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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節

  無心低下了頭:「桃桃,我們不去兵團。」
  蘇桃怔了怔,隨即猛然一甩手中的體檢表,當眾把嗓音拔了個尖:「都說好了的,你又反悔!」
  無心面無表情,淡定的像是故意要氣人:「不去兵團。既然能當真正的兵,幹嘛還要去兵團種地?桃桃,你聽我的,去當兵。」
  蘇桃把手裡的體檢表一下一下甩得嘩嘩作響,恨不能把無心一併甩到萬里之外:「無心,你真討厭!你就知道落戶口找工作,別的什麼都不想!」
  無心像塊乾乾淨淨的頑石,在樹下站得十分安然:「你要是有了戶口工作,我的確是什麼都不用想了。」
  蘇桃本來懷著一團火苗般的熱情,結果無端的被無心兜頭潑了一桶冷水,大夏天的,她冷成了個透心涼。把體檢表狠狠的揉成一團,她真想再也不理他了。
  無心和蘇桃沒有再坐吉普車。在步行回旅社的路上,無心給蘇桃買了一根奶油雪糕。雪糕快要湊上蘇桃的鼻子尖了,蘇桃只裝看不見。天熱,雪糕眼看著在融化,濃郁奶汁滴滴答答的往下流。無心伸舌頭舔了一口,然後告訴蘇桃:「再不吃就化沒了。」
  然後他又舔一口,把勉強還算完整的雪糕往蘇桃手裡塞。蘇桃松著手指頭不肯接,無心便笑著逗她:「怎麼不要?嫌我舔了兩口?」
  蘇桃快要被他氣死了,望著前方硬是不出聲。
  無心連陪小心帶陪笑:「桃桃,別生氣了。你我至多分開兩三年,再說你在軍營裡,我在軍營外,離得又不算遠。等你當完了兵,我們的日子就好過了。到時候你有工作,我也能掙錢,我們找間小房住下,不怕人抓不怕人查,想吃什麼就吃,想穿什麼就穿。你自己想想,是不是好生活?是不是比到北大荒種地強?」
  蘇桃遲疑著接了雪糕,一口舔下去了小半根:「我發現……你可會騙人了。」
  無心把雙手揣進衣兜裡,扭頭對著她笑:「不相信我啦?」
  蘇桃沒言語,因為雪糕化得一塌糊塗,再不吃就吃不成了。
  蘇桃對無心言聽計從慣了,在無心面前,她始終是精明的有限——沒和無心耍過小心眼,如今讓她現耍,她耍不出。
  兵團是肯定不去了,她訕訕的回到了田叔叔面前,表示自己想要參軍。老田聽了,坦然地問道:「你當然是可以,但你的對象……」
  蘇桃垂頭嗡道:「他不想當兵。」
  此言一出,老田雖然是省卻了解釋的煩惱,但是心中卻也有些遺憾。如果無心真是狗皮膏藥一樣貼上他硬要參軍的話,他看在蘇桃的面子上,也是可以再想想辦法的。
  參軍自然也是要體檢的,而且是十分嚴格的體檢,相比之下,上次在醫院裡的體檢真是簡單成了胡鬧。大白天的,無心獨自留在旅社裡,數著時間等蘇桃歸來。抱著膝蓋蜷成一團,他直著眼睛長久的發呆。
  白琉璃在陽光不可及之處現了形。他依然保持著死後的形象,頭髮眉睫都帶著寒冷的水意。歪著腦袋湊到無心面前,他輕聲說道:「真的要讓桃桃走嗎?」
  無心微微的一點頭。
  白琉璃又道:「她走了,誰陪我睡覺?」
  無心氣若游絲的吐出一個字:「我。」
  白琉璃生前沒有領略過異性的風情,死後卻是明白了女子的好處。蘇桃是香的甜的,軟的綿的,偶爾慢吞吞賴唧唧,也別有一種趣味。想像著生活中再沒有了蘇桃,白琉璃一陣沮喪。
  「她像夏天的花,冬天的雪。」白琉璃字斟句酌的對無心說道:「她沒什麼用處,可是因為有了她,風景才好。」
  抬手作勢去拍無心的肩膀,他一本正經的下了命令:「不要讓她走。三個人過日子比較好,兩個人太無聊了。你這張老臉我看了幾十年,現在真是懶得再看。」
  無心一揮手:「那你就滾回山裡去!」
  話音落下,他身邊桌上的搪瓷杯子凌空飛起,開始在他的後腦勺上敲鼓。他一動不動的硬挺著,對於白琉璃是既不驅趕也不求饒。下意識中,他也認為自己是該疼一疼的。
  蘇桃天天出門,直奔走了一個禮拜,才算過了體檢一關。
  她在體檢當中一直是不大配合,暗暗的希望自己會被淘汰下去,可誰知道她竟會有那麼標準的身高和體重,那麼結實的骨骼和皮肉——憑著她的條件,上天入地都夠了!
  政審的事情她插不上手,只能住在旅社裡等消息。其實也不必等,因為田叔叔已經拍了胸膛做了保證,必能讓她穿上一身嶄新軍裝。
  蘇桃茫茫然的,有時候往遠了想,想到兩年三年之後,心裡有一點快樂;有時候想得近,想到兩月三月之後,又恨不能痛哭一場。
  無心既不回首往昔,也不展望未來,天天只是琢磨著給蘇桃弄點好吃的,一副「不過了」的氣派。蘇桃唉聲歎氣的吃胖了,臉蛋白裡透紅的飽滿著,一雙眼睛也是黑白分明。她買了一條新手帕,天天把白琉璃擦成玉雕。白琉璃夜裡把腦袋擠到她的頸窩裡,蘇桃輕輕摸著他的脊樑,在黑暗中去問對面床上的無心:「蛇的壽命很長吧?」
  無心答道:「長。」
  蘇桃又問:「等我當完兵了,白娘子是不是就長成大蛇了?」
  無心受不了她的暢想,把臉埋在被窩裡答道:「是。」
  蘇桃又道:「我走了之後,你別欺負夜貓子。它通人性的,你總打它,它不傷心嗎?」
  無心在被窩裡喘氣,喘得像是在哭:「嗯。」
  蘇桃不問了,噙著眼淚看窗外星月流轉。看著看著,一個月過去了,兩個月也過去了,到了第三個月,這一年的冬季徵兵正式開始,老田也把她又帶了出去。這時她已經從田叔叔那裡得到了全新的身份,混在大批應徵入伍的青年男女之中,她把先前走過的步驟重新又走一遍,然後順順利利的得到了一張入伍通知書。拿著入伍通知書,她知道除非有人翻屍倒骨的去刨她的祖墳,否則任誰也挑不出她的問題了。她脫胎換骨重新做人,已經成了一名光榮的解放軍戰士。
  拿到入伍通知書之後不久,她又得到了一身新軍裝。軍裝尺寸正好,無心第一次看她穿正合身的衣服,單是一個合身就讓她好看了許多。鼓著腮幫子站在無心面前,她囁嚅著說道:「田叔叔說今年入伍時間早,下個禮拜他就要帶我走了。」
  無心說不出別的話來,彎腰為蘇桃抻了抻軍裝下擺,他沒話找話地問道:「用不用再剪一次頭髮?去理髮店,讓人剪得好看一點兒。」
  蘇桃把臉一扭,嘟嘟囔囔:「花那錢幹什麼?進了軍隊會有人給免費剪的。」
  無心硬著頭皮扯閒話:「別給你剪成禿小子。」
  蘇桃垂下了頭,從喉嚨裡咕嚕出聲:「禿就禿吧,反正也沒人看。」
  無心苦笑了一下:「是,至少我是看不到了。」
  然後他微微彎腰,失控似的狠狠抱了蘇桃一下。蘇桃現在用洗髮膏洗頭髮了,頭髮香噴噴的又黑又亮。無心把鼻尖蹭進她的頭髮裡吸了一口氣,也說不出對她是怎樣的一種愛,總之她還沒離開他,他已經惦念的要死了。
  到了臨行前的最後一夜,蘇桃和無心擠在了一張小床上。旅社的暖氣燒得不好,夜裡尤其更涼。蘇桃像往常一樣背對著無心側身躺了,睜著眼睛不睡覺。她忽然想起自己已經和無心同床共枕了許久許久,並且下定決心要一輩子都在一起了,可是雙方居然連個嘴都沒親過。
  她從來沒想過要和無心親嘴,腦子裡根本就沒有過那個念頭,然而此刻她擠擠蹭蹭的翻身面對了無心,發現無心也是同樣的沒有睡。
  隔著一層襯衫,她試試探探的抬手摸了摸無心的胸膛。這胸膛被她依靠過無數次了,或是休息或是取暖,已經完全沒有了神秘色彩。左手張開五指撫上他的心口,她沒有留意到手掌下的平靜,只是仰頭對著無心的眼睛出神。
  無心向她笑了一下:「怎麼不睡?明天不是還要起早出發嗎?」
  蘇桃輕聲答道:「咱們說定了,你等我兩年,不能再反悔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