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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節

  馬英豪沉吟著笑了:「也是。」
  無心又問:「大少爺要回來住幾天?」
  馬英豪心平氣和地答道:「關於二姨娘的喪事,我打算向二妹交待一下賬目明細,等到父親回來了,二妹也可以獨自去向他做匯報。另外聽說八姨娘失蹤了,有人在花園河裡撈上一具屍體,很像八姨娘。我打算去醫院瞧一瞧,另外也看看五弟。五弟年紀還小,沒了娘可真不行。」
  無心說道:「聽說府上大太太沒有子嗣,五少爺年紀小,可以讓大太太來撫養嘛!」
  馬英豪做了個啞然失笑的表情:「這個……總要雙方願意才行。」
  然後他頓了頓,笑容漸漸收斂了:「而且我在大太太面前畢竟是個晚輩,也沒有資格指手畫腳。」
  無心淡淡地答道:「沒錯。事不關己的話,指手畫腳是不大對勁。」
  馬英豪靜靜聽著,感覺他每一句話都來得別有用心。一個來歷不明的人,而又別有用心,並且表明了要追隨二妹三弟,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伸手貼在溫暖的窗玻璃上,馬英豪笑道:「大白天的,怎麼不出去走走?」
  無心全神貫注的搓著手上蔻丹:「府上人多,我是個外人,總不好跑到別人的院子裡叨擾。倒是聽說花園裡菊花開得很好,可我膽子小,不敢去。」
  馬英豪把目光轉向了他:「是因為八姨娘的緣故嗎?不過光天化日之下,想必不會有事。」
  無心搖了搖頭,閒閒的又道:「光天化日之下,鬼怪照樣橫行,只是你我看不到而已。」
  馬英豪饒有興味的問他:「哦?誰看得到?」
  無心往手背上啐了口唾沫,然後繼續搓:「鬼怪自己看得到。」
  馬英豪在無心面前,有點坐不住。
  他一團和氣的告辭走了,一出院門就變了顏色。而無心先是嚇跑了四小姐,又說走了大少爺。獨自把手背搓得通紅,他終於除去了皮膚上的紅色蔻丹。
  他也不知道作怪的人到底是誰,所以敲山震虎。隱患未除,持久的安逸就要不得。
第92章 殺蠱
  因為賽維總也不回來,所以無心只好坐在窗前自娛自樂。
  他發現蔻丹是很有趣的東西,可以用它在自己的手背上畫出一道一道鮮紅的符。他放心大膽的停止了呼吸,低下頭慢慢的描畫,畫完了再撅起嘴輕輕的將其吹乾。及至指甲油當真凝結了,他再很細緻的去把它一點一點摳下來搓下來,最後搞得手背通紅,像被人狠狠撓破了皮肉。
  到了下午,賽維把勝伊扯回了家。兩人已經言歸於好,賽維在脖子上添了一條新紗巾,勝伊的腦袋上也多了一頂新獵帽。帶著涼氣進入東廂房,他把一隻五顏六色的大紙盒子放到炕桌上,又對著裡間嚷道:「隔著窗戶就看到你啦!喏,給你帶了日本點心吃。哼,你還有功了!」
  無心搓著手,笑微微的走了出來,問他:「你不生我的氣了?」
  勝伊正要揚頭回答,忽然見他手背有異,連忙拉起他的手細看了一番,又伸了冰涼的鼻尖去嗅。賽維正好推門進了來,見狀便是笑道:「你可真是前倨後恭到了極點,上午還要欺負他呢,現在就改行吻手禮了?」
  勝伊把無心的手向下一摜:「呸,他玩你的蔻丹!」
  賽維看他把蔻丹往手背上亂塗亂畫,分明是在禍害東西,但是並不著惱,只和勝伊拌嘴:「你不是也用過我的雪花膏?」
  勝伊存著一腔求偶的熱情,極力修飾自己,從少年時代起就依賴上了生發油和雪花膏。一屁股坐在羅漢床上,他挑起兩條平淡的眉毛,預備轉移話題:「瘸子真是豁出去了,大白天的就往媽院裡進。怎麼著,他還要把爸爸頂下去不成?」
  賽維解下紗巾,一雙手隱隱的做癢,忍不住用冰冷紗巾一拂無心的脖子,同時口中說道:「閒事莫管,他倆愛怎樣就怎樣好了,橫豎鬧大發了,還有爸爸呢。我倒是沒想到,五姨娘居然不聲不響的搬去庵裡住了。老四一張破嘴,居然替她娘瞞了個緊。哼,養兒育女的姨娘已經沒了兩個,就剩五姨娘一人活得好好的,她逃到庵裡,就脫嫌疑了?等爸爸回家斷案吧!」
  勝伊從兜裡摸出兩張花花綠綠的票子:「老四剛才在大門口,還給了我幾張義務戲票。就是明天,在西單牌樓,戲碼可是夠硬的。姐,去不去看熱鬧?」
  賽維搖了搖頭:「我現在是越來越不愛拋頭露面了。上半年咱們去參加遊藝會,下汽車之後,學生們都不用好眼神看我們。反正現在我們家是……」
  她猶疑著措辭,感覺怎樣批評都不大合適:「我們家是……」
  後面的話始終是沒說出來,勝伊點了點頭,心中瞭然。他們姐弟雖是既不做官、也不作惡;但爸爸是大漢奸,他們也脫不了干係。他們儘管吃得好穿得好,有大把的錢花,可一生的名譽,已經是糟了。先前年紀小,還不在意;如今越來越大,他們偶爾被人狠狠的瞅上幾眼,心裡也知道彆扭。
  「再說吧。」勝伊把票子放在桌上:「反正大戲也不是今晚開演。」
  賽維站在地上,默然片刻,然後把外面的大衣也脫了:「真的,把嘴都閉上吧。大哥不說一會兒還要過來和我說話嗎?萬一我們說著說著,他忽然進來了,才叫可怕。」
  正當此時,院子裡忽然響起了馬英豪的聲音:「二妹,回來了嗎?」
  賽維和勝伊一起嚇了一跳,還是無心擺了擺手,輕聲說道:「別怕,我看著呢,他是剛來。」
  賽維和勝伊跑去上房,和馬英豪做了一番長談。無心獨自坐在東廂房,把馬家的事情翻來覆去思索一遍,越想越是糊塗,彷彿人人都有嫌疑。依著他的意思,就該讓賽維和勝伊離家出走,遠離是非之地。可是他也知道姐弟二人一定都不會走,當然是為了馬家的錢。馬老爺的手似乎是挺松,他們不去勒索,錢就讓別人要去了。他們縱算時時刻刻緊盯了,競爭也還是十分激烈。馬英豪是嫡長子,本來是必佔上風無疑,可他偏偏又和馬老爺是一對仇家。嫡長子一自立門戶,馬家留下一群庶出的孩子,孰勝孰負,委實難料。
  良久過後,馬英豪告辭走了。賽維一直送他到院門外,勝伊有一搭沒一搭跟在後方,跟著跟著拐了彎,一推門進了東廂房。把炕桌上的票子拿起來又看了看,他對著無心一笑:「其實我挺想去的,唱壓軸的我認識,我想去給人家捧捧場呢。我姐要是不去,你陪我去呀?」
  無心一口一個的吃小點心:「看戲還用人陪?什麼時候?」
  勝伊對他揚了揚戲票:「明天晚上。」
  無心答道:「明天晚上,你和賽維去看戲,我留下來看家。賽維要是不願意,我幫你勸她。」
  勝伊狐疑的看著他:「家有什麼可看的?再說看家有丫頭呢,也用不上你啊。你是不是……」
  無心一點頭:「是,我打算再去花園一趟。上次沒看出什麼來,我得再看一次。我勸賽維去看戲,你勸賽維別管我,我們合作,好不好?」
  勝伊立刻點了頭,又道:「合作是沒問題,但你一定得小心。」
  無心和勝伊串通好了,當晚無話。到了翌日白天,馬英豪出發返回天津,勝伊則是圍著賽維遊說不止,終於勸得她動了心。無心則是另找借口,表示自己不愛看戲,寧願留在家裡睡覺。
  賽維沒有多想,只以為勝伊是好熱鬧,又想他剛剛拈酸吃醋生了一場悶氣,便溫柔了態度,天沒黑就張羅汽車,和他一起出門前往西單。
  無心吃飽喝足,及至天黑透了,他也悄悄溜出了院門。輕車熟路的走向花園,他半路經過了八姨娘的後院。八姨娘沒了,院內的主人就剩下了馬俊傑一個人。玻璃窗戶沒拉窗簾,無心遙遙的向內張望,就見屋內床上躺著馬俊傑,姿態是伸胳膊伸腿,顯然已經入睡。一個老媽子站在床前,為他牽扯棉被蓋住了手腳,然後轉身走到門口,關了電燈拉上房門。屋子裡面黑黢黢的沒了動靜,無心也不能長久的去看馬俊傑睡覺,於是躡手躡腳的要繼續走。
  可就在將走未走之時,他忽然感覺房內有了動靜。
  單憑兩隻眼睛看,是看不出什麼的。好在屋子裡外都是一樣的黑,無心人在窗外,總不會輕易暴露行跡。隔著窗子靜靜的望向屋內,他依稀感覺床上被子一掀,馬俊傑直挺挺的坐起身了!
  然後他很利落的穿戴整齊。走到窗前打開插銷,他緩緩推開窗扇踩上窗台,一側身就跳出了房。落地之後挺直了腰,他一抬頭,正好和一叢玫瑰樹旁的無心打了個照面。
  無心不知道對方又在搞什麼鬼,所以遲疑著沒說話。而馬俊傑怔了一下,隨即卻是大踏步走上前去。在無心面前停住腳步,他仰頭又看了無心一眼,緊接著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他:「大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