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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節

  我這才明白,剛才故事的男主角就是李大民,這小子活得內疚,想通過修行忘掉以前種種,覺得火燒能夠抵罪。
  這各場景妖異且鬼魅,已經超出了我的想像,我磕磕巴巴不知說什麼好,看著大火苗子已經捲到他的臉上,我實在害怕他被燒死,只得硬著頭皮說:「這個,人死不能復生嘛,年輕人犯錯上帝都會原諒。如果那個女孩在天有靈,肯定希望你好好的……」
  「可是,我心裡疼啊……我心裡很疼,誰知道?心裡像滴血一樣。我才知道我愛她,我愛她。」李大民口吻裡帶著哭腔,再沒有剛才唱「好了歌」時那個超脫勁兒。
  我真是無語,李大民修仙的理由實在是太病態太可笑,你想放下也用不著放火燒自己吧。出去找個燒烤攤喝它一箱啤酒就能解決的問題,非整的這麼詭異和複雜。
  也可能,這件事對他的影響太深了,乃至成為一塊整個人生都卸不掉的大包袱。我畢竟是個屌絲,還理解不了這麼高層次的情思纏綿,只能做個妄測。
  火苗漸漸熄滅,李大民居然完好無損。
  他看著我:「老劉,你知道『脫胎換骨』四個字怎麼講嗎?」
  我腦子已經全亂了,搖搖頭,有氣無力地說:「不知道。」
  他眼神飄渺,眼睛慢慢向上面看去:「凡人修仙,要脫胎換骨才行。我在這幅畫裡,學到一門法術叫抽骨換胎。」
  我聲音沙啞:「什麼意思?」
  「洗掉來生債,遂我平生願,抽去凡骨換仙體,三生石碎永為仙。」他喃喃念出一串乩語,只見黑暗的密室中,零星的火苗照耀下,他的身體在慢慢下沉。
  我趕緊擦亮打火機去看,不看還好,一看嚇尿了。李大民坐的地上,似乎是一塊沼澤,他正緩緩陷入其中,不但如此,他的身體還在快速地分解。
  我不知道怎麼形容,就好像他的身下安裝刀片向上的絞肉機。隨著下降,他的身體被絞肉機攪碎,成了一堆肉醬。李大民應該能清晰地感受到攪碎自己身體每一寸的感覺,巨大的痛苦讓他五官扭曲,看著我拚命張嘴,卻說不出話。
  我看得徹骨生寒,頭暈目眩,幾乎不能自已。你可以試想一下,漆黑幽深的小屋裡,一個活生生的人在你面前被攪成肉醬,那是個什麼感覺。
  攪到他胸腔時,李大民終於說話了,他的嘴張得很大,已經超過了一個正常人的尺度,像蛇一樣。他掙扎著斷斷續續地說:「老劉……救我,媽媽……救我。」
  這時候,估計只有玉皇大帝才能救他了。這個場景實在太詭異血腥,我不是不想跑,而是兩條腿已經軟了,走都走不了,只能癱在窗口看著。
  地面絞肉機攪到他的脖子處,不動了。黑黑的地面上,只有他的人頭。李大民衝我眨眨眼,表情極為痛苦:「老劉,為什麼我的身體都攪碎了,可是心裡還是很疼?」
  看著他這幅慘樣,一時感傷,我眼淚都流下來了。他這不叫成仙,叫自殘,本質上和失戀了用煙頭燙手是一個性質。如此心性,別說放下,不把自己折磨死就算不錯了。
  這時忽然發生了一件異常嚇人的事,地上絞碎的殘骸肉醬,像無數條紅色的蛇,密密麻麻蜿蜒爬行,漸漸匯聚成堆,互相纏繞糾結,居然慢慢又堆積成一個人的形狀。
  我舉著打火機,燒到手都沒感覺到疼,此時此景實在太過恐怖。密室裡又出現了一個人的身體,只是沒有頭顱,而李大民的頭還在地上,眼睛眨呀眨的,似乎很想和這個身體結合。
  這個場景實在詭異,完全超出我的心理承受能力,我不忍再看,打算熄滅打火機,順原路返回,出畫去罷。
  就在這時,最為恐怖的一景出現了,李大民的頭顱忽然動了,像是蛇一樣,在地上緩緩爬行,就好像脖子下面長滿了無數的觸角。一邊爬,它一邊看著我,嘴角微微揚起,似乎在笑。這場景讓人窒息,我情不自禁想起《千與千尋》裡一幕,女巫的房間裡,有三顆綠色的人頭蹦蹦跳跳,嘴裡發出聽不懂的囈語。
  李大民的頭順著那個重新組合的身體,慢慢爬到脖腔上,頭顱和脖子像是兩個齒輪一樣,咬合對接,鉗了上去。
  李大民似乎長舒一口氣:「老劉,每天我都會來這麼一次,身體絞碎重新組合,如同獲得新生。你也應該試試。」
  我無語,好半天才說道:「是獲得新生嗎?我怎麼感覺你沒變呢?」
  李大民陡然一震:「你什麼意思?」
  「不管你身體絞碎多少次,心裡該放不下的還是放不下。就好像有人殺了人,把屍體埋在地裡,無論這塊地以後開出多麼漂亮的花,在他眼裡,依舊只有那具屍體。」
  李大民沉默,沒說話。
  我說道:「大民,放下不是這麼個放下法。你心底存著這個魔障,不管你是在什麼地方,以什麼形式存在,恐怕放不下還是放不下。」
  李大民道:「那你說,我應該怎麼辦?」
第68章 後院古井
  我哪知道怎麼辦,可這話又不能對他說。我感覺到李大民的心念已動,他在猶豫。很可能因為我一句話不慎,惹惱了他,便再也沒有機會了。我想想道:「我覺得心病還需心藥醫。心外求法皆是魔道。從哪跌倒你就從哪爬起來。藏在畫裡逃避是不行的。」
  李大民沒說話,眼睛一眨不眨,明顯在那思索。
  「我覺得你吧,還是跟我老老實實回家吧。咱們該幹嘛幹嘛,在生活裡體悟生活,於紅塵中領悟紅塵。或許以後能碰到更適合你的女孩,她體諒包容,你會完全放下心中那個執著也說不準。有個哲人說過,忘記是自由的一種形式。」我苦口婆心。
  李大民看我:「那我在畫裡受到的種種折磨都沒有意義了?」
  「也不能說沒有意義。至少可以確定,痛徹心扉刺激身體的那一套苦行僧的玩意對於你來說沒有用。這畢竟也是一種生活體驗。等我有機會給你講講另一個成仙的故事。」
  「哦?什麼故事?現在就講。」李大民眼裡放光。
  我有點焦急,不知道畫裡和現實的時間是怎麼換算的,耽誤太久,拖到天明,恐怕一切都晚了。可是現在又到了勸誡李大民最關鍵的時候,我只好耐住性子,簡單把羅鳳的故事說了一遍。
  李大民聽得很仔細,不時嘶嘶倒吸冷氣:「真沒想到那棟大樓居然還藏著這樣的秘密。」
  說完羅鳳的事,我又藉著熱乎勁把秦丹和她未婚夫的事說了,最後道:「人家女孩遭受的心理創傷不比你大嗎?!可看看人家,多麼堅強。」
  李大民眼神有些神往:「老劉,我挺羨慕你居然有這樣波瀾起伏的經歷。我真是有點想你們了,想燈盟了,想去探險了。」
  我極為誠懇說:「跟我回去吧。」
  李大民苦笑:「老劉啊,我不是不想跟你回去。就算回去了,我也成了個高位截癱的廢人。」
  我大吃一驚,問是怎麼回事。
  原來李大民在畫裡一直修煉抽胎換骨之術,要摒棄自己的凡胎。這是一種非常邪門的法術,據說來自陰間,此法術修煉的最高境界,是身體完全粉碎。可是李大民最多只能把身體粉碎到脖子處,剩個頭顱始終無法處理。練到後來,導致一種非常尷尬的境地,全身僅剩皮囊與血肉,骨骼全部抽空消失,身體就像一個裝滿了血和肉的人皮口袋,軟不丟當,如同廢人。
  我聽得倒吸冷氣,說道:「或許……只是魂魄這樣,你的身體是完好無損的。離開畫卷,回到自己身體裡,這個就不是問題了。」
  他搖搖頭:「老劉,你不懂。我修煉的魂魄不全,導致身體無法操控。出畫以後,我只有一顆頭能動,就是個廢人了。」
  我無語。現在有兩種抉擇,一是李大民繼續呆在畫裡,永遠放棄魂歸身體的機會,專心修煉,直到自己的頭顱也能夠攪碎。至於頭攪碎了會發生什麼,他能變成怎麼個樣子,這個誰也不知道;第二就是隨我出畫,魂歸本體,成為一個一輩子只能躺在床上,靠別人護理的癱子。
  這個事情太大,關係到他一生的命運,沒有任何人能替李大民拿主意。
  李大民看著我,眼神裡充滿了悲哀,他重重歎口氣,那顆頭忽然動了,像是大蟲子一樣,從脖腔下來,緩緩蛹動,朝著我的方向爬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