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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4節

  丁小甜看了蘇桃一眼:「你不要管,洗好了就回房去!」
  蘇桃乖乖的潑了水晾了衣裳,然後轉身回了收發室。她可不敢管閒事了,她連一個無心還救不出來呢。
  丁小甜眼裡不揉沙子,站在大太陽下逼問小男孩的來歷。小男孩仰著一張乾乾淨淨的小娃娃臉,一雙大圍棋子似的黑眼珠閃爍著可憐兮兮的水光,翹鼻子小嘴唇,可愛是可愛極了,但是可愛的過了火,幾乎顯出了幾分突兀。對著丁小甜鳴叫了一聲,他眼看對方不肯放了自己,情急之下扭頭伸嘴一啄,兩排牙齒正是啃上了丁小甜的手背。丁小甜猝不及防,吃痛鬆手。而小男孩轉身一步躥出老遠,隨即東倒西歪撒腿就跑,兩條手臂緊緊的貼在身體兩側,雖然步伐無比的凌亂,上身卻是紋絲不動。丁小甜揉了揉手背,追出去再瞧,就見小男孩的背影閃閃爍爍,時有時無的出沒在沿街的大樹之後。街角忽然騰空飛起一隻大貓頭鷹,小男孩隨之不見了蹤影。
  丁小甜莫名其妙,還想追究,但是時間又不允許,自己已然在革委會裡耽擱了太久,必須去找杜敢闖接受新工作了。
  丁小甜是走了,但她留下了看守作為耳目,繼續監視蘇桃的一舉一動。蘇桃老老實實的抄語錄寫匯報,晚飯是看守敲窗戶送給她的,她不消人吩咐,在吃喝之前高聲敬祝,又念了一段語錄,唱了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該做的儀式都做齊了,她才坐在窗前,開始享用她的一份雜合面饅頭和鹹菜絲。及至天色一黑,她悄無聲息的打開窗縫,把白琉璃又放出去了。
  白琉璃最近因為又要蛻皮,所以有些懶洋洋。身上捆著小紙條和鉛筆頭,他慢吞吞的游出窗口,往無心的小監獄走。剛走到半路,便又遇見了大貓頭鷹。
  大貓頭鷹雖然看不見鬼,但是很會追蹤鬼魂。蹲在牆頭徒勞的等了好幾夜,今日白天他變成人形,就感覺革委會的收發室裡藏著一股子淡極了的陰氣,想要靠近了瞧一瞧,卻是被個粗壯的女將一把抓住。倉皇逃走之後,他趁著夜色又回來了。炯炯雙目忽然瞧見地上的白蛇,他高興之極,拍著翅膀從天而降,心想自己只要一叨蛇尾,必定就能引來陰魂。不料白琉璃處在蛻皮的時期,雖說他本質上並不是蛇,可既然寄居在了蛇身體裡,免不得也要沾上幾分蛇氣。蛇在蛻皮之時週身不適,沒有脾氣好的,白琉璃也不例外。一見貓頭鷹捲土重來故技重施,他當即掙出蛇身發動念力。貓頭鷹銜著蛇尾巴還沒有合嘴,忽覺一陣涼氣直滲入層層羽毛深處。身體立時凍僵了似的動不得了,他張著大嘴,伸著爪子直通通的跌倒在地。
  白琉璃把貓頭鷹和自己的蛇身一起運起,直奔無心的牢房而去。無心如今除了胖揍管夠之外,其餘再沒有管夠的。他打算把貓頭鷹從窗戶上的鐵柵欄間塞進去,讓無心吃了補補身體。
  無心如今每天都忙得很,丁小甜恨他如仇,再忙也不忘收拾他。一有批鬥大會,必定把他當成流氓推上台亮亮相,引得台下的看客們指指點點。上台的次數久了,他有了一點小名氣,一聽說街上要鬥流氓了,比較清閒的婦女群眾們必定蜂擁而來,喜氣洋洋的專為了看無心。有時候他在台上被人單拎出來罵一頓打一頓,觀眾們睜著眼吸著氣,都感覺美男子挨揍,是場富有刺激性的好戲。
  白琉璃把貓頭鷹從窗外往裡塞。貓頭鷹太大了,兩條大腿擠在柵欄之間,而白琉璃又不是力工,讓他憑著意念賣力氣,實在是太難為了他。無心扶著牆站起身,東倒西歪的走到窗前:「白琉璃,你給我帶了什麼東西?」
  白琉璃直接穿牆而入:「是只大貓頭鷹,上次就是它啄傷了我的尾巴。你扒了它的皮吃肉吧。」
  無心嚥了口唾沫,抓著貓頭鷹的兩隻爪子就往裡拽:「好主意。白琉璃,沒想到你這麼關心我,我還以為你又去看打仗了。」
  白琉璃把自己的蛇身送進了房內。而貓頭鷹此時略略恢復了一點知覺,就覺自己週身快被鐵欄擠壓變形,一身的羽毛全被蹭了個亂七八糟。正想扇動翅膀做一點掙扎,不料無心抬腳踩住窗台,雙臂猛一用力。一聲輕響,羽毛紛飛,他已經被無心拽進房了。
  入夜之前下了一陣小雨,房屋沒關窗戶,所以無心凍得雙手冰涼。快樂的把大貓頭鷹摟到懷裡,他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手捏著貓頭鷹的尖嘴,一手掖到貓頭鷹的翅膀下:「嘿嘿,又是你?」
  話音落下,他把舌頭長長的伸出去,在嘴唇四周舔了一圈。鬆開對方的尖嘴,他開始用手指去拔貓頭鷹脖子上的羽毛。貓頭鷹看他要以殺雞的手法對待自己了,嚇得肝膽俱裂。而無心拔著拔著,忽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用兩條腿把貓頭鷹夾住了,他解下白蛇身上的紙筆,展開了去看上面小字。一邊看一邊又問:「白琉璃,那個丁秘書真沒欺負桃桃?」
  白琉璃懸在了他的頭頂上:「她還好,只是每天逼著桃桃抄書跳舞打拳唱歌。哦對了,她今天還帶桃桃去洗了澡。無心,為什麼桃桃不用香料,皮膚也是香的?少女都很香嗎?」
  無心把紙條摁在貓頭鷹的腦袋上,捏著小鉛筆頭寫回信:「你可以去聞一聞丁秘書。」
  白琉璃一本正經地答道:「我聞不到,我沒有和丁秘書睡過覺。」
  無心寫著寫著停了筆,仰起頭思索片刻,低頭繼續寫:「白琉璃,我不能再留在這裡了。你知道,我的傷好得太快,已經引起了他們的懷疑。我打算帶桃桃走。剛才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鋼廠裡面鋪著鐵軌,有專用的車皮直通豬頭山礦區。如果火車還通,我們就扒火車走;如果火車不通,我們也可以沿著鐵軌走。你在縣裡見過火車道嗎?沒有吧?我猜火車道的沿線一定是很荒涼,應該沒有人煙。」
  白琉璃低頭看他,發現他瘦了:「你打算怎麼逃?」
  無心搖了搖頭:「你讓我想一想。」
  白琉璃不知道無心能走哪條路。革委會的大門前總不斷人,後院的院牆前一陣子被炮彈轟出了一個豁子,是無心往日出入的後門,不過豁子外面也有衛兵。讓白琉璃出手,白琉璃只能是花費時間與力量去咒死他們,可是衛兵輪換著來,他簡直不知道自己應該詛咒哪一位才合適。如果放棄咒術使用板磚,衛兵又不會像無心一樣由著他打。
  白琉璃正在盤算如何鬧鬼嚇走衛兵,不想無心腿間忽然繚繞起了淡淡的黑煙。他隨著無心一起望去,就見大貓頭鷹在煙霧中變了形狀,居然成了一個縮著肩膀的光屁股小男孩。兩隻小手抱了拳頭,他蹙著兩道眉毛向無心拜了又拜,想要求饒。而無心和白琉璃張著嘴望著他,統一的全呆了。
  最後,是白琉璃先開了口:「無心,你是偷偷的和妖精生孩子了嗎?」
  無心抬起雙手捧住了小男孩的臉蛋:「白琉璃,別胡說八道。我能不能生,你還不知道?」
  小男孩嗅著空氣中濃郁的陰氣,身體愜意之極,只是擔心被吃,精神上很受折磨。對著無心閃爍了一陣子淚光,他見無心無動於衷,便瞇著眼睛又是一笑,小嘴巴咧開了,裡面露出一條尖尖的鳥舌頭。
  無心問道:「你知不知道你很像我?」
  小男孩六神無主閉了嘴。
  無心又道:「看在你這麼像我的份上,我就不吃你了。不過你要幫我個忙,否則我今夜不吃,明夜還是要吃的。哪怕你跑到天涯海角了,我也能讓人抓到你!」
  小男孩望著他,不住的眨巴大眼睛。
  無心扯過他一隻耳朵,秘密的耳語了良久。末了抬起頭,他追問一句:「聽懂了嗎?」
  小男孩「呼——」的叫了一聲。
  無心在他頭頂拍了一下:「好了,現在馬上變回貓頭鷹。」
  在淡淡的黑煙之中,小男孩恢復了真面目。無心把雙手插在貓頭鷹的大翅膀下取暖,又和白琉璃嘁嘁喳喳的商量了一番。末了白琉璃帶著回信出了窗戶,一路游回收發室去了。
第177章 蘇桃的願望
  蘇桃趁夜從窗縫中等回了白琉璃。解下他身上的紙條看了又看,末了她效仿電影裡的地下工作者,把紙條塞進嘴裡嚼碎吃掉了。和衣上床躺好了,她細細的思量許久,末了喜滋滋的一笑,閉眼睡了。
  到了翌日,她照舊的抄抄寫寫,丁小甜有事出門,順路過來看了她一眼,見她正在伏案學習紅寶書,神情十分沉靜,便是非常滿意。
  如此平平安安的混過了一天,到了傍晚,她拉了窗簾,偷偷把白天省下的一個半窩頭用手絹包好,放進了書包裡。又將水壺也灌滿了,她彎腰從床底下撈出了正要蛻皮的白琉璃,讓他與水壺同行,一起到書包裡和窩頭作伴去。
  等到夜色濃重了,她關了電燈拉開窗簾,站在暗中靜靜的向外張望。門外的看守剛換班了,新來的一位坐在門外水泥地上,正在低頭點煙。一隻大貓頭鷹無聲的掠過窗前,蘇桃把臉貼上玻璃極力的向外望,只見大貓頭鷹收攏翅膀落在看守面前。看守彷彿是嚇了一跳,可因見貓頭鷹呆呆的站著,並不撲人,才立刻又鬆弛了身心。
  蘇桃從昨夜的紙條上得知今晚會有一隻大貓頭鷹出場。她以為憑著貓頭鷹的身量,必把看守啄得抱頭鼠竄,不料看守和貓頭鷹對了眼,互相都是一動不動。正在她焦急之際,一個腦袋忽然從下而上升到了她的面前,隔著一層玻璃窗,她先是驚駭,隨即驚喜——無心來了!
  無心看起來頗為嚇人,身體姑且不論,只說曝露在外的頭臉,兩邊耳朵全是血淋淋的,面頰也是遍佈擦傷,彷彿剛從荊棘叢中鑽過。對著蘇桃一舉手中的半截細鐵絲,他開始去撬門外的鎖頭。丁小甜對於蘇桃的本事很有數,並不打算把她當賊防,門外只掛了一枚半舊的小鎖頭,略略心靈手巧的人都能把它捅開。三下五除二的撬了鎖頭,蘇桃挎起書包拉開房門,一大步邁到了門外。
  看守還在外面呆坐,對身後的動靜不聞不問。大貓頭鷹已經拍著翅膀飛走了,蘇桃一把握住無心的手,抬眼看著他滿頭滿臉的傷,嘴唇顫了一顫,卻是說不出話。無心把鎖頭重新掛到門上,然後帶著蘇桃撒腿向後就跑。最後衝過後院牆上的一道豁口,蘇桃忙中一瞥,發現豁口外面也站著一名荷槍實彈的守衛。守衛雙眼發直,不知在盯著什麼出神。
  出了革委會大院又狂奔了兩里地,兩人漸漸放慢了速度。白琉璃脫離蛇身,成了他們的偵察兵。無心聽到前方將要有巡邏隊經過了,連忙帶著蘇桃往路邊暗處一躲。蘇桃趁機喘勻了氣,又伸手輕輕去摸無心的耳朵,低聲問道:「疼不疼?」
  無心夜裡使出吃奶的力氣掰彎了窗上柵欄中的一根鐵條,估摸著腦袋可以伸出去了,他先是脫了衣褲扔到窗外,然後光溜溜的往外擠,幾乎把週身上下蹭去了一層皮。抬手握住了蘇桃的手,他低聲答道:「不疼,皮肉傷,好得快。」
  蘇桃想他都想瘋了,如今終於又靠在了他的身邊,真有一種重生的感覺,縱算逃脫不成,雙雙死了也心甘。歪著腦袋靠上無心的肩膀,她忽然一甩辮子,把近一陣子的禁閉生活和丁小甜嚴肅老相的面孔一起甩到九霄雲外去了。
  無心警惕的注視著前方,等到前方的白琉璃轉身對他一點頭了,他拉著蘇桃站起了身:「桃桃,快走!」
  蘇桃連忙跟上了他。兩人摸著黑向前疾行,必要在午夜之前潛入鋼廠。鋼廠徹底停產之後,廠區已被武衛國改造成了一處要塞。對於無心和蘇桃來講,要塞的壞處是森嚴壁壘,危險性極高;好處是聯指人員有限,不可能像工人一樣晝夜遍佈廠區。深夜時候,定有無人的路可以通行。
  兩個人一路走走停停,末了竟是當真平安到達了鋼廠的東大門。東大門不是正門,規模很小,大門是封鎖著的,但是外面也站了兩名全副武裝的聯指戰士。無心讓蘇桃靠著工廠圍牆站住了,自己低頭四處察看。與此同時,白琉璃已經飄到一名聯指戰士的頭頂,兩條始終盤著的腿放下了,他騎在了人家的脖子上。戰士很明顯的打了冷戰,對面的戰友出聲問道:「哎,你哆嗦什麼?」
  戰士沒有出聲,因為白琉璃正在用手指輕輕叩著他的天靈蓋。他從頭頂心到喉嚨口一起緊了又緊,竟是已經發不出了聲音。
  白琉璃之所以很少在蘇桃面前肆意遊蕩,正是因為知道自己的陰氣會有多重多傷人。彎腰捧住了戰士的腦袋,他閉了眼睛,開始喃喃的唸咒。在他的咒語聲中,無心彎下腰,從牆角泥土中撿起了半截指頭粗的鋼條。無聲無息的走向前方人影,他一邊走一邊舉起鋼條,在所有人都無知覺之時,他一鋼條抽上了聯指戰士的後腦勺。只聽低低的一聲悶響,戰士頭也不回,直接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