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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0節

  他喉嚨裡的聲音越來越大,我看到又有這樣的嬰兒從地底下爬了出來,竟是但增剛才逐一安慰的那些位置。一個,兩個,三個……一共十二個,我心裡已經有些絕望了,媽的,這不是但增的幻境麼?憑什麼讓我看得這樣的真切?我鼓起最後的一絲勇氣:「但增,救命!」
  可他卻紋絲不動地躺在那兒。
  我一步步地往後退,那些嬰兒卻慢慢地圍住了我。
  突然,他們飛快地衝了上來,有的跳到了我的身上,有的卻緊緊地咬住我的手、腳,工兵鍬掉到了地上,而其中一個張大了黑黑的大嘴,向我的咽喉咬來,我閉上了眼睛。
  「你怎麼了?」有人拍了拍我的手臂,我「啊」了一聲,顫抖著後退了一步,睜開眼來,沒有嬰兒,什麼都沒有,站在我面前的是但增。工兵鍬還在我的手上。
  我盯著但增看了很久,他的臉上居然沒有我剛才擊打的痕跡。我問道:「那些孩子呢?」他說道:「什麼孩子?」我說道:「就是你剛才在看護的那些嬰兒。」他說道:「我什麼時候在看護嬰兒了?哪來的嬰兒?」
外卷 歸來記 第五章 鴉噬
  但增的樣子一點都不像是在說謊。
  可我現在已經誰都不敢相信了。我看著但增:「你剛才還抽刀砍我。」他說道:「我剛到這兒。」我問他:「這麼長時間你到哪去了?」「我去找你們去了。」他回答道。
  我又看了看四周,什麼都沒有。我說道:「走吧,我們先離開這兒再說,這裡是邪的。」說完我就轉身向血霧那邊走去。
  「是嗎?」但增說道。我覺得這聲音不對,我扭頭看到,天哪,他的眼睛裡又充滿了綠光,手上竟然抱著一個嬰兒,其他的嬰兒環立在他左右。我一點都沒有遲疑,轉身便跑,鑽進了血霧。瘋了,都瘋了。
  我看看表,已經五點半鍾了,天怎麼還沒亮?
  他們沒有追求來,我彎下腰,雙後伏在膝蓋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我決定先不管但增了,看來但增真的出了問題,我想到了桑吉布,對,先找到他然後再一起想辦法把但增給救出來。
  我想桑吉布一定是在西邊,我們每個人一個角,各自面對著自己的幻境。
  在血霧中穿行,從東到西我竟然走了足足四十分鐘,終於走出了血霧,但眼前的一切卻讓我恐懼,讓我噁心到想要嘔吐。我的胃裡翻騰著,口裡已經感覺到了苦苦的膽汁。
  我看到桑吉布已經倒在了地上,而一群烏鴉正在享用他的屍體,那張臉早已經血肉模糊,我忙跑了上前去,拚命地揮舞著工兵鍬,驅趕著烏鴉,烏鴉撲騰著翅膀散開了,卻沒有飛遠,就降落在不遠處,和我對峙著。
  我摸了摸桑吉布的頸部,還有脈動,我輕輕搖了搖他說道:「桑吉,醒醒,桑吉!」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睛,無神地看著我,嘴唇動了動。我問道:「桑吉,快醒來啊,這一切都是幻覺。」他努力地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一隻手拉住了我的胳膊。
  看到他的手,我嚇壞了,本能地躲了一下。
  那已經不能叫手上,那只是一隻手的骸骨,白森森的,上面還掛著點點血紅的肉渣。
  「扶我。」從桑吉布的喉嚨裡發出了一個聲音。我忍住內心深處的恐懼,還是輕輕地把他抽坐了起來。他用那已經沒有肉的枯骨摸上了我的臉:「朱毅,你還沒死,太好了。」他那張已經爛掉的臉上露出了笑容,但這笑容是這樣的悚人,我說道:「能起來麼?」他看了看我,用那雙枯骨輕輕拉開了他的褲管。
  他的雙腿也只剩下了一副骨架。
  我嚇得跌坐了下去。
  「怕了?」他的眼裡露出了憤怒,我搖了搖頭,又向他靠了過去,他抬起那枯骨的手,向為遠處指去,我看到了一隻烏鴉,好大的一隻烏鴉,桑吉布的手突然轉變了方向,硬生生地把我撲倒在地上。他的手骨,深深地插陷進了我的肩膀。
  「桑吉,你要幹什麼?」他沒有回答。
  那隻大烏鴉向我撲了過來,翅膀猛地拍打著我的頭,一陣陣地疼痛。它的一雙爪子竟然想剜向我的雙眼。我不停地扭動著頭,我不能夠讓它得逞。
  可讓我更難過的是那群小烏鴉也全都飛了過來,我感覺到它們已經開始在吞噬著我的血肉。我的臉上,我的雙手,雙腳,我的腹部,胸口。我已經喘不過氣來,沒有一點力氣掙扎。就在那雙爪子再度躍起對準我的眼睛的時候我絕望了,我放棄了,我閉上了眼睛,停止了一切的動作。
  瞬間,我的視線模糊了,眼前一片黑暗,身體的疼痛也漸漸地麻木,我想睜開眼睛,但卻感覺睜開和閉著都是漆黑一片。我開始體驗到死亡,那種彷彿靈魂一絲絲地抽離身體的感覺,我曾經為自己設想過很多種死法,卻沒有想到過會這樣被一群烏鴉活活吞噬,蠶食。
  直到我感覺它們開始吞噬我的大腦的時候,我昏死了過去。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慢慢恢復了知覺,雖然是閉著眼睛的,我卻感覺到了手指能夠活動。我慢慢地睜開雙眼,慢慢地,因為我的內心極度地害怕,我害怕我再也不能夠用眼睛看這個世界。
  當我的眼睛徹底睜開以後,我發現我居然還能夠看見,我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還是完好無損,我有些不相信地又看了看雙手,確定雙手沒問題了,忙用它摸遍了全身。我鬆了一口氣,看了看四周,工兵鍬就在我身旁不遠處。
  又是幻覺。
  我有點僥倖地跳了起來,但當我再次看到桑吉布的時候心又沉下去了。
  這不是我剛才看到的那個場景麼?桑吉布正在給一群烏鴉啃著,我又看了看不遠處,果然真的停著一隻大烏鴉。這一切難道都是真的?我還要過去麼?還要救桑吉布麼?剛才的幻境中,他掐住了我的肩膀,我的脖子,讓我被烏鴉給吞噬得乾乾淨淨。
  我的內心在掙扎,難道我真的要重蹈剛才幻境中出現的一切嗎?還是就這樣離開,放棄他。最後我還是狠下心,咬緊了牙關,揮舞著工兵鏟撲了上去。
  一切都是那麼的熟悉,包括桑吉布的森森白骨。我抱住了他,輕輕叫道:「桑吉,醒醒,我是朱毅。」他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睛裡也滿是鮮血,好在的是眼球還在,他看了看我說道:「殺了我,殺了我吧。」我搖了搖頭說道:「不行,我們一起來的,也必須一起回去。」他搖了搖頭說道:「我已經不行了,殺了我,殺了我和但增你便能夠出去了。」
  我急了:「你給我閉嘴,來,我抱著你出去。」我一把把他抱了起來,他說道:「別管我了,不然我們誰都出不去。」我問道:「為什麼?」他說道:「幾點了?」我一看表,竟然是八點多了。但這裡卻仍然是一片漆黑。他說道:「我們陷入永遠的黑夜了,必須要有人用鮮血才能夠引導其他的人出去。」
  我說道:「多吉他們不是都走出去了的嗎?」
  桑吉布說道:「我對你們隱瞞了,他們一共進來了五個人,去只出去了四個。」
  我不再說話,抱著他就往血霧裡闖去,可在進入血霧的那一剎那,我感覺手上一輕,桑吉布竟然不見了。我忙又往回去,那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當然也不會有烏鴉。
  我大聲地叫道:「桑吉,你在哪裡,出來,你給我出來!」
外卷 歸來記 第六章 永夜
  沒有找到桑吉布。
  我突然很感傷,桑吉布說的難道是真的麼?我遇到的真是他麼?按理說現在天已經大亮了,可我們卻陷入在這無邊的困境中。
  我站在血霧中,很希望這時候能夠碰上但增或者桑吉布,對,應該只有在血霧中見到的才會是真實的。我靜靜地站了很長的時間,可卻誰也沒有遇到。我開始懷疑自己的想法是不是站得住腳,我的心裡開始焦急起來。
  如果他們一直都不出現,我是不是要一直都在這等著?我感覺到了口渴和飢餓,我有點懷念桑吉布的酥油茶和粘粑了。我吞了一下口水,慢慢地在血霧中轉悠。我覺得自己已經把整個霧區給轉遍了,卻一直沒有看到他們的人。
  想了想,我決定還是再去找找但增,但從內心裡,我多麼希望看到的不再是那個有著一堆嬰兒的場景。我重新到了東邊,輕輕地踏出了血霧,我看到了但增,他也看到了我。
  「你有沒有看到桑吉?」我點了點頭,但馬上又狠狠地搖了搖,因為我已經不能夠確定我見到的是不是真正的桑吉布,或者只是我的幻覺。但增說道:「奇怪了,他剛剛還在這裡。」我問但增:「你有沒有遇到什麼怪事情?」
  他說道:「一個晚上都是怪事情,你指的是什麼?」
  我說道:「比如嬰兒。」他想了想說道:「我就是聽到嬰兒的啼哭才跑過來的。」我說道:「那你剛才在哪?」他指了下霧區:「在裡面瞎轉悠,聽到有嬰兒的啼哭就進來了,看到桑吉,我叫住他,他卻慌慌張張地跑了。」
  我拉住但增的手說:「走,哪我來。」但增和我一樣進入了血霧,我把他拉到了西邊。我說道:「已經快十點了,天還沒亮呢。」我拉著但增,我走在前面,他跟在後面,我不想放手,我怕一放手他又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