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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1節

  鬼見愁從車子裡下來,走到葉天身邊,與他並肩站著。
  「看什麼?」鬼見愁打著哈欠問。
  「看那些櫻花樹,春天四月,必定能開成一片花海。」葉天淡淡地回答。那些樹大部分是老干,枝繁葉茂,根基深厚,山區土地貧瘠,要想培育出這樣的大樹極為不易。
  鬼見愁不耐煩地向堂屋那邊掃了一眼,鼻子裡嗤了一聲,冷笑著說:「我們不是來看花閒聊的,時間很緊,還是抓緊時間趕路吧。那兩個山民嘟嘟囔囔、結結巴巴的,指著他們,能得到什麼信息?」
  葉天莞爾一笑:「老兄,這麼著急幹什麼?你有沒有聽說過一句非洲土著人的諺語,叫做『方向不對,努力白費』?」
  他雖然站在外面,但耳中一字不漏地聽到了方純與山民的對話。按照常理,大竹直二等人絕對會從此地經過,而且人數不少,山民們不會視而不見。唯一的解釋,就是那批人還沒到或是走了另外一條隱蔽山路。所以,他需要嚮導,以備應付各種突發情況。山民們祖祖輩輩靠山吃山,對大山的脾性摸得一清二楚,具備天生的野外生存能力。
  「我只知道一句日本人珍惜時間的諺語,叫做『起早外出的跛子追不上』。」鬼見愁冷冷地說。
  葉天一笑,不想跟對方打嘴官司。
  鬼見愁向西南面群山深處指了指,審慎地壓低了聲音:「我相信這裡只有一條路,就是通向黃金堡壘的路。實話說吧,我偷看過大竹直二的筆記簿,上面記載著他對黃金堡壘具體位置的判斷過程。他與所有山口組的大、中、小頭目最大的區別,那就是他與日本皇室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據內部資料顯示,他的第一任妻子小衫惠子,就是皇室嫡系的非正常子女。五年之前,日本國內的所有大學資料館、國立圖書館都收到過官方特別通知,即使是最絕密的資料,只要牽涉二戰的部分,都要無條件向他開放。當然,他也不止一次地親口對我說過,黃金堡壘就在太平谷土司大院下面。」
  「是嗎?」這個輕易得來的答案,並未使葉天興奮起來。
  「當然是,那時候他把我當成第二個『大竹直二』,就像是他的鏡中影像、雙胞胎、心理暗面,有任何秘密都願意跟我吐露。」鬼見愁用力點點頭。
  「他無比信任你,這也是你甘願捨身為餌,替他引開追逐者的原因?」葉天沿著鬼見愁的思路走下去。
  「對,你們中國人不也時常說『士為知己者死』嗎?」鬼見愁坦然回答。
  兩人對視著、審度著,四道目光如攪亂棋局的四隻手,以黑白子互搏著。這是一場亂局,一組重疊繁複的迷宮,一場分不清敵我、看不穿正反、識不破忠奸的戰鬥。誰能巋然不動、以不變應萬變,誰就能成為最終的勝者。
第七章 看鬼谷中的虛幻影像
  「我忽然想通了一件事。」葉天含笑低頭,踢飛了腳下的石子。石子向溝底飛去,他的心頭也隨之豁然開朗。
  「什麼事?」鬼見愁忍不住追問。
  「呵呵……」葉天沒有回答,而是報以意味深長的淡然一笑。
  「一路走來,我發現你笑的時候越來越多了。」鬼見愁舔了舔嘴唇,像一隻貪婪地窺視著獵物、即將迅猛出擊的食蟻獸。
  「事態越來越明朗化,我當然有理由舒心地笑。你呢?已經漸漸逼近黃金堡壘了,你反而好像不怎麼高興?」葉天不動聲色地盯著鬼見愁的眼睛。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從那兩扇「窗」中,讀到了鬼見愁心底的一縷不安。
  「我在擔心青龍,就怕還沒抵達土司大院,先在青龍的伏擊下做了無頭野鬼。」鬼見愁縮了縮脖子。
  此時,方純從堂屋裡走出來,腳步異常沉重。
  「不影響你們了,我去找那兩個土人聊聊。」鬼見愁呲牙一笑,離開了葉天。
  「事情還是不對勁,大竹直二的人馬並未從此地經過。他費了那麼大的力氣,並且犧牲替身,千方百計將咱們拖在三星堆遺址,為的就是爭取時間,早一點到達黃金堡壘。那麼,他放棄這條平坦一些的正路,轉而由崎嶇老路進山,豈不令人費解?」方純煩躁地翻動著手中的小小記錄本,不停地來回踱步,一時半會兒理不出頭緒。
  葉天的注意力仍然集中在溝底的櫻花樹上,等到方純第三次停步望著他時,他才慢慢地開口:「我發現了一件事,也想通了一件事,你先聽哪一件?」
  方純皺了皺眉:「都行,隨便你好了。」
  葉天笑了:「方純,你的心亂了,這不是個好現象。」
  他抬起手,輕輕地摘掉了方純髮梢上一截枯黃的乾草葉。那一定是她坐在堂屋裡時,由屋頂落下的。
  那時,鬼見愁已經走進堂屋,取代了方純的位置,與寶冶、金珠妮兩夫妻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起來。
  「第一件事,看那些櫻花樹,老根茁壯,新枝茂盛,一看就知道是受到了精心栽培,細緻照料。山區的土地貧瘠到極點,不但土層薄,而且土壤中摻雜了太多礫石,連生命力最頑強的刺棘灌木都很難存活。兩下對比,你不覺得奇怪嗎?那片櫻花林,一定是某個人——不,單純一個人的力量是遠遠不夠的,而是一大群人拿出足夠的時間、全部的心血照顧它們,才能有今日的繁育森茂。」葉天暫停敘述,留給方純一些獨立思考的空間。他需要方純冷靜下來,貢獻出她的真知灼見,以佐證自己的預見是否絕對正確。
  「我們要不要去那裡看看?」方純問。
  葉天搖搖頭:「這又不是賞櫻的季節,況且我們也沒有看花的心情。我只是想問你,看到這種不可能出現的異象時,你第一時間會想到什麼?注意,在我們談話期間,堂屋裡的人至少有七次抬起頭向這邊看。所以,不要表現出任何欣喜或驚駭,保持平靜表情,就只當是在看風景。」
  他的眼角餘光始終追逐著鬼見愁的身影,因為在這場危險的棋局裡,對手的任何動作,都是可供借力打力、順水推舟的契機。
  堂屋裡,寶冶生起了灶火,然後把三大塊紅薯用濕泥裹得嚴嚴實實的,埋進灶下的灰堆裡。
  「那對夫妻是不折不扣的山民,長相、膚色、手腳、知識結構等各個方面,都明確無誤地說明了這一點。他們只是為了報酬才答應陪我們上路的,沒有任何可疑之處。」方純極為肯定地說。她看出了葉天的疑慮,所以和盤托出自己的觀察結果,以期打消他的這些懷疑,免得無故分心。
  「這正是我擔心的啊——」葉天揮動著手臂,裝作活動身體、驅散倦意的樣子,同時用眼神示意方純向寨子裡看。
  寨子的窮苦、困頓景像在西南山區比較常見,畢竟這裡距離大城市過於遙遠,別說是沒錢購買商品了,就算有錢,山外的商品也運不進來。所以,寨子的外貌與村民的衣著都非常陳舊、晦暗。
  「在西南大山中,山民們如果栽種植物,會選擇種植藥材、果樹等等實用的品種,絕不會種一些單純用來觀賞的樹木,既浪費時間,又浪費土地。所以我認為,那些櫻花樹是具有某種象徵意義的。換句話說,只有意志力頑強且心懷信仰的日本人,才會大面積地種下櫻花樹,並一直關心培植,不離不棄。」葉天終於說出了自己的真正想法。這是深思熟慮的一個判斷結果。
  方純的思想突然轉過彎來:「我懂了,我懂了。」
  二戰時,侵華日軍和日僑曾不遺餘力地在中國大陸推行大和民族文化,劍道、菊花、清酒、魚生、壽司、賞櫻等等日本特有的傳統愛好漸漸被中國人所接受。大陸賞櫻的著名地點共有兩個,一是昆明,一是武漢。昆明的櫻是粉櫻,四月花開,如二八佳人,粉面含春。武漢的櫻是白櫻,如素白優雅、玉潔冰清的處子。櫻花美景,讓一部分中國人流連忘返,也讓更多的中國人回憶起日寇鐵蹄蹂躪下的亡國奴時代。
  葉天歎了口氣:「無知者無畏,而懂得越多,就會越感覺事態嚴峻。」
  方純不知不覺握緊了拳頭,眼神也變得凌厲而果敢:「葉天,你果然不愧於『海東青』的稱號,任何細節在你眼中都無所遁形。現在看來,這些寨子都是侵華日軍長期盤踞過的,據某些機密資料顯示,日軍常常為了保護某個重要地點,就在目標四周進行『士兵屯田制』,把訓練有素的部隊化整為零,變為絲毫不會引起注意的老百姓。敵人進攻時,絕不會注意這些扛著鋤頭、拎著菜籃的山民,往往會遭到這群人的背後一刀而全軍覆沒。」
  屯田制自古就有,並非漢末三國時的曹操首創,但曹魏屯田的規模和作用之大卻是空前絕後的。
  《三國誌》記載:是歲(建安元年),用棗祗、韓浩等議,始興屯田。
  《魏書》記載:公曰:「夫定國之術,在於強兵足食,秦人以急農兼天下;孝武以屯田定西域,此先代之良式也。」是歲,乃募民屯田許下,得谷百萬斛。於是州郡例置田官。
  近代史家把曹魏屯田分為軍屯和民屯,二者都是戰爭時期的產物,為供應軍糧而興辦,必要時參加民屯的勞力同樣需執戈對敵。不同之處在於,屯田民主要從事農墾生產,而軍士以攻防為主。
  日本人對於大陸典籍推崇備至,武尊《孫子兵法》,文尊《三國》,很多戰略戰術、政治策略都是從典籍中直接扒下來的,邊學邊用,卓見成效。方純所說的「士兵屯田制」就是他們在侵華戰爭中廣泛應用過的,在許多電影、小說中頻繁出現。
  「沒錯。」葉天的眼神終於變得柔和了,「我估計,日本人為了保護黃金堡壘,在沿途設置了很多這類的小寨子,殺盡山民,用士兵取代。山中的消息本來就蔽塞,日子久了,也就分不清誰是日本人、誰是中國人了。那些被殺的無辜者,屍體全都埋在泥土中,變成了櫻花樹生長的高營養肥料。」
  方純倒吸了一口涼氣,然後欽佩地點點頭:「我完全同意你的推論,此刻我們大概已經進入了黃金堡壘的勢力範圍了。你剛剛說還想通了一件事,是什麼?」
  葉天笑了:「這件事就比較有趣了,我覺得鬼見愁與大竹直二是外表一模一樣的雙胞胎兄弟,不禁長相相同,他們的價值觀、奮鬥目標也是一樣的,僅僅有辦事能力、戰鬥力上的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