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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節

  然後他抬起了頭:「丁同志,菜刀是不是被敵人安裝了遙控裝置?要不然它怎麼能說飛就飛?」
  小丁貓深沉的一點頭:「陳大光毫無談判的誠意,居心險惡之極。不過今天的事情你不要對外說,我自有安排。」
  顧基打了個噴嚏:「現在夜裡冷了。」
  小丁貓笑而不語,夜裡不冷,是屋內的鬼魂讓空氣降了溫度。像獵人貯存武器彈藥一樣,他學了岳綺羅的法子,貯存鬼魂。對於人類來講,鬼魂是種看不見的力量,也許微弱,但畢竟是力量。方纔他放出鬼魂困住菜刀,現在他抬起了手,正要效仿岳綺羅虛空畫符收回魂魄。但是手指在空中頓了頓,他捂著心口背對了顧基。
  岳綺羅的法子是不能常用的,用得多了,他會感覺岳綺羅正在自己的心中緩緩復活、東奔西突。
  「顧基,你回房休息吧。別人問起你的傷,你扯個謊,別說實話。」他如是說道。
  顧基乖乖的起身離去。而小丁貓鎖了房門關了電燈,走到桌前撕下幾條白紙。擰開一瓶墨水,他把指尖伸入瓶中蘸了蘸,然後在紙上龍飛鳳舞的畫符。
  他的辦法是繁瑣了一點,使用時比不得岳綺羅瀟灑自如,好在沒有觀眾。紙符刀片似的斜飛出去,飛到鬼魂所在之處忽然一滯,隨即飄然而落。小丁貓繞過桌子撿起一張張紙符,把紙符用膠水全粘貼在了菜刀上。菜刀上附著邪氣沖天的鬼魂,不知是它斬殺過什麼妖物。小丁貓以毒攻毒,用紙符裡的鬼魂阻住了菜刀裡的鬼魂。
  小丁貓上輩子和鬼打了太久的交道,以至於他這輩子對於鬼神之流毫無興趣。心思從菜刀轉移向了陳大光,他認為還是人有意思。與人鬥爭,其樂無窮。忽然抄起桌上的電話,他找到了李作誠,讓對方趁夜調兵,設法暗暗包圍陳大光所住的二層旅社。
  他忙著,陳大光也沒睡。旅社樓後挖了深坑,因為他剛剛得知全縣的電話線電纜都從他的腳下過。幾名技術高超的工人守在地面,隨時預備下坑施工,建立一個地下竊聽站。
  所有的人都很忙,即便身體清閒,精神也是緊張的。只有丁小甜的革命熱情一落千丈,還在和蘇桃唧唧咕咕的耍嘴皮子。蘇桃死不認錯,也不肯順著她的意思和無心一刀兩斷;她去食堂打了一份土豆片炒肉,當成晚飯兩個人吃,蘇桃不思悔改,還把肉全挑著吃了,掛著滿臉的眼淚也不擦。丁小甜被她搞得很疲倦,頗想再揍她一頓。
  兩人一宿無話,到了翌日清晨,丁小甜整理了身心,嚴肅了表情,勉強把思想境界恢復到了往昔的高度。把蘇桃反鎖在房裡,她隨著小丁貓杜敢闖出了發,要去機械學院和紅總談判。
  蘇桃趴在窗口向外望,眼看他們上車走遠了,就開始在屋裡轉圈,想要逃走。忽然推開窗戶又把腦袋伸了出去,她見招待所院內雖然安靜,但是偶爾也有人來人往,是容不得自己順著排水管子爬窗戶下去的。
  正當此時,一個影子立著腳尖橫挪過來了,正是鮑光扛著拖把,要來擦拭水泥花壇的邊沿。揚著腦袋一個亮相,鮑光正和蘇桃對了眼。蘇桃慌不擇路,對著鮑光做了個口型:「救命。」
  鮑光怔了怔,隨即像沒看見似的垂下頭,繼續幹活。
第182章 逃離招待所
  蘇桃見鮑光不理睬自己,只好悻悻的縮回了腦袋。她總覺得自己和鮑光是同命相憐的人,文化大革命像是一部粉碎機,粉碎了她的家庭,也粉碎了鮑光的人生。她比鮑光強在不必裝瘋賣傻、勞動改造,而鮑光比她強在親人俱全、家庭尚存。
  鮑光用濕淋淋的拖把擦了水泥花壇,然後扭著大秧歌回到樓內沖洗拖布。他瘋得很有分寸,一般只跳革命舞,唱革命歌——其實他本來也是投錯了胎,男人殼子裡藏著個能歌善舞的女人靈魂。先前礙於身份,他是不敢唱也不敢跳,如今好了,他身為瘋子,可以明目張膽的捏著嗓子唱李鐵梅了。
  把拖布架到窗口晾在太陽下了,他暫時得了清閒,一路扭進了他的專用辦公室。他的辦公室乃是一間背陰的雜物間,裡面放著無數笤帚拖布以及淪為抹布的破毛巾。關上房門對著牆角,他嘴裡還在咿咿呀呀,但是表情嚴肅了,是個猶豫不決的模樣。末了上前幾步彎了腰,他巧妙的挪動了無數破爛,不知從哪個老鼠洞裡掏出了沉甸甸的一大串鑰匙。
  能夠捨了臉皮裝瘋自保的人,當然不會是傻瓜。在針對他的大字報貼出的第一天,他就耗子過冬似的藏起了體己,比如當時能弄到的錢,包括公款和私款;以及糧票,包括地方和全國;還有全招待所的備用鑰匙。反正當時上下一團亂麻,誰也管不得誰了。從鑰匙串上解下一枚小鑰匙,鮑光又遲疑了一下,隨即把鑰匙揣進了褲兜裡。
  把他的破爛重新一層層的安放好,他抄起兩條大抹布,打開房門一路高歌而行,繼續勞動去了。
  蘇桃在房內枯坐許久,中午吃了丁小甜留給她的一紙包餅乾——她平時最愛吃餅乾的,可是如今嚼的滿嘴烏煙瘴氣,木渣渣的毫無滋味。一顆心東跳一陣西跳一陣,讓她慌得站不穩坐不住。
  及至到了下午,她含著一塊忘了嚼的餅乾,開始直著眼睛發呆。走廊裡響起了鮑光的歌聲,招待所的牆壁全用油漆刷了半人高的牆圍子,鮑光隔三差五的就要把牆圍子擦拭一遍。歌聲距離蘇桃越來越近了,忽然「嗷」的起了個高調,高調之中夾雜著「卡噠」一聲輕響。蘇桃木然的扭頭一望,卻是發現門上的暗鎖已然開了!
  歌聲越來越遠,而蘇桃站起了身,順手抓起了丁小甜丟在床上的一隻聯指紅袖章。走去拉開房門向外望了望,走廊裡暗沉沉的沒有人,只有鮑光在盡頭幹活。
  蘇桃心裡明白了,但是不敢道謝——無論自己能不能成功逃離,都不可以暴露鮑光的行為。鮑光是無處可逃的,他還得在招待所掙出自己的一日三餐。
  轉身關了房門,蘇桃做了個長長的深呼吸。把亂跳的心臟壓到胸腔最深處,她一邊套上聯指紅袖章,一邊昂首挺胸的走向樓梯口。平平靜靜的出了大樓,她目不斜視的直奔院門。守門的兩名衛兵絲毫沒有阻攔她的意思,因為她的服裝與袖章、神情與態度,都是典型的「自己人」。
  蘇桃不喘氣,一喘氣心就要往亂裡跳,心一亂,腳步也要亂。咬緊牙關走在光天化日之下,她頭頂懸著一把劍,一步一步像是走在了刀鋒上。身後忽然起了汽車聲音,而且是小車。聲音越來越近了,她閉了閉眼睛,心想難道是談判已經結束了?身後的車裡又坐著誰?
  她的兩隻手變成了冰涼,手臂的關節都僵硬了。一輛黑色小轎車從她身邊緩緩經過,裡面當然坐著不凡的人物,但是和她沒有關係。
  冷汗順著她的鬢角往下流,一直趟進領口裡。盛夏時節,一聲車響卻是凍透了她的身體。她在路口拐了彎,一邊往小路上走,一邊摘了手臂上的紅袖章。胳膊腿兒都是硬的,走不利落,於是她開始跑,朝著機械學院的方向跑。機械學院已經可以算作是紅總的地盤,她只要見了紅總的人,就一定能夠打聽出無心的下落。
  在蘇桃穿大街走小巷之際,陳大光和小丁貓已經在機械學院的大會議室裡談崩了。
  雙方都是沒誠意,都是獅子大開口。陳大光話裡話外透出的意思,已經是在暗示小丁貓滾回保定。小丁貓涵養極好,一根接一根的吸煙,旁邊的杜敢闖也是深藏不露。只有丁小甜聽不下去了,藉故出去獨自散步。在她心目中,紅總是徹頭徹尾的反革命組織,和這樣一個組織組成革命大聯合,簡直就是給聯指抹黑。
  到了傍晚,談判毫無進展的告一段落。小丁貓和陳大光一團和氣的起立握手,心裡則是統一的在琢磨如何打響第一槍。無緣無故的動武,總像是有點兒理虧,將來上頭派人下來調查了,說著也不硬氣。陳大光恨不能懇求小丁貓給自己一個大嘴巴,而小丁貓也頗願意承受陳大光的一記耳光。
  兩位大頭目談笑風生的出了會議室,與此同時,蘇桃也到達了機械學院的側門。聯指的巡邏隊走到此處就自動的向後轉了,因為以側門為界線,對面正站著紅總的巡邏隊。
  蘇桃和聯指的隊伍走了個頂頭碰。隊伍中的隊長履行職責,立刻攔住蘇桃,先讓她背了一段毛主席語錄,然後盤問她從哪來到哪去。蘇桃做賊心虛,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又見幾米之外的人員全帶著紅總袖章,自己面前橫著的只有一小隊聯指戰士。支支吾吾的答了幾句,她瞅準巡邏隊中的一處縫隙,忽然拔腿衝鋒,一頭撞破人牆衝向了前方。兩邊的人立時全都愣了,而蘇桃一邊飛跑一邊喊道:「我找陳大光!」
  此言一出,紅總的巡邏隊中有一個小伙子認出了她:「哎?你不是原來在革委會看大門的丫頭嗎?」
  蘇桃氣喘吁吁的停在了小伙子面前,急急地答道:「是我,我和無心走散了。我——」
  未等她把話說完,對面的聯指戰士起了吼聲:「回來!你到底是什麼人?是不是他們派出來的奸細?」
  此言一出,紅總立刻針鋒相對的罵上了:「你說誰是奸細?她是我們紅總的人,輪得到你們盤問?」
  聯指方面立刻有了回應:「放你媽的屁!她是從哪邊跑出來的?」
  雙方隔著一道側門寬的距離,開始扯著喉嚨對罵,本來就是生死仇家,如今雖然礙於談判,不好動刀動槍,但是動動嘴皮子還是不成問題的。三五分鐘之後,他們罵著進入石器時代,開始互相撿了石頭投擲。蘇桃得了小伙子的指示,撒丫子往前方繼續狂奔。跑過了一條大街之後,她找到了被紅總徵用為司令部的二層旅社。一名軍裝整齊的幹事從裡往外走,抬頭一見蘇桃,登時開口驚道:「喲,你不是原來在革委會看大門的丫頭嗎?」
  蘇桃跑得直嚥唾沫,否則心臟會一直跳到喉嚨口:「我……我從聯指逃出來了,我要找無心……」
  幹事眼珠一亮:「你是從聯指逃出來的?沒人追你?」
  蘇桃抬手向後指,語無倫次地答道:「他們在側門正罵著呢。」
  幹事好像想起什麼美事似的,無暇多聽,拔腿就走。蘇桃則是被門口的衛兵攔了住,不得入內。站在樓下向上望,她漫無目的的喊道:「無心!我來了。」
  一聲過後,二樓上的一扇窗中立刻伸出了無心的腦袋。隨即肩膀出來了,一條腿也出來了,無心從二樓窗戶直接向下一跳,從天而降的落在了蘇桃面前。
  兩人對視一眼,無心笑了,蘇桃也笑了,小聲說道:「累死我了。」
  無心拉著她的手轉身往樓裡走,一直把她帶到了二樓的房間裡。開了一瓶汽水送到蘇桃手中,他又擰了一把濕毛巾。彎腰站在蘇桃身邊,他一手托著她的後腦勺,一手托著毛巾,給她仔仔細細的擦了一遍臉。然後蘇桃接過毛巾,又把耳朵脖子也擦了擦。
  氣氛是不可思議的恬靜,彷彿兩個人一直在一起,從未分開過。蘇桃脫了鞋,盤腿坐在小床上。白琉璃本來正在睡覺,這時受了驚動。從枕頭下面探出了頭,他很意外的看到了蘇桃,立刻高興的吐著信子湊上去了。
  無心雙手把他捧到了蘇桃的腿上,自己也緊挨著蘇桃坐下了。蘇桃一手握著汽水瓶子,一手輕輕摸著白琉璃的圓腦袋。白琉璃天天守著一個愁眉苦臉的無心,一隻一廂情願的貓頭鷹,煩得幾乎要死。如今終於領略到了一點少女的柔情,他心裡登時愉快了許多。
  無心偏著臉,望著蘇桃微笑,笑著笑著他下了床:「你等等,我出去一趟,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