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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節

  我嘴硬:「身正不怕影歪,何況我最近三個月都沒有出境記錄。」
  蘇眉挑著眉毛:「我知道你這人刀子嘴豆腐心,要你認錯比牽牛上樹還難一些。還重視朋友,講究什麼江湖道義。我也不是要你承認什麼錯誤決定,只要你放下一句不去管這事的話就好。你重視朋友是好事,為朋友料理身後事也是道義,但是你丟下我這個朋友兼老拍檔,巴巴去招惹惹不起的人物,拿自己的命不當一回事。這一撒手,如果出了什麼事,那是遂了你的願了,那對我的道義又去跟誰討?」
  剛開始說那兩句,蘇眉還是凶巴巴的,說到後來,眼都紅了,看來是又急又氣。
  我知道我這老友平日脾氣暴躁,直來直去,最是吃軟不吃硬,現在這副模樣,顯然是給我逼急了。我也看不得別人七情上面央告我,即時心軟,心意大大動搖。
  蘇眉想是從我臉上看出什麼來,暗暗地鬆了一口氣,臉上的肌肉也不繃得緊緊的了:「我說嘛,警察先生專門幹這個的,他們查不出什麼來,我們還能有什麼幫助?」小心翼翼看了看我,又說:「何況,這幾個月偵探社都必須依靠你主持大局了,我,我答應了國家地理雜誌,替他們到尼泊爾拍一組相片。」
  我瞪著蘇眉,蘇眉心虛地笑:「我也是為了你好,那個人,喏,你的朋友,可能跟什麼黑勢力還有瓜葛,我們要學會保護自己。」
  我仰頭把剩下的冰水一飲而盡:「尼泊爾連食水都會傳染疾病,並不見得比紐約安全,你也需要小心。」冰鎮的礦泉水,本應透心涼,不知為何,我卻覺得氣悶。
  但蘇眉還沒有出發,出人意料的事情來了。那個下午的電話連續而急促,勝似奪命追魂Call。
  電話那邊的人英語發音非常標準:「顧小姐,我是紐約市曼哈頓區警察局委任的律師,警察局負責調查莉莉·讓的謀殺事件,調查出他與一樁殺人案有關,初步懷疑他就是殺人兇手,正在進一步求證中。如果他的兇手身份被確認,他的遺產將會賠償給受害人家屬。警察局特委託我與顧小姐交涉……」
  我的腦袋「嗡」一聲響,忍不住大聲打斷:「你們還沒有查出來他是怎麼死的,又誣告他謀殺?沒有任何證據的話,我雖然隔得遠,但這公道是怎麼都要為他討的。」那個少年性格如柔靜的小鹿,對殘酷的生活只會逆來順受,怎麼會傷害他人?!
  對方律師倒是心平氣和,「警察們在他寓所外的空地發現有棄置的人骨,懷疑是有人被謀殺並肢解丟棄。同時警方在他寓所發現一把電鋸,經鑒證科查證,這把電鋸上面有受害人的血液。」
  殺人肢解?!
  我只覺手心涼涼的,都是冷汗,「電鋸也許是凶器,但他不能把它借給人麼?」
  「警方在他的床墊下面發現一張紙條,上面寫滿『殺死他』、『讓他下地獄』的字樣,警方經過查證,確認紙條上的字跡與他的賬單簽名字跡一致。」
  我突然生氣起來,「那只說明,他有詛咒的意圖,並不說明他真的下手去殺人。」
  「也許,只有上帝知道,又或者,這是一場事先張揚的殺人事件。幾個月前,鄰居有人聽到莉莉·讓在咒罵一個人,嚷著要他下地獄。」
  我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那個給肢解的人是誰?」
  「身份已經確認,是他鄰居科拉老先生。」
  「他如果殺人,自己有什麼好處?」
  「這是最大的疑點,尚需要進一步求證。」對方語氣好似早就肯定莉莉是殺人犯。
  我冷笑:「一切事情沒有到最後的關頭,都不是真相。你們不能欺負一個已經不能給自己辯護的人。」
  對方不愧是做律師的,反應夠快:「一切都逃不過上帝的眼睛。」
  我心中有氣:「先生,你不過是一個律師。」
  「是,但我代表正義說話,上帝總是站在正義這一邊的。」對方針鋒相對,還加上一句:「或者,我們應該比賽一下誰更接近真相。」說完,或許自以為幽默,哈哈哈地開始笑起來。
  我非常生氣,摔下話筒。
  但是生氣還生氣,如果對方不是因為無聊而欺騙我,那擺在桌面上的證據就都對莉莉不利。我心亂如麻,莉莉啊莉莉,這一別三年,你都過著怎麼樣的生活,做著怎麼樣的事情?
  蘇眉天黑的時候才回來,看見我呆呆站在窗前,「呀」的一聲叫出來:「你怎麼躲這裡嚇人,天黑了,還不點燈?」
  我怔怔地,突然說:「蘇眉,對不起,我必須到紐約去一趟。」
  「啪」的一聲,我以為把蘇眉手裡的東西嚇得丟下地了,等到燈火通明,我才看見,蘇眉根本就是大力把手裡的東西扔到了沙發上,自己跑去了開燈。
  壁燈下的蘇眉叉著腰,瞪著眼:「決定了?現在只是知會我?」
  我點點頭,想想,說:「對不起,我沒有辦法看著我的朋友在地下還要受委屈。」我的聲音很鎮定,相信連蘇眉也聽不出我心底的一絲懷疑。
  蘇眉臉上的神情凝了一下,然後點了點頭,「很好,後天我就出發到尼泊爾,我們外面再聯絡。」她收拾起沙發上的大包小包,自己回房去了。
  蘇眉倔強的神情令我想起了另一個朋友,是我的獨斷獨行令她無法忍受從而分道揚鑣的,難道多年前的歷史又要重演?
  但是莉莉……他秀麗溫柔的眼睛值得我這麼做。
  第二天早晨,我出發了,走的時候,沒有辦法跟蘇眉溝通,她一大早就出去了,似乎不想再跟我說話。
  一場叨擾之後,終於在飛機上坐定下來,窗外雲層厚厚,遮住陽光。我坐靠窗的位子,把頭靠在玻璃上有點氣餒,如果偵探社就到此為止的話,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還記得剛成立的時候,三個女孩子躊躇滿志,要把它辦成全城最好的偵探社。可是,不得不承認,這是最令人心力衰竭,感覺蒼老的職業。醫護人員看慣生老病死,情感受到不斷錘煉,從而培養堅強;警務人員心中黑白分明,只需依法執行,絲毫不須質疑自己的立場……只有偵探行業,身處灰色地帶,如何能不偏不倚,緊守心中的平衡?
  黃昏是最叫人脆弱的時候。
  我突然胡思亂想起來,潔白的窗簾,我聯想起百合花,然後是在花香中那憂鬱蔚藍的眼睛,但笑容卻突然變成了邵康文的溫和笑臉。
  我閉上眼睛,無法靜下心來,乾脆睜大眼睛數雲彩,一朵兩朵,都變成了康文的頭像。
  我苦笑。
  心理學家分析,當你突然對某人心生依賴感覺的時候,也許並不是真正產生了感情,更多的時候,是動物面臨危險時的一種自然反應。
  我想,我也許不是愛上了什麼人,這情形更像是我意識到自己踏上的是怎麼一條崎嶇的道路,並潛意識裡覺得此行的危險。
  這時我的心裡不受控制地冒出那可惡的律師的那句話:「一切都逃不過上帝的眼睛。」
  真是不合時宜。
  我再度閉上眼睛,那就讓上帝來定奪吧,看是誰離真相的距離近一點。
第三章 一台舊式縫紉機
  一下飛機,我拎著不大的行李夾就往接機廳擠。我的目標是接機廳內部出租車公司的櫃檯。
  一刻鐘後,我已經坐上了出租車公司的麵包車,他們的停車場並不是離機場很遠。司機把麵包車停在一輛白色的日本豐田小轎車前,把鑰匙交給我,並遞給我一張曼哈頓的地圖,臉上笑容可掬:「白色代表幸運,希望你玩得開心。」
  我擠出一絲笑意來謝謝他,發動了剛剛租回來的車子。九成新的小車子,混在車流裡一點不起眼,假如真的是來旅行,相信此刻的我一定可以感受黃昏夕陽的瑰麗,還有初夏近夜的習習涼風,真叫人寫意。可惜,我此刻心頭沉重,只懂直直向目的地駛去,平白辜負良辰美景。
  我的車子經過了世貿中心的遺址,看見雙子星的殘骸,當日的清峻風光一去不返,夕陽卻一如昨日地照著世界。除了時間,有什麼是永恆的呢?生命原本就是脆弱的代名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