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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2節

  如此混到了傍晚時分,丁小甜來了。
  丁小甜聽小丁貓說蘇桃發了瘋,坐在收發室裡造謠生事,他親自去看望她,結果被她撓了一頓。丁小甜看蘇桃是相當的可人疼,並且因她年紀小,所以也必定是受了小白臉的蠱惑。思及至此,她不打算去找蘇桃的晦氣,倒是認定無心是個臭流氓,恨不能像殺臭蟲似的一指頭將他碾死。未等白琉璃前去救人,她先讓手下的小將把無心押了出來。反革命流氓犯的大鐵牌子往脖子上一掛,無心糊里糊塗的就混在一大隊牛鬼蛇神之中,排隊遊街去了。他被吊了小半天,胳膊幾乎脫臼,下午又挨了一頓揍。此刻苦不堪言的走在街上,他深深的低著頭,因為唉聲歎氣的太過明顯,又被身邊的紅衛兵抽了一皮帶。
  在無心遊街的同時,小丁貓坐在臨時下榻的招待所裡,也是愁眉苦臉。嘴角叼著一根香煙,他脫了褲子,一手捏著自己的命根子,一手捏著個浸了酒精的棉球,忍痛擦拭下體的創傷。蘇桃的爪子真是厲害,把他的小肚子撓破了好幾處,左一道右一道鮮紅的,一碰就疼,還沒法向別人訴苦。他真有心不要蘇桃了,可無論是殺了她還是放了她,都讓他感覺可惜。絲絲哈哈的吸著涼氣,他疼得擠眉弄眼,心想自己還是太純潔、太稚嫩了。好在當時只解了褲子,萬一脫成精光,非被蘇桃撓成爛桃不可。
  「我是個秀才。」他又暗暗的想:「秀才遇見兵,有理說不清。我可能是長得不如無心好看,但也差不許多,不至於他是蘇桃的寶,我就是蘇桃的草。看來問題全在蘇桃身上,年幼無知,不識好歹。我先關著她,等養好了傷再和她算賬!」
  思及至此,他沒了心事。拉開抽屜找出一把小剪子,他比了比下身兩邊毛的長度,發現自己算是被蘇桃用手揪成了陰陽頭。嚓嚓嚓的修剪一番,他放下剪子提起內褲,撫平襯衫繫好外褲。畏寒似的抱住肩膀,雖然面前沒有敵人,但他還是下意識的保護了自己的肋骨。
  無心死去活來的游了小半夜的街,末了回到革委會的空屋子裡,倒頭就睡。丁小甜見收發室裡還亮著燈,就想去和蘇桃談一談心。然而蘇桃像個老蔫蘿蔔似的,也不軟也不硬,丁小甜說,她就聽;丁小甜不說了,她面無表情,也不出聲。
  丁小甜看了她這樣子,莫名的很痛心。出了收發室,她斥退身邊隨從,獨自在革委會大院裡散步沉思。正是入神之時,眼角忽然掠過一道黑影,她扭頭一瞧,卻是發現了一隻大貓頭鷹。
  丁小甜只在畫報上見過貓頭鷹,如今看到了活的,就很好奇。貓頭鷹蹲在牆頭上,一動不動的也去望她。雙方對視了片刻,貓頭鷹振翅而飛,丁小甜依然保持著扭頭瞪眼的姿勢,卻是已經中了貓頭鷹的迷魂術。
第175章 所謂感化
  收發室已經熄了燈關了門,革委會大院裡也是黑沉沉的不見一點光明。等在大門口的人被蚊子咬得狠了,忍不住走進院內去尋找丁小甜。結果到了一堵圍牆附近,他們看到了一個雕塑似的黑影。
  「丁秘書?」有人開了口:「你看什麼呢?」
  丁小甜扭頭面對著牆頭,一動不動。
  一隻手輕輕的拍了她一下:「丁秘書?」
  因為她始終是沒反應,所以輕拍漸漸轉為了重拍:「丁秘書!」
  丁小甜一哆嗦,如夢初醒的轉向了來人:「怎麼了?」
  對方恭敬的對著她微笑:「沒事,剛才看你一直對著牆頭發呆,我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丁小甜這才感覺到了脖子的酸痛,落了枕似的,將要不敢動:「你們在外面等了多久了?」
  那人擼起衣袖,藉著月光看了看手錶:「兩個多小時吧!」
  丁小甜莫名其妙的搖了搖腦袋,真不知道自己站了那麼久。回想起發呆前的那一刻,她只記得自己看到了一隻非常大的貓頭鷹。
  丁小甜等人披星戴月的走了,只留一個人持槍守門。收發室的房門從外面鎖嚴實了,丁小甜給蘇桃留了個搪瓷尿盆,杜絕了她以上廁所為名趁機野跑的機會。從玻璃窗裡向外看,能夠看到大門前的看守者,窗戶下方的木頭格子是能左右活動的,像個小小的拉門,平時用來從內向外遞信,如今蘇桃輕輕的打開了一線,把鼻尖湊到縫隙前吸了一口清涼的空氣。
  轉身回到了小床邊,她撫摸了盤在枕頭上的白琉璃。白琉璃正在思索著要不要去把無心救出來。要說救,他是能救的,但是白天看無心的意思,似乎並不急於得到自由。無心的思想一貫比他複雜,於是他打算等蘇桃睡了,自己再去和無心好好商量商量。
  然而蘇桃就是不睡。
  蘇桃坐在小床上,平時覺得床太小了,小得讓兩個人全伸不開腿;可是如今她伸手左拍拍右拍拍,發現床板竟然無邊無際,左右全拍不到頭。真想無心啊,她徒勞的抽著鼻子,想要捕捉無心留下的氣味。
  「白娘子。」她輕聲開了口:「你要是只小鴿子或者小狼狗該多好啊,鴿子認路,狗通人性,也許還能替我去給無心送個信。我知道無心就在那邊的一排空房子裡,可我出不去,我沒法子去見他。」
  她歎了口氣:「除了無心,我誰都不想見。我討厭死那些人了,看了他們我就要吐。我以後要和無心結婚,結了婚就沒人能拆開我們了。」
  白琉璃游到了床下,沿著椅子一路上行,最後爬到了窗台上,回頭對著蘇桃嘶嘶的吐信子。蘇桃正在東一句西一句的自言自語,忽然見了白琉璃的舉動,她不禁一愣,穿了鞋往窗前走。而白琉璃先對著窗戶縫隙一探頭,隨即催促似的轉向蘇桃,又吐信子又捲尾巴。
  蘇桃隱隱明白了他的意思:「白娘子,你……你要幫我給他送信嗎?」
  白琉璃像個人似的,晃著腦袋點了點頭。
  蘇桃睜大眼睛,雖然感覺不可思議,但是因為走投無路,所以決定相信白琉璃。從報紙上面撕下一條白邊,她用鉛筆小小的寫了幾行字,講清了自己如今的情形。然後用一根毛線把紙條和鉛筆頭全綁在了白琉璃的身體上,她把木格子窗微微又推開了一點,然後趁著看守者背對自己,悄悄的把白琉璃放了出去。
  白琉璃得償所願,既安慰了蘇桃,又可以去見無心,一路搖頭擺尾,急急忙忙的扭向院子深處。正是帶勁兒之時,冷不防一個黑影從天而降,他只覺尾巴一痛,猛的回頭看時,發覺自己的身體已經被一隻大貓頭鷹用利爪踩住。大貓頭鷹身軀偉岸,目露賊光,一張大嘴堪比金雕,低頭對著他的腦袋就要啄。白琉璃最是愛惜自己的蛇身,眼看貓頭鷹想要吃了自己,當即怒不可遏,鬼魂還未脫離蛇身,已經對著貓頭鷹惡狠狠的發出了一聲獅子吼。大貓頭鷹不見鬼魂,只見白蛇,一張尖嘴都張開了,忽然腦中起了巨響,一股子陰邪的鬼氣直衝胸膛。力不能支的鬆了爪子向後一仰,它週身的羽毛都炸開了,體積登時比方才又大了一倍。瞪眼張嘴的喘著氣,它既享受著週遭的森森鬼氣,又被鬼氣重重的激盪了身心,幾乎當場昏厥。拍著翅膀勉強飛上牆頭,它迅速縮成一團企圖隱身,真是感覺又痛苦又暢快。放眼再看地面,它只見地上的白蛇凌空飄起,一溜煙的直奔房屋而去。
  白琉璃托著白蛇飄到無心面前,發現無心正睡得深沉。一板磚喚醒了他,白琉璃讓他看蘇桃的紙條。
  無心睡眼惺忪的看過字條,又捏著鉛筆條在下面寫了回信。忽然看到地上白蛇軟癱,尾巴尖鮮紅的滲了血,他開口問道:「你受傷了?」
  白琉璃怒道:「來的路上遭了偷襲,是只大貓頭鷹,想要吃我。」
  無心把白蛇扯到腿上:「大貓頭鷹?不會是在黑水窪遇見的那只吧?」
  白琉璃想了一想,不能確定,因為貓頭鷹都是一個德行:「也許是?總之大得很。」他張開雙臂比劃了一個尺寸,拖著長聲描述:「那——麼大!」
  無心捏起白蛇的尾巴尖,送到嘴裡吮了一口,然後扭頭吐出帶血的唾沫:「一般的貓頭鷹哪有那麼大的?興許就是黑水窪的那一隻。那隻貓頭鷹的來路,我始終是不清楚,我只知道它和你一樣,喜歡往戰場上湊。戰場上有人肉給它吃嘛!」
  白琉璃坐在無心面前,擰著兩道長眉告訴他:「你輕一點,我的鱗都翹起了一片。」
  無心含著白蛇尾巴,用舌尖輕輕壓下翹起的蛇鱗,又含糊的告訴他:「別怕。等你過幾天再蛻一次皮,傷就徹底好了。一會兒你還回去陪桃桃,我先不走了,外面都是聯指的人,我肯定出不了文縣。不如留下來先和他們對付著,等到有了機會再說。」
  在白琉璃和無心嘁嘁喳喳之時,蘇桃一直守在窗前等待。外面有貓頭鷹在鳴叫,聲音難聽到了極點,讓人心驚肉跳。不知過了多久,一個圓圓的小腦袋探進了窗口,正是白琉璃回來了。
  蘇桃歡天喜地的接他進來,取下他身上的紙條展開了看。看過之後她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在白琉璃的腦袋上親了好幾下,然後脫了鞋上了床,心滿意足的睡了。
  翌日清晨,丁小甜上班似的,又來了。
  掏出鑰匙打開鎖頭,她放蘇桃出去倒尿盆以及洗漱。等到蘇桃端著尿盆回來了,她筆直的站立在朝陽光芒之中,橫寬的粗壯身體被她從視覺上拔高了些許。默然無語的審視著蘇桃,她看蘇桃本來是朵含苞待放的白蓮花,卻因無人呵護,被罪惡的小白臉子澆了一泡熱尿。白蓮花不知道自己是受了褻瀆,反倒喜滋滋的汲取了養分,死心塌地的愛上了小白臉子。
  蘇桃不知道她是如此的高看自己。對著掛在牆上的一面小圓鏡,她不言不語的梳頭髮編辮子。頭髮太厚了,烏雲似的堆了滿肩垂了滿背。手背在黑髮中閃動穿行,顯得手特別白,發特別黑。垂著眼簾目光散亂,她誰也不看,粉撲撲的嫩臉上毫無表情。
  等她把自己收拾利落了,丁小甜開始檢查她的功課。翻著滿佈黑字的稿紙本子,她見蘇桃的確是抄夠了數目,才滿意的點了點頭。
  在早飯前,她帶著蘇桃站在房內,手握紅寶書對準了牆上一幅毛主席像。先是敬祝毛主席萬壽無疆,再敬祝林副統帥永遠健康,一邊敬祝一邊揮動手中的紅寶書。敬祝完畢之後,她帶著蘇桃高歌一曲《東方紅》,末了又把紅寶書翻開了,朗朗的誦讀了一段毛主席語錄:「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節約糧食問題,要十分抓緊,按人定量,忙時多吃,閒時少吃,忙事吃乾,閒時吃稀,雜以蕃薯、青菜、蘿蔔、瓜豆、芋頭之類。」
  蘇桃嗡嗡的跟著她念,肚子餓得嘰裡咕嚕亂響。然而丁小甜堅決的要除去她身上好逸惡勞的腐朽習氣,明知道她腹如鼓鳴,可硬是不讓她吃早飯,寧願自己也餓著肚皮陪她。把蘇桃領出收發室,她迎著陽光說道:「軍隊向前進,生產長一寸。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
  然後她擺開架勢,帶著蘇桃跳了一支忠字舞。舞畢之後意猶未盡,她又讓蘇桃隨著自己做了一套毛主席語錄操。蘇桃的肚子裡本來就只有糙米黃瓜一類,且早在昨晚就消化殆盡,如今大清早的水米沒沾牙,卻要沒完沒了的載歌載舞,不由得有些支持不住。丁小甜走到她面前,嚴肅的看著她,見她出了一頭一臉的汗,鬢角都濕了。
  丁小甜很欣慰,認為自己既淨化了蘇桃的靈魂,又鍛煉了蘇桃的肉體。黑白之間是容不得灰色存在的,她感覺蘇桃像一隻迷途羔羊,自己既然見到了她,就理所當然的該拯救她。
  把自己帶來的飯盒打開,飯盒裡面裝了兩個人的早飯,是雜合面的大饅頭和醃黃瓜。兩個人一起在桌邊坐下了,蘇桃拿起饅頭嗅了嗅,鼻子裡甜絲絲的全是白面味道。
  「丁秘書……」她小聲問道:「無心有飯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