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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0節

  虎跳峽是中國最深的峽谷之一,在雲南省玉龍納西族自治縣龍蟠鄉東北,峽谷長16公里,南岸玉龍雪山主峰海拔5596米,北岸中甸雪山海拔5396米,中間江流最窄處僅寬30餘米,相傳猛虎下山,在江中的礁石上稍稍落腳,便可騰空越過,故稱虎跳峽。
  該峽谷以奇險雄壯著稱,分為上虎跳、中虎跳、下虎跳三段。上虎跳距虎跳峽鎮12公里,有公路直達,是整個峽谷中最窄的一段,江心有一個13米高的大石,即傳說中的虎跳石,相傳猛虎曾借此石躍過江面。
  葉天從前遊歷大陸時,已經見識過虎跳峽的壯觀湍流,只不過地理風景之險,比起江湖險惡來,又差了幾萬倍。最起碼,膽怯的遊客們能夠避開虎跳峽遊覽線路,而由超級武器帶來的種種危機波折,卻是他和方純無法擺脫的。
  現在,他們在橋頭停車,回身俯瞰江面,不禁感慨良多。
  「我們離開家越來越遠了。」小彩幽幽地說。
  那是一句語帶雙關的話,她的親人全部離世,她已經沒有自己的家了。大理的蝴蝶山莊名義上是她的家,但只不過是一個能給她帶來更多痛苦回憶的地方。
  「至少我們還在一起。」葉天撿起一塊石子,揮臂擲向江面。
  「應該說,至少我們還都活著,而且活得好好的。」方純的嗓子因疲勞過度而暗啞了,面色也非常晦暗憔悴,但她努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去。
  「小彩,找到黃金堡壘後,我給你打造一個全部是黃金構成的家,好不好?」葉天回頭問。
  小彩伏在橋頭的石欄上,乖巧地順著葉天的話說下去:「好啊好啊,我前一陣子從互聯網上看到一個沙特阿拉伯的大亨給自己打造了一所黃金房子,裡面是金桌子、金椅子、金盃子、金床、金枕頭、金臉盆、金馬桶……除了他自己是個肉身的真人以外,其它所有的一切都是金的。小文哥哥說,等他繼承了爸爸的遺產,就造一所一模一樣的黃金房子給我,我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一輩子都會好好照顧我、保護我的……」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忽然哽咽,額頭枕在胳膊上,再也說不下去。
  小文死於血咒,陳屍蝴蝶山莊靈堂;段成德死於台島蔣公子臨終一擊之下,亡命於龍華鎮。就算小彩拚命要忘記這兩個生命中最親的親人,也需要長達數年的漫長時間。每次無意中提起兩人,都是兩柄刺入她幼小心靈的血淋淋尖刀。
  方純走過去,輕輕拍打著小彩的後背。
  「我不怕,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未來就在那裡。」小彩向正西指了指。西面,崇山峻嶺,層巒疊嶂,山頂已經觸到白雲的影子,不知路有多遠,谷有多深。
  「就算所有人都離開了,至少還有我們倆陪你。」方純微笑著,撫摸著小彩的頭髮。
  「不用,我屬於那裡,那裡有人在等我。」小彩擦乾淚,表情莊重,一字一句地說,「那裡是我的歸宿,從前的種種,都只是虛空幻影。過了這條江,我就不再回頭了。」然後,她大步走向旅行車。
  鬼見愁一直坐在車子裡,斜倚著窗出神。他的傷口早就包紮好,接指是不可能的了,只能接受畢生殘疾的現實。
  「記得我們推測過,地球軸心、黃金堡壘、超級武器都在玉龍雪山的最高峰,需要從此地直奔正南方向。但是現在,我們卻要向西南走,沿著玉龍雪山的山腳前進,豈不是近乎南轅北轍?」方純在欄杆上鋪開地圖冊,深深地皺著眉頭,無法想通這個問題。
  葉天的心情也不輕鬆,為同樣的問題所困擾著。
  離開三星堆遺址後,他是這樣說服鬼見愁帶路的:「人的一生中很少遇到決定人類命運、地球命運的大事,那不僅僅是個人努力不努力的問題,而是上天給不給你機會的問題。你,作為山口組的一員、共濟會的一員、敢於承擔重大責任的江湖人,是不是想過,面對這種重大機會時,應當投入其中,而不是袖手旁觀?如果換了是我,唯有選擇後者,才不會後悔。你已經成功地拖住了我們和黑星社,給了大竹直二充分的先行空間,超額完成了牽制任務。接下來,不應該是簡單地吞槍而亡,恰恰相反,你必須向前,讓自己死過一次的生命迸發新的價值。想想看,超級武器是二十世紀、二十一世紀最偉大的武器,黃金堡壘是日本科學家最偉大的創造,無論前路有多危險,我們也要去看一看。殺你容易,一顆子彈足矣,但我不想這麼做,因為大家都是講道理的人,不能用同一種普普通通的方式對待卓爾不群的戰俘。」
  鬼見愁有些猶豫,其實任何人聽到有活命機會的話,都很容易變得興奮起來。
  「帶你們去,豈不是壞了大竹先生的妙計?」他問。
  葉天一笑:「大竹直二身邊還有數以百計的山口組精英,你怕什麼?最重要的是,你願不願意錯過『超級武器』出世這一偉大時刻?」
  鬼見愁低頭沉思了許久,才再次開口:「你會後悔的。」
  在疾馳的車中,葉天用豪邁地大笑搖頭來回應對方,其實他的內心深處還是偶爾會掠過一絲悲涼。對抗大竹直二、梅森將軍、青龍餘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隨時都可能曝屍荒野,大好生命隨風逝去,最終成為江湖歷史中的一個簡單符號。
  「既然來了,就不會後悔。」方純代葉天回答。
  「年輕人,你們還沒意識到,任何一名被『超級武器』所吸引的人,都像投入了一條白浪翻滾的湍流中,身不由己,後悔不及。你們還年輕,不知道那件事的厲害。不過,成交了,我願意帶路,直達太平谷。」鬼見愁終於點頭。
  「他在說謊?故意指引我們誤入歧途?」方純用眼角餘光瞥著車裡的鬼見愁。
  地圖冊上,金沙江蜿蜒遊走,如同一條被困山中的長蛇,這令葉天想到了深藏七十年的黃金堡壘。時間消磨一切,可黃金依舊發光,吸引著千萬江湖人的目光。
  「他是死過一次的人,見到『超級武器』是目前唯一支撐他活下去的信念。所以說,他比我們更渴望會師大竹直二、直抵黃金堡壘之外。我們跟他走,邊走邊看,不要著急下任何結論。方純,此前咱們的職業經歷不同,所以做事方法也大相逕庭。這是一場曠日持久的戰爭,而不是一件單槍匹馬、一擊即中的案子,其間充滿了太多詭異變化。相信我,光明之日一定會到來的。」葉天握住方純的手,輕輕放在嘴邊,用唇上的溫度驅散她手指上的寒意,「金沙江水作證,未來不遠的某一日,風華絕代的方純小姐一定會凱旋歸來。到那時,我陪你去虎跳石上留影,以紀念這一段最不尋常的旅行。」
  方純終於暫時拋開沉甸甸的愁緒,向葉天報以最璀璨的一笑:「困境之中,至少有你相陪。雖千萬人吾往矣,很好,很好。」
  分開那麼久之後,他們在三星堆遺址下的絕境中重逢,而後一波三折,並肩殺出,彼此之間的信賴、依賴不知又深厚了幾重。
  「不知你有沒有去過山東濟南的趵突泉?趵突泉西側有條百年老街剪子巷,剪子巷尾有座長春觀……」葉天微笑著,慢慢握緊方純纖細的手指。
  「什麼?」方純不解,但在對方深情注視下,已經雙頰微紅。
  「老濟南人傳說,相愛的人買了剪子巷的剪刀,在長春觀裡各剪一縷頭髮糾結在一起,此後三生都不會分離。方純,這次的事結束後,我想帶你去濟南。」葉天堅定地說。如果沒有地下世界倉庫一戰,沒有「牛頭馬面降」的襲擾,他是不會如此放膽表白的。他這麼做,只因為——留給自己和方純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好,我答應了。」方純低頭,溫柔而堅定地回答。
  「好。」葉天不再說什麼,兩個人的身體漸漸靠在一起,沐浴在獵獵江風之中。
  向西南走了一陣,道路越來越窄,有幾段僅能容許一車勉強通過。稍有不慎,即將連人帶車一起翻入千米之下的江中。到了此處,偉人詩詞中「金沙水拍雲崖暖」一句的意象盡在眼底,只是每個人心中沒有「暖」意,只剩「高處不勝寒」之「寒」意。
  在一個名為「像根溝」的小寨子裡,葉天找到了兩名願意當嚮導的苗族中年夫妻,男的叫寶冶,女的叫金珠妮,都是面相老實的藥農。
  「太平寨裡住的都是藥農,總共有十五戶,大概六十多個人。土司大院原先屬於山苗大族寇干一家,是受到過元朝皇帝正式冊封的大土司,在山裡的勢力很大,說一不二。解放前,紅軍、白軍、土匪、日本人在這裡混戰,寇干家的六個兒子全都戰死了,家產和漂亮女人被土匪搶光,剩下的老人、孩子、傷員被綁在大院裡,一把火燒死。從那以後,就沒有人願意靠近大院了,說那裡下雨天就鬧鬼,是說日本話的日本鬼,專搶漂亮女人。再後來,太平寨就只剩下老人和孩子,有力氣的年輕人都離開了,去下江的大城市過好日子。」金珠妮的話多,以上這些都是她說的,而她的丈夫寶冶只偶爾用歎氣、乾笑、點頭或搖頭做回應,很少說出有實際意義的詞彙來。
  寨子裡的住家條件非常簡陋,大部分是石屋、草屋,瓦房只有寥寥數間。越向深山裡去,條件想必更艱苦。
  寶冶家堂屋的牆壁都被鍋灶熏得灰黑一片,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他們倆的臉也一樣,因長期的日曬風吹而皮膚皸裂,粗糙不堪。只不過,山民們習慣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日子,循著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方式,過著苦行僧一般的生活。
  方純很謹慎地問:「近幾天有沒有大隊人馬從象根溝經過?」
  出人意料的是,兩人居然同時搖頭。
  方純詫異地追問:「沒有?通往太平谷共有幾條路?」
  寶冶回答:「就這一條。」
  金珠妮隨即補充:「原先有幾條從東面翻越雪山的老路,溝深坡多,只有夏秋兩季通行,冬春被冰雪覆蓋,根本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地圖上連畫都沒畫,因為前幾年勘探隊來的時候,覺得那些路根本不算是路,畫上也不會有人走。」
  「你們能夠肯定嗎?近幾天、近一周沒有一大隊人經過?或者說,是一大隊人分成幾批、十幾批過去?」方純按了按太陽穴,放鬆了一下精神,繼續追問。
  寶冶、金珠妮一起搖頭,又對望了一眼,由金珠妮開口回答:「十天裡,共過去不到二十個人,幾乎全都是進山收藥材、收山珍的老熟人。他們一個寨子一個寨子地過去,先看貨、付定金,等到最後開著三輪車拉走。我們這裡自古就出產茯苓、補骨脂、紅大戟、穿山甲、川續斷、三七、黃芩、防風、砂仁、山奈等藥材,山珍、野禽也很受山外人的歡迎……」
  這樣的答案令方純變得困惑起來,轉臉去看葉天。
  葉天站在寶冶家的院子裡,向東面的溝底眺望。溝底種著很多樹,其中一部分顯得有些刺眼,因為那是日本特有的櫻花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