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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節

  小橋惠忽然噴出了一口鮮血,隨即縱聲尖叫,一邊叫一邊搖晃著踢打週遭人,又用日本話喊道:「不要聽!鬼的鈴,不要聽!」
  她明白了,其餘人也明白了,但是一顆心不聽指揮,執著的要追著銅鈴聲走。有人摀住心口俯下了身,有人想要開口發出聲音擾亂銅鈴,然而張了張嘴,聲音哽在喉嚨裡,竟然發不出。
  香川武夫忍著滿胸膛的氣血翻湧,伸手去摸有限的幾枚手雷。可在他動手投擲之前,一陣沉悶鼓聲忽然傳來,壓下了銅鈴聲音。
  馬英豪掙扎著站直了身體,驚喜的喊道:「是白琉璃!」
  緊接著他眼前一花,倏忽閃過的光影讓他愣了一下,他感覺自己好像是看到了馬俊傑。
  白琉璃為了防止無心搗亂,所以放出了一名衛兵。衛兵是只長著硬毛的大黑蠍子,圍著他爬行不止。
  無心果然老實了,靜觀白琉璃作法。白琉璃費了不少的力氣,才從床底下找到了他的骷髏腦袋。四隻頭骨擺在前後左右,頭蓋骨光滑透亮,是被人摩挲過無數次的模樣。白琉璃咬破手指,在四隻頭骨上畫了血咒,然後又從懷裡抓出一把粉末,均勻的灑在了血咒上面。把小小的人皮鼓放在腿上,他俯下身一邊唸咒一邊拍著小鼓。
  起初,他的小鼓彷彿受了損壞,拍不出聲音,空中卻是響了鈴鐺。無心聽出鈴聲不對勁,但是到底怎麼不對,他說不出,就見白琉璃身體一顫,緊接著繼續拍他的小鼓。鼓聲漸漸清晰了,和鈴聲一唱一和,響了個亂七八糟。
  無心等到鈴聲稍弱了,開口喚道:「白琉璃?」
  白琉璃也停了鼓聲,然而俯身低頭,一味的嗡嗡唸咒,根本不理睬他。
  於是無心自顧自地說道:「白琉璃,你乖乖坐著不要動,我出去看看情況。」
  然後他起身撥開了門上插銷。臨出門時他遲疑了一下,末了從懷裡摸出一張小紙條和一把小刀子。
  刀尖刺破手指,他用自己的血在紙條上畫出一道淺淺淡淡的驅鬼符。出門轉身關了房門,他把紙符貼在了門縫上。
  無心靠著牆根往前走,想要覓聲尋找香川武夫等人,路上沒被蛇咬,反倒是踩扁了好幾條黑蛇的蛇頭。豆子是不足以充飢的,他彎腰拎起一條死蛇,想吃,又嫌髒。
  在暗處停了腳步,他看到了前方岔路口中的土石防線。防線後面人聲鼎沸,有日本兵在狂呼亂叫。忽然一人張牙舞爪的跳過工事跑進了走廊,像只沒頭蒼蠅似的又哭又喊。
  一粒子彈結束了他的瘋狂。兩名日本兵出來,把屍首抬了回去。
  無心沒有手錶,不知道自己已經在地堡裡耽擱了多久。他攥著蛇尾巴,想像出了香川武夫等人的絕望。
  他開始慢慢往後退。知己知彼,知道就好。然而一個腦袋忽然伸出工事,晃著手電筒左右張望了一番。無心正落在了手電筒的光柱中,和小柳治打了個照面。
  小柳治大叫一聲:「啊!無心!」
  馬英豪的聲音隨之而起:「抓住他!」
  無心暗叫不好,拎著死蛇轉身就跑。沒等他跑出多遠,後面起了槍響。追兵不想要他的命,手槍瞄準的是他兩條腿。一個踉蹌摔了個大馬趴,他在劇痛之中爬起身,一搖一晃的繼續逃。逃到半路他看到路口,立刻拐了彎。但是單手扶住牆壁,他在道路盡頭,卻是看到了小健。
  自從進了地堡,小健就沒了蹤影。無心知道他有點小本事和小聰明,所以不很擔心。可是此刻小健懸在空中閃閃爍爍,臉上神情十分惶恐。
  小健身後飄著一個模糊的鬼影,正是馬俊傑。
  無心怔了一怔,腦子裡猛的打了個霹靂——鬼吃鬼,馬俊傑要把小健吞噬掉了!
  他急得捏開蛇嘴,將蛇牙刺入自己的脖子,沾了鮮血之後把蛇掄圓了,用力甩向前方鬼影。他寧可讓小健魂飛魄散,也不讓他被鬼吃掉!
  可是死蛇在鬼影前方落了地,小健意識到了他的存在,微弱的叫了一聲:「大哥哥……」
  一聲過後,他的影子徹底消失在了馬俊傑身前。馬俊傑對著無心冷冷一笑,隨即無影無蹤。
第122章 人吃人
  無心坐在水泥地上,大睜著眼睛怔了半天,末了垂下頭,拔蘿蔔似的用力拔下了右腳的沉重皮靴。
  靴筒被子彈穿了個洞,然而靴子裡面很乾淨。自從上了山就吃不好喝不好歇不好,他的鮮血都被熬干了,幾乎無血可流。挽起層層褲管,他咬緊牙關忍住了痛,把手指插進小腿傷口之中,貼著骨頭挖出了一顆子彈頭。
  子彈頭表面沾染著薄薄一層血肉,被他扔進嘴裡唆了唆。扭頭「呸」的一聲吐出子彈頭,他又往道路盡頭望去。盡頭什麼都沒有了,他不是鬼,不知道被鬼吞噬是什麼滋味,但是一定不好,他篤定的想,一定很不好。
  用力的扳起小腿俯下身,他伸長舌頭又舔了舔傷口。理好褲管套上皮靴,他扶著牆壁站起了身。
  無心一瘸一拐的慢慢走,走到糧庫取了一口袋肉罐頭,然後悻悻的回到了指揮所。
  肉罐頭在口袋裡互相碰撞磕打,很不安靜。取下門上的紙符揣回懷裡,他進了門,然後彎腰把口袋放在了角落裡。
  白琉璃還擺著他的陣法,但是鼓不敲了,經也不念了。臃腫的上半身向前趴伏在地,他看起來正是亂七八糟的一大堆。他不理睬無心,無心也不說話。拿出一個罐頭切開鐵皮,他慢慢的吃,一邊吃一邊想小健,想到最後出了神,含著一口牛肉忘記了咀嚼。
  良久之後,突如其來的一聲大爆炸震醒了他。俯身湊到門下孔隙前,他抽動鼻子嗅了嗅,沒有嗅到硝煙氣味。此時能在地堡裡製造爆炸的,只有香川武夫一行人。無心心中一凜,暗想難道蛇人又出現了?
  隨即他把目光轉向了白琉璃。白琉璃伏在地上一直不動,頭上卻是隱隱出了熱汽。方纔的爆炸巨響並沒有影響到他,他正在聚集他的念力。
  無心一邊吃罐頭一邊向外窺視,疲倦了就閉上眼睛打個盹。白琉璃長久的一動不動,讓無心偶爾產生懷疑,懷疑他是悄悄死了。
  時間的概念是徹底消失了,把無心從睡眠中喚醒的,往往就是隔三差五的大爆炸。將最後一隻肉罐頭打開了放到白琉璃旁邊,他側身臥倒橫在門前,迷糊著繼續睡。
  轉眼之間,三天三夜過去了。
  日本兵們還在絕望的挖掘著出路,即便他們已經負擔不起了工兵鏟子和一身厚重衣裳。什麼食物都沒有,他們距離糧庫還有一段距離,而到目前為止,已經有兩名士兵死在了這一段距離上。巫師鬼魂無影無蹤而又無處不在,不止一個人見到了它的鬼影——是個典型薩滿巫師的打扮,穿著神裙帶著神帽。神帽像是古時戰士的頭盔,頭上伸出兩隻牛角;神裙則是模糊絢爛,外面罩著一副金屬肋骨。
  只能看清這些了,它永遠只是一閃而逝,在空中留下蒼涼怨毒的歎息,索命的鈴聲倒是沒有再響起過。
  小橋惠撿了幾條死蛇,想要把它們放到火上試著烤一烤。然而火苗燎過蛇身,蛇肉立刻散發出了濃烈的血腥氣。
  半焦的死蛇立刻就被小橋惠遠遠扔開了。她的小手在哆嗦,同時沮喪得要哭。為什麼蛇肉是臭的?而且臭到無論如何不能下嚥?他們都餓極了,香川武夫的光頭都沒了亮。
  士兵們試著用手雷去炸山中土石。炸過一次,效果不算好,而且還崩傷了一個人的手。香川武夫盯著傷者手上汩汩流出的鮮血,盯了良久,然後去把扔在角落的一具士兵屍體拖到了小橋惠面前。
  小柳治當即大喝了一聲:「不行!」
  一貫冷靜的小橋惠有些茫然,誰也不看,只盯著屍體瞧。地堡裡面不算很冷,屍體死了三四天,微微的也有了腐爛的徵兆。香川武夫拄著一支步槍站直身體,冷森森的望著小柳治:「我們需要力量幹活。牛馬豬羊可以吃,他現在不過是一堆死了的骨肉,當然也可以吃。當然,你可以不吃,我不會勉強任何人。」
  隨即他對小橋惠一揮手。小橋惠跪坐在火堆邊,神情木然的仰臉看了香川武夫一眼,緊接著把牙一咬,一張平淡的小臉忽然猙獰了。從腰間抽出一柄雪亮的軍刀,她四腳著地的挪到屍首身邊,開始去解對方的衣扣。
  四周陷入了寂靜,連揮著鏟子的士兵都停了動作。停了片刻,他們又無望的繼續挖了起來。
  香氣不動聲色的瀰漫開了,像一隻大手,揉捏著所有人的腸胃。小橋惠把軍刀倒轉著遞向了香川武夫,刀尖上挑著一塊滋滋作響的肉。香川武夫接過軍刀,對著油汪汪的肉塊狠狠看了一眼,隨即張嘴就將其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