異端」。
  如果不是具有重要意義的佛像,恐怕沒有人會把它們藏在極深的水底,而谷野神秀的身份也越發撲朔迷離起來。
  我撿起邵白指著的那張畫,仔細看了幾遍,覺得關寶鈴的鉛筆線條似乎是在刻意突出那柄刀的形像。又一次,蕭可冷跟我心意相通,把手中的紙遞過來,上面是一柄放大了的武士刀,刀柄約有四十厘米,佔去了總長度的三分之一。
  「我很期待下一批畫有這柄長刀的細節特寫——風先生,以你的見識,必定對它的來歷有更深刻的瞭解,對嗎?」現在大家的身份與關係變得非常特殊,猶如一個七拼八湊起來的特種試驗小組,人與人之間成了臨時結合的同事關係,而蕭可冷,就像我的一個最貼心的助手,總會在恰當的時候給我以幫助。
  我捏著這張紙,略想了想,取出電話走向院子。
  邵白不滿地哼了一聲,想必是在怪我故意隱藏自己的發現,不夠坦誠。
  極度的好奇和恐慌,讓所有人都失去了吃東西的胃口,這件事沒徹底結束之前,只怕大家都忘記了生命裡還有吃飯、睡覺這兩件事。
  不知不覺,慘淡的斜陽已經開始向西面墜落。
  僧人們掃淨了小院裡的積雪,上午融化掉的雪水,已經被傍晚的寒風吹得結成亮晶晶的薄冰。
  我在廊簷下停了一會兒,再次凝視著蕭可冷畫的那張倭刀的放大圖,終於忍不住,撥了一個電話號碼出去。
  等對方接電話的空當,我發現了南面房頂瓦壟上擔任警戒的灰衣僧人,肩膀上掛著衝鋒鎗,形像非常古怪。東面、西面的牆頭、屋頂上都有凍得瑟瑟發抖的崗哨,他們的光頭與雪色混在一起,令人發笑。
  「喂,誰?」接電話的人嗓音沙啞,態度粗暴得像是剛從流水線上走下來的屠夫。
  「我。」我只說了一個字,對方袒胸露乳、渾身體毛的壯觀形像已經迅速出現在我腦海裡。不過,我知道他手裡永遠少不了的一樣工具不是屠刀,而是鐵錘。
  「哈哈,是你——嗯?你在日本?怎麼不過來找我切磋一下刀法?知道嗎?我剛剛買到一本來自尼泊爾的刀法秘笈,肯定勝過你們中國人的所有武功。還有還有,我已經成功地使用了低溫冷凍鑄煉技術,把刀刃淬火時的相對溫差增加到三百度,這種環境下打造出來的快刀,比你說過的什麼『吹毛斷髮、殺人不留血』之類的測試標準要高十倍以上,你一定得過來見識一下……」
  聽筒裡滿是他滔滔不絕的賣弄聲音,弄得我又一次太陽穴發脹起來。
  像僧調動的人手似乎並不是寺裡的主力,我懷疑他根本就是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實在不行,我會考慮調神槍會的人過來,至少他們對於槍戰佈陣和江湖仇殺更專業一些。
  如果由我來安排,至少要在寺裡的各個制高點上佈置狙擊手、導航員和護衛戰鬥小組。目前能夠俯瞰全寺的,應該是塔頂、藏經閣頂和寺門這三個位置,控制了這三個點,便能先發制人,立於不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