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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節

  丁旅長是在一個多月前嚥氣的,嚥氣之前他已經類似一具行屍走肉。待到最後一縷魂魄也被驅逐出去,他徹底成了岳綺羅手中的傀儡。當時岳綺羅還沒有和張顯宗結成聯盟,不能失了丁旅長做靠山,所以很小心的保護了他的身體,可是無論如何,一百多斤人肉凍了又化化了又凍,終究是保存不久。大年初一,她怕外界看出端倪,照老規矩安排丁旅長去了趟青雲觀。回來之後張顯宗找到了她,說丁旅長真是不成了,燒香的時候一低頭,差點把顆爛出膿血的眼珠子掉下去。
  岳綺羅繞過書案,圍著丁旅長轉了一圈。她認定自己是要做大事的,所以需要吃點好的喝點好的,以及保護。丁旅長的使命已經完成,接下來的人選,就是張顯宗了。
  想起張顯宗,她忍不住一撅嘴。張顯宗對她太好了,讓她簡直有點不自在。
  正月十六,丁旅長的死訊傳出,死因說不清楚,彷彿是頭天晚上一覺睡下去,第二天早上人就冷硬了。
  丁旅長死的蹊蹺,可是眾人並不十分驚惶,因為他並不是橫死的第一人。丁家的姨太太們死的死丟的丟,丁宅早在許久之前就成了凶地。丁旅長一死,部下眾人雖然也哭也嚎,但是各有心思,全都懷了鬼胎。
  文縣裡面暗潮洶湧,天津的老帥也立刻有了反應。直隸一帶的幾位小軍頭一直對他老人家不甚恭敬,他早就謀劃著要一統直隸,只是對方兵強馬壯,也都是硬骨頭一類,並不能輕易啃動。如今丁旅長一完蛋,老帥就打算抓住機會,先對文縣下手。打完文縣再打長安縣,把一溜繁華大縣全攻下來了,他也就天下無敵了。
  顧大人是被丁旅長從文縣打出來的,此刻自然要受老帥的召見。與此同時,出塵子也回青雲觀了,帶著無心。
  出塵子在天津住了十來天,夜間在外國飯店下榻,白天坐汽車穿胡同找到無心,東一句西一句的閒談。無心不說實話,他也不說實話,兩人一團和氣的互相敷衍。無心很有耐性,知道自己目前不是岳綺羅的對手,而岳綺羅又沒有打上門來,所以根本不急。出塵子卻是沒有他的好涵養。臨走之前,他忍無可忍,終於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吐了口風:「其實若想補齊符咒,也並非絕無可能。」
  無心微笑著看他,對於下文是不問也不催,恨得出塵子瞪了他一眼:「貧道才疏學淺,不能領會太師祖所傳道術之精華,所以先師羽化之前,曾經留下一份秘笈。也許從秘笈之中,能夠窺出太師祖的……」
  話未說完,留了個尾巴。出塵子顯然是難以措辭,沉吟片刻之後咂了咂嘴,彷彿剛剛吃了太師祖。
  無心依舊不言語,伸手從桌上的盤子裡抓了一把炒南瓜子,一粒一粒慢慢吃。出塵子是個成了精的老道,明明有求於他,卻又拐彎抹角裝模作樣。所以無心按兵不動,倒要看看老道精還能發表出什麼高論。
  出塵子一狠心,把話繼續說了下去:「但是想要拿出秘笈,非得進青雲山不可。憑貧道一人之力,恐怕不足。」
  無心吐出一片瓜子皮:「你有徒子徒孫無數,怎麼會力量不足?」
  出塵子擺了擺手:「好了,我不和你捉迷藏了。總而言之,我是希望你和我同去青雲山中。先師的羽化之處乃是本派的大秘密,我不希望後人再去驚動先師。」
  無心聽出塵子說話前言不搭後語,心中就有些疑惑。但是岳綺羅是必定要除的,否則遲早都是禍患。如果出塵子真有辦法,自己出手相助也是應該。
  青雲山不是遙遠地方,位於長安縣和天津衛之間。出塵子道長有汽車,所以乾脆連火車都不必坐,隨時可以出發。無心知道青雲山不是大山,故而沒把出塵子的話當回事。向月牙和顧大人道過別後,他和出塵子乘上汽車出了天津衛。汽車都開出百十里地了,他才發現了問題。
  「不就是進山嗎?」他問出塵子:「何必還非要到觀裡休整一夜?早去早回不好嗎?」
  出塵子當著隨行的小徒弟,言簡意賅地答道:「進山之後,還要入千佛洞。不提前做些準備,是不行的。」
  無心眼睜睜的望著出塵子,從來沒聽說過青雲山裡還有千佛洞。
第49章 洞中洞
  天下被稱為千佛洞的風景勝地可是太多了,但無心在直隸混了幾十年,從未聽說過青雲山裡也有千佛洞。在他的印象中,青雲山本來似乎只是一座荒山,如今山上除了青雲觀之外,也再無其它的建築人家。此地的山連綿起伏,大多都不險峻,也談不上壯麗,土產只有野菜野果和蘑菇,著實是不能吸引人去安居。
  汽車疾馳在平直的土路上,因為連著幾天不曾下雪,所以路面倒是好走;不過幾個小時的工夫,一行人等便進入了青雲山地界。出塵子帶著無心在山門外下汽車換了轎子,到達觀內之時,也才不過是下午時分。
  無心住進了出塵子的小院,隱隱約約的感覺不對勁,很想向出塵子詳細問一問千佛洞內的情形。然而出塵子關了房門不見天日。無心雖然看不到他,但也能聽出他的忙碌——房內吱嘎亂響,顯然他是一直在挪沉重箱籠。
  天黑之後,連晚飯都吃過了,出塵子終於得了閒,立刻被無心逮了住。兩人坐在紅木大羅漢床上,無心捧著一杯熱茶說道:「道長,你既然邀我來了,就該對我開誠佈公。我想知道令先師作為一位有成的道長,為什麼要把重要的秘笈藏進千佛洞?難道秘笈不是專要留給你的嗎?」
  出塵子剛喝了一大碗熱湯,滿頭滿臉的出汗。仰起頭甩了甩一頭烏黑長髮,他用雪白的手帕輕輕一拭額角,同時飛快的斜瞟了無心一樣:「因為……先師羽化在了千佛洞。」
  無心發現出塵子又要開始閃爍其詞了,不禁有些不耐煩:「偌大的青雲山難道沒有好地方了不成?一個老道,非要死在千佛洞裡?我怎麼沒聽說過青雲山裡有千佛洞?你如果早說還要鑽洞子,我未必會跟你來。」然後他抬手一拍身邊的炕桌桌面:「你實話實說吧,千佛洞裡到底有什麼?為什麼你一個人不敢進,非要找我做幫手?」
  出塵子看他鬧了脾氣,不由得也跟著翻了個白眼:「我不知道!先師當時只囑咐我,說我若是道行不夠,就萬萬不要貿然進洞。非得有能從洞中全身而退的本領,才能領會秘笈中的奧秘。」
  無心扭頭盯著他:「你還沒有回答洞裡有什麼!」
  出塵子平日尊貴慣了,此刻見無心氣色不善,就躍躍欲試的想要罵人:「他媽的我怎麼知道?我只在洞口向內望過一眼!千佛洞千佛洞,洞裡自然是有佛囉!」
  無心繼續盯著他:「不信你的徒子徒孫,信我?」
  出塵子氣的抬手一攏鬢髮:「屁話!我怎麼知道先師是如何羽化的?他老人家活著進洞再沒出來,一旦有了萬一之事,我又如何在徒子徒孫面前維護他們師祖的形象?」
  無心恍然大悟的一點頭,心裡明白了。出塵子的師父大概是死的不清楚,萬一洞裡有著不可見人的秘密,曝露之後對出塵子和青雲觀都沒有好處。而且觀內多是修道之徒,苦修苦煉倒也罷了,萬一窺見了精進之法,反倒容易鬧出是非。
  「秘笈是什麼樣子的?」無心緩和了聲氣,決定和出塵子講和。
  出塵子察覺出了他的善意,也跟著溫柔了態度。抬手比出一本小冊子的尺寸,他低聲答道:「我最後見到秘笈時,先師還沒有開始動筆去寫,只預備出了一個本子。」
  無心想了想,又問:「秘笈的封皮上,有什麼記號嗎?」
  出塵子向他豎起兩根手指:「上面有兩個大字。」
  「什麼?」
  出塵子一本正經地答道:「秘笈!」
  無心當即「哦」了一聲:「令先師還真是坦白。」
  出塵子雖然說一句留兩句,思前想後的不痛快,但是無心也大概明白了前因後果。一夜過後,他和出塵子凌晨起床。穿上顧大人淘汰給他的灰鼠皮襖,他一言不發的開始吃早飯。出塵子則是思慮周到,特地收拾出了一隻雨布口袋,口袋裡面裝著餅乾糖果,馬燈水壺。用一根黑色緞帶將長髮綁成了個大馬尾巴,他當著無心的面,從床下的箱子裡翻出了手槍子彈。
  無心不喝水,結結實實的往肚子裡填米飯饅頭。出塵子問他:「你要不要槍?」
  無心搖了搖頭:「我用刀。」
  出塵子將一把勃朗寧藏在衣服裡面,外面腰間又挎上了一隻盒子炮。牆上掛著一柄寶光璀璨的短劍,被他伸手摘了下來。短劍出鞘,寒光凜然,竟然並非裝飾用的樣子貨。出塵子歎了口氣,用手帕將劍身擦拭了一番,然後站在炕桌前,揮劍切了半個饅頭,沒滋沒味的咬了一口。
  無心見了出塵子的種種準備,忽然有些緊張:「道長,不至於吧?」
  出塵子沒有食慾,吃過一口饅頭就不吃了:「哼,但願是我多慮。」
  天還未亮,出塵子就領著無心出門了。
  青雲觀倚著青雲山,從道觀後門溜出去,直接就進了山。要說人氣,青雲山比豬頭山差得遠,而且值此冬季凌晨,更是杳無人煙,連隻野獸都不見。無心一邊跟著出塵子連跑帶跳,一邊暗暗記憶了路線。末了出塵子驟然剎住了腳步,無心藉著朦朧晨光向前一望,就見前方沒了路,是直上直下的一段懸崖。兩人往前又走了幾步,這回看得更清楚了,原來懸崖並不高,更談不上險,幾乎就是一面比較陡的大土坡。
  無心沒有主意,所以詢問出塵子:「怎麼下去?」
  出塵子沉吟著答道:「我當年是夏天來的,扯著樹木籐蔓就爬下去了,很容易的。現在雖然沒有籐蔓,但是樹木還在,你我小心一點,總不會被它攔住。」
  樹木的確是在,歪歪斜斜的生長在土坡上,可是枝葉落盡,枝枝杈杈的讓人不好攀附。出塵子率先蹲下伸出了一條長腿,蹬上了下方一根粗壯枯枝。試探著踩了踩,他也不在乎冰雪泥土了,身體貼著土坡慢慢的向下滑。末了他叉開雙腿坐在了枯枝上。緊了緊口袋穩了穩心神,他既像猴子也像壁虎,一點一點的抓著樹木往下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