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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節

  小丁貓的娃娃臉看起來蒼白鬆弛。抬手扶了扶眼鏡,他疲憊地答道:「我們也不會在山上守一輩子。馬上派個通信員下山去長安縣,聯繫杜敢闖和李作誠,讓他們相機而動,自行制定作戰計劃。」
  武衛國答應一聲,自去安排。陳部長為了田小蕊心痛一路,此刻剛剛有點過了勁,便張羅著埋鍋造飯。正張羅得頭頭是道,他心中一緊,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寡婦媽——自己是跑了,媽還在縣裡呢!自己在紅總的黑名單上肯定是有一號的,文縣落到紅總手裡,媽會不會受連累?
  陳部長的黑臉顏色不定。背著雙手來回的走了兩步,他有點慌,又想起自己的媽平時只顧著攢錢,不給自己好吃不給自己好喝,自己出來干革命,回家還要背著「瞎胡鬧」的罪名,被她拿著笤帚疙瘩追著打。抽著鼻子嗅了嗅飯香,他嚥了口唾沫,硬著心腸想:「革命免不了要有犧牲,我還是先吃飯吧!」
  聯指的人馬東倒西歪,一個個全累得直不起腰。小丁貓坐在供桌上望著部下們,感覺此情此景著實狼狽。而無心從書包裡取出大飯盒,滿滿的盛了一飯盒米飯,又要了一些鹹菜絲,隨即帶著蘇桃往後方僻靜處走去。
  蘇桃和他手拉著手,有點縮頭縮腦:「後面還有房子哪?」
  無心笑了一下:「走著看吧,前頭太亂。」
  蘇桃跟著他走,一路偶爾看到五彩斑斕的殘破神像,就感覺怪瘆得慌。末了他們進了一處小院,院子裡有個大花壇,裡面野花野草生得密密匝匝,小院四周還帶著一道精緻的遊廊。房門洞開著,玻璃全碎了,可見房內空空蕩蕩,只有一張大羅漢床。可能是沒人意識到紅木羅漢床的價值,也因為大羅漢床太沉重太結實了,除了床圍子被刀砍斧剁出了纍纍傷痕之外,羅漢床本身居然還算完整。
  無心和蘇桃坐在遊廊低矮的欄杆上,分食一飯盒的米飯和鹹菜絲。蘇桃吃了幾口,抬頭說道:「幸虧把飯盒也帶上了。山裡沒食堂,它就是我們兩個的飯碗和水杯了。」
  然後她探頭細看無心的面孔:「你怎麼了?不高興了?」
  無心搖頭笑了一下:「我是看到道觀的樣子太淒慘,又想起它當年應該也是興盛過的,就有些……」
  他欲言又止的不說了。蘇桃明白他的意思,心中也是一陣慼慼然。
  到了夜裡,眾人各找地方安身,無心和蘇桃就悄悄睡在了房內的大羅漢床上。床上什麼都沒有,無心伸了胳膊給蘇桃當枕頭。蘇桃輕輕的枕了他的手臂,脖子緊張著,總怕壓了他。無心側身轉向她,伸手一摁她的腦袋:「桃桃,睡吧。」
  蘇桃閉了眼睛,漸漸的枕踏實了。面前忽然有了風聲,她睜眼一瞧,是白琉璃游出書包,長條條的伸在了兩人之間。一個圓腦袋搭上無心的手臂,他順便又貼上了蘇桃的鼻尖。
  蘇桃摸了摸他的後背,無心也彈了彈他的腦袋。然後兩個人一起安心的閉了眼睛,只有白琉璃依舊圓睜二目——他是條蛇,沒有眼皮。
第153章 避世之心
  無心和蘇桃在紅木羅漢床上對付了一夜,床板堅硬,又沒有被褥,導致他們雖然疲憊至極,一夜過後卻是全沒有睡懶覺的心思。清晨兩人到道觀前頭,從井裡搖上一桶水洗漱了,因見早飯還沒影子,就又回了後方小院。蘇桃坐在遊廊欄杆上,用手指梳頭髮編辮子;無心則是回到房內,從床下撿到了一本破爛經書。經書被撕過也被燒過,沒頭沒尾四邊焦黑,想必是破四舊活動中的倖存者。無心百無聊賴,一邊把白琉璃抓過來橫撂在大腿上,一邊心不在焉的瀏覽經書,一看之下,發現它還是本佛經,紙質泛黃,豎版印刷的大黑字疏疏落落,看著倒是不累眼睛。
  蘇桃編好辮子,自得其樂的走到院內花壇前摘花弄草。而無心在房內忽然一拍腿上的白琉璃,小聲驚道:「哎呀!我怎麼一直就沒想到?」
  白琉璃嚇了一跳,登時昂起了腦袋看他。
  無心轉身把薄薄的殘經塞進了書包裡,胳膊肘上有了輕微的觸感,是白琉璃在用腦袋撞他。他大驚失色的說了半截話,吊起了白琉璃的好奇心。而無心回頭將一根手指豎到唇邊,「噓」了一聲:「我好像知道我是什麼了,有空告訴你,你也幫我參謀參謀,看我想的對不對。」
  白琉璃知道現在不是他長篇大論的時候,故而通情達理的一吐信子,表示同意。無心的底細他已經全知道了,幾年前無心跑到地堡之時,還曾萬念俱灰的鬧過一陣子自殺,當然是過程殘酷,結局未遂。
  無心把白琉璃扯開扔回了羅漢床,然後拿起飯盒站起身:「我去看看飯熟了沒有,你留下來保護桃桃。」
  白琉璃趴在蘇桃躺了一夜的位置上,捲起尾巴一拍床板,意思是知道了。
  無心端著大飯盒跑到了前院,正好趕上小丁貓在調兵遣將。山下隔三差五的會有槍聲響起,據說是紅總的前鋒隊已經到了。
  武衛國拎著槍,帶著一隊人下山了,陳部長黑著臉,負責道觀四周的佈防。小丁貓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忽見無心來了,就向他招了招手。
  無心走到了他面前,雖然對他的戰爭毫無興趣,但是一言不發也不合人情。低頭望著自己的空飯盒,他忍饑挨餓的開了口:「仗……不好打吧?」
  小丁貓倒是一團和氣:「是不大好打,隊伍裡有內奸,透了我們的動向給紅總,讓紅總搞了一次大偷襲。幸好青雲山的地勢很不錯,是一座天然的堡壘。」
  無心點了點頭:「嗯,是。」
  小丁貓歪著腦袋抬眼看他:「如果換了你是我,你也打不贏。」
  無心迎著他的目光,同時發現他垂下眼簾,並不肯和自己對視。
  「丁同志。」無心也是一團和氣:「有時候聽你說話,感覺你好像在很早之前就認識我。」
  小丁貓似笑非笑的歎了一聲:「相逢何必曾相識,忙你的去吧!」
  無心狐疑的答應一聲,轉身走開。小丁貓的確是個人,從頭到腳都沒有一絲鬼氣,沒有借屍還魂的可能。可無心把前因後果翻來覆去的想了一遍,末了一陣心虛,暗想小丁貓對自己堪稱寬容,而寬容的目的,彷彿只是為了留下自己。留下自己有什麼用?自己除了會抄大字報之外,也沒什麼用,真打仗了,也只能做一名自身難保的看客。
  無心沒想明白,端著一飯盒大米飯走了。
  蘇桃坐在遊廊出口的台階上,面前擺著一大束馬蹄蓮的綠葉子,正在埋頭編花籃。白琉璃盤在一旁,脖子上套著一隻小小的花環。忽見無心回來了,她仰臉一笑,又高舉了手裡的小花籃,意思是要給無心看。無心十分捧場,當即托著熱飯盒對蘇桃的手藝進行了誇獎。他的熱烈讚美超出了蘇桃的預期,導致她十分臉紅。幾乎忸怩了。
  兩人擠著坐在台階上,一邊吃飯一邊說閒話。閒話沒說兩句,山下忽然起了轟隆隆的炮響。前方傳來了尖銳的哨聲,正是緊急集合的號令。蘇桃匆忙蓋好飯盒,又用兩條長長的馬蹄蓮葉子把飯盒捆好。無心則是進房拎出書包。一邊彎腰把白琉璃撈起來塞進書包裡,他一邊回頭又向房內望了一眼。望過之後,他麻木的扯起蘇桃,向院外跑去了。
  他們到達集合地點之時,陳部長正在拿著電池喇叭喊話。原來杜敢闖李作誠已經從長安縣凱旋而歸,如今正在炮轟山下的紅總前鋒隊。而山上眾人也可以在武衛國等人的掩護下,開始下山了。
  話音落下,小丁貓帶了頭,匆匆的踏上了下山的石板路,給他開路的人,卻是顧基。
  走在最前方的人,很有遭到流彈的危險,尤其顧基又是個門板似的大個子,越發類似盾牌。但是小丁貓讓他開路,他就開路。鼻青臉腫一瘸一拐的走在山路上,他的兩條手臂垂著不敢動,因為被人懸在房樑上長久的吊過,關節筋骨都受了傷害。沒想到小丁貓還記得他,還肯用他,他幸福得將要落淚了。
  一行人在山路上排開一字長蛇陣,因為次序也沒有一定之規,所以無心和蘇桃走在了最後。走著走著,蘇桃忽然低聲說道:「要是能留在山上就好了。」
  無心轉頭看她:「山上要什麼沒什麼,好在哪裡?」
  蘇桃答道:「好在沒人管我們。」
  無心笑道:「也沒飯吃啊。」
  蘇桃一想也是,就拉著無心的手不吭聲了。晚春的太陽曬熱了她的頭皮,她微微出了點汗。很留戀的向後回頭,她忍不住又道:「無心,你記住路了嗎?以後要是有人抓我們,我們就逃到這座山裡來。山上有房子,我們就不會凍死;沒有大米,我們可以挖野菜吃。」
  她素來像個貓似的不多言不多語,如今忽然有板有眼說了一大串,惹得無心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結果發現她是一本正經,並非玩笑。
  用力攥了攥蘇桃的手,他知道恐懼的陰影始終籠罩著她。蘇桃不挑吃不挑穿,人生中唯一的要求就是不被人抓。
  而蘇桃認認真真的又道:「我們兩個再加上白娘子,住到山裡也不會悶的。」
  無心聽她越說越真了,一時不知應該怎麼回答。順著她說,怕她走火入魔的真會小隱隱於山;逆著她說,又不忍心。低下頭走了一段路,他總算找到了新話題:「回去之後想著買雙新鞋。」
  蘇桃腳上的解放鞋偏大,穿上後非得把鞋帶勒緊了才成。蘇桃聽了,自己提著褲腿向下一看,就見一雙鞋又大又扁,襯得腳踝十分之細,就抬頭對著無心笑道:「好像一雙鴨子腳。」
  然後她拖著一雙大鞋,啪嗒啪嗒的和無心繼續趕路了。
  無心下山之時,紅總的前鋒隊已經被李作誠的隊伍轟出了幾十里。杜敢闖和李作誠在長安縣幹得特別順利,一邊派出精兵和留守在長安縣的紅總人員對戰,一邊號召了無數民兵衝擊軍械庫。沒人敢向革命群眾開槍,換了軍隊首長親自出場,也是一樣。本地的首長曾經抵擋過一次紅總的衝擊,基本算是成功,所以面對聯指故技重施,派了一群膀大腰圓的士兵組成人牆。不料聯指使用人海戰術,三下五除二的就把人牆衝垮了。一擁而入進了軍械庫,聯指的人搶,跟著聯指一起來的民兵也搶。所有人都搶紅了眼,甚至還窩裡反的幹了一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