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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1節

  不等蘇桃阻攔,他已經開門走了出去。幾分鐘之後他真回來了,端著一隻搪瓷茶缸,茶缸裡面放著兩支半融化的雪糕。雪糕比紅豆冰棍貴了一倍,平時是不大買的。單腿跪在床上,他把茶缸遞向蘇桃:「趕緊吃,再不吃就全化沒了。」
  蘇桃接過茶缸,拿起一支舔了一口,舔完之後抬頭對著無心笑:「真好吃。」
  無心湊回她身邊坐下了:「先吃,吃完了再說話。」
  蘇桃把雪糕送到無心嘴邊,無心小小的咬了一口。咬過之後蘇桃不收手,無心只好小小的又咬了一口。
  蘇桃收回雪糕一舔,低聲重複了一句:「真好吃。」
  在丁小甜身邊,她是不敢輕易點評食物的。一旦她舔嘴咂舌的說好說壞了,丁小甜便要義正詞嚴的說她「滿腦子都是吃吃玩玩的資產階級思想」,又讓她「把嘴閉上,不許放毒」。如今回到無心身邊,她像只小鳥終於抖散開了羽毛,週身都是清涼自在的風。變本加厲的把兩支雪糕讚美了一頓,她由著性子吃鳥食,東啄一下西舔一下,最後像要對誰示威似的,她還唆了唆兩根帶著奶香的木棍。
  無心握住了她的手,她歪頭枕上了無心的肩。兩人全都長長的伸了腿,無心聽她講述方纔的歷險記。當時險是真險,可事後回想起來,卻又帶了一點傳奇色彩,彷彿不甚真實。
  講完最後一句,兩人都沉默了片刻。蘇桃張開五指,和無心比了比巴掌的大小,同時小聲說道:「以後,咱們再也別分開了。」
  無心合攏手指攥住了她的手:「好,不分開。」
  蘇桃感覺自己說的還是不夠準確,所以加以強調:「我們一輩子、永遠、總在一起。」
  無心留意的看了她一眼,看她還是孩子的臉。十幾歲的小姑娘,真懂得什麼叫做一輩子嗎?無心想她是不懂的,但不管她此刻懂不懂,他都先答應著了:「好,總在一起。」
  蘇桃的心中還沒有愛情的概念,她只是覺得無心最好,自己最想和無心在一起,在一起就安心,不在一起就惶恐。既然無心答應了她,她便心滿意足的別無所求。歡歡喜喜的跪在床上,她開始和白琉璃玩。而白琉璃生前不曾戀愛,死後略微的開了點竅,剛才聽了蘇桃和無心的一番對話,他咂摸來咂摸去,感覺很有意思。
  在蘇桃拿著小手絹給白琉璃擦身之時,紅總與聯指之間的大決戰,由兩群百無聊賴的巡邏隊員,在機械學院側門外拉開了序幕。
  紅總一方來了一名幹事,很巧妙的激怒了聯指的巡邏隊長,被隊長用板磚進行遠距離打擊,正好拍在了鼻樑上。幹事立刻抹了自己一臉鼻血,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一旦有人掛了彩,這場嘴仗的性質就起了變化。雙方越過界線開始對打,打到最後,紅總一方出了人命,死了個十六歲的孩子。陳大光在旅社裡聽聞了這個消息,樂得一拍巴掌,仰天長笑。
第183章 大決戰
  在陳大光的徹夜調遣之下,紅總的隊伍無聲無息的大集合了。來自石家莊等地的援兵也不顯山不露水的暗暗抵達文縣周邊,最新式的武器全被藏在不見天日的隱蔽處,隊伍口令每小時變化一次,嚴防聯指的奸細刺探軍情。
  死於機械學院側門的十六歲孩子被人收拾乾淨了,身上還覆蓋了紅總的旗幟。他成了紅總的烈士,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當戰鬥準備全部就緒之後,陳大光大張旗鼓的為他舉行了治喪遊行。
  遊行以一輛嶄新的解放牌大卡車開路,卡車上的樂隊把一曲哀樂演奏的驚天動地。緊隨其後的便是靈車。靈車被黑紗和白花裝飾滿了,車頭懸掛著孩子的大幅遺像。孩子是個活潑孩子,在相片上笑得有牙沒眼,讓人沒法把他和靈車上被旗幟包裹著的小屍體聯想到一起。
  靈車之後,跟著上萬人的送葬隊伍。前方哀樂淒涼,催人淚下;後方的口號聲則是震天撼地,催人尿下。總而言之,一望無際的隊伍直奔文縣主要大街,殺氣騰騰的要讓聯指「血債血償」。
  文縣如今已經是聯指的地盤,只不過是因為要和談,才開了個口子放陳大光等人進城。如今紅總的人居然蹬鼻子上臉的鬧了遊行,聯指自然不能坐視。道路兩旁的樓房,一色五十年代建造的蘇聯式建築,如今窗戶全開了,鋼筋焊成的巨大彈弓立到窗前,接二連三的往外發射板磚。彈弓力度驚人,一磚打到身上,能拍出人的內傷。遊行隊伍立刻亂了形狀,而打頭的大卡車看到前方來了一隊聯指戰士要攔路,司機立刻一踩油門,「轟」的一聲直衝向前,當場碾死了兩個人。
  在遊行隊伍被板磚打得滿街竄之時,紅總的武裝隊伍趁亂出現,而提前佈置在附近樓頂的重機槍也亮了相,開始對著窗口進行掃射。在一鍋粥似的大街上,兩派的大決戰開始了。
  城內槍一響,城外也亂了套。陳大光切斷了全縣的電話線電纜,小丁貓暫時與城外戰場失去了聯繫。但小丁貓也不是吃素的,電話線一斷,他立刻啟用了無線電台,調兵到文縣外圍,想要關門打狗,在文縣內部解決掉陳大光。可惜他儘管想得美,陳大光卻不肯束手待斃。紅總和附近城市的軍校有了聯繫,軍校學生把坦克一路開上戰場了。
  紅總在城外開了炮,聯指在城裡也開了炮。一門加農炮瞄準了陳大光所在的二層旅社,一天之內發射三百發炮彈,把旅社轟得渣都不剩。
  陳大光衛兵眾多,行蹤不定,不怕炮轟。無心和蘇桃則是躲入一戶民居。民居裡的居民早逃出文縣了,留下的空房子清鍋冷灶,窗戶被磚頭砌了一半,目的是防流彈——如今坐在家裡卻被流彈打死,也不是很稀奇的事情。
  兩個人全都不敢上炕,因為一層磚頭也未必擋得住子彈,走獸似的靠在炕邊席地而坐,好在外面正是秋老虎肆虐之時,地面絲毫不冷。兩人相聚的好日子剛過了兩天,還沒過新鮮勁兒呢,就遭遇了新的大戰。如今別說吃雪糕了,棒子面窩頭都沒地方找去。
  饑一頓飽一頓的熬到夜裡,兩個人從炕沿露出眼睛,透過半截玻璃窗往外看。夜空之中閃爍著一道一道的火光,是子彈飛或者炮彈飛。爆炸聲晝夜不息,沒有人能安心入眠。
  無心怕蘇桃害怕,把她摟到胸前捂著耳朵;蘇桃怕白琉璃害怕,但是找不到他的耳朵,只好把他整個兒抱進懷裡。白琉璃暫時倒是沒有出去看武鬥的打算,因為發現戀愛比武鬥更有趣。他等著無心和蘇桃再說幾句「在一起」之類的話,可是兩個人都沒再提。
  昏昏沉沉的混過一夜,到了天明時分,無心帶著蘇桃出去找食。商店全都關門了,好在他們所處的位置偏僻荒涼,走出不遠有條小河。無心跑去河邊抓了一串大肥蛤蟆。拎著蛤蟆回了住處,他關了院門,把蛤蟆宰了扒皮;蘇桃則是把廚房裡的土灶點燃了,提前燒起了一鍋水。粉紅色的蛤蟆肉扔進鍋裡,倒是煮出了油汪汪的一鍋湯。兩人都餓極了,守著大鍋連吃帶喝。蘇桃起初還有點兒猶豫,無心安慰她道:「放心吃吧,又不是癩蛤蟆。再說癩蛤蟆扒了皮,也是一樣的能吃。」
  蛤蟆肉剛吃了一半,不遠處轟然一聲巨響,正是胡同外面落了炮彈。黑色硝煙鋪天蓋地的遮住了遠方朝霞。無心一把抓起書包,一把扯住蘇桃,出了門就往胡同尾巴跑。他先跑,其餘各家的居民回過味了,慌裡慌張的也跟著跑。
  全縣已經沒有安全的藏身之處,僅有的防空洞也被武裝隊伍佔據了。整條胡同的人心有靈犀,一起奔到了河畔野地。其中有嚎啕的有癡呆的,還有一個嚇得發了瘋,哭哭笑笑聲震雲霄。
  無心和蘇桃裝著半肚子蛤蟆肉,半飽不餓的坐在河邊耗時光。最後無心小聲說道:「我們還是去找陳大光吧。陳大光雖然目標大,但是守衛也嚴,肯定比我們更安全。」
  蘇桃一點兒主意都沒有,跟著無心站起身溜過人群,兩個人像是屬黃花魚的,貼著牆根悄悄逃了。
  無心費了不少的勁,終於在一處廢棄的火車隧道裡找到了陳大光。陳大光一天一夜沒合眼了,然而精神煥發,根本沒空搭理無心。無心向人要了兩個麵包,和蘇桃分而食之,然後很識相的抱著膝蓋坐在角落裡,不出聲也不添亂,一坐又是一整天。
  到了夜裡,兩人朦朦朧朧的要睡,耳邊聽得有人說道:「報告司令,第一批隊伍開始進攻縣招待所了!」
  陳大光聲若洪鐘地答道:「好!」
  無心似睡非睡,心想紅總竟然已經打到了聯指總部,難道小丁貓要完蛋了?
  未等他想出眉目,頭頂忽然起了一聲怒吼。他打了個激靈,睜開眼睛就見隧道之中一片忙亂。連忙把蘇桃也推醒了,他起身問道:「陳主任,怎麼了?」
  陳大光往腰間掛了幾枚手雷:「撤退!」
  在衛兵的護送下,無心背起睡眼惺忪的蘇桃,跟著陳大光往隧道外的荒野地裡跑,一群人跑成了草上飛,兩隻腳恨不能不落地。一鼓作氣跑到安全地帶了,陳大光喘著粗氣趴伏在草窠子裡,通信員則是擺起電台迅速發報。無心蹲在陳大光身邊,就聽他氣喘吁吁的自言自語:「媽的,想堵老子?門兒都沒有!」
  隧道方向很快起了槍響,陳大光紋絲不動,直到通信員向他通報了最新戰況。帶著剛被蚊子咬出的一身大包起了立,陳大光一馬當先的返回隧道。企圖進入隧道偷襲陳大光的聯指戰士已被紅總的援兵盡數擊斃。隧道通體成了黑色,燙如火炭,是被聯指用火焰噴射器燒灼過了。
  隧道是住不得了,無心隨著陳大光換了地方。心驚膽戰的熬過一夜,翌日依舊是戰火連天。聯指顯然是真落了下風,因為紅總的隊伍裡應外合,已經佔據了大半文縣。
  陳大光有一點「狡兔三窟」的意思,每隔幾個小時便要換一次陣地。無心跑不動了,帶著蘇桃在一處斷壁殘垣後休息。斷壁殘垣就在縣招待所的後方,招待所裡還有人在抵抗,但是據說小丁貓等人已經早撤了。
  到了下午,無心餓得發昏,蘇桃作為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更是耐不住饑。無心急了,又聽招待所一帶已經槍聲疏落,便打算帶著蘇桃過去碰碰運氣。如果招待所已被紅總攻克,自己也能進去找點吃喝。
  他很謹慎,帶著蘇桃在瓦礫堆上匍匐前進。一點一點的挪到了招待所一側,無心和蘇桃從坍塌了的圍牆中,意外的看到了丁小甜。
  院內亂七八糟的壘著沙袋,丁小甜就趴在一堆沙袋後面,正在遙遙的對著院子另一側的戰友喊話。院子裡已經沒有多少人了,丁小甜的身邊躺著兩具屍首,都是中彈而亡的青年。而丁小甜喊完話後一回頭,忽然看到了煙熏火燎的蘇桃,登時愣了一下。
  蘇桃也是一怔,但隨即小聲開了口:「你還打啊?你快跑吧!」
  丁小甜本來就丑,如今塗了滿臉煙塵,更醜了。抱著衝鋒鎗又狠狠的看了蘇桃一眼,她開了口,嗓子啞得像個男人:「別往前走,前頭還有我們的人。」
  蘇桃知道她心腸不壞,甚至是個好人。忽然想起她對自己的好處,蘇桃幾乎著急了:「小丁貓都走了,你還留?你傻呀?」
  丁小甜彷彿已經不屑於解釋,對著蘇桃笑了一下,她的神情堪稱平靜:「殺了我一個,還有後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