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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節

  顧大人恍然大悟:「我弟妹還沒吃飯呢,外面有沒有賣燒餅包子的?」
  聽差答應一聲,調頭出門,不過片刻的工夫,還真是買來了十個油鹽燒餅。顧大人很闊綽的賞了他兩塊錢,又道:「我這兒用不著人伺候了,你們都回去吧!」
  月牙一口氣吃了五個干燒餅,又喝了半壺熱水,肚裡一有了食,她就來精神了:「顧大人,怎麼著?咱們就住下了?」
  顧大人巡視了幾間屋子,發現屋內全都收拾得乾乾淨淨,便很滿意:「可不就住下了?」
  月牙很是驚訝:「白住?」
  顧大人把床單卷子抱到了自己要住的東廂房裡:「可不是白住?剛才那大胖子你看見了吧?這房子就是他的。當年他在文縣外面遇了土匪,是我救了他一命。我當時沒讓他報答,現在落魄了來找他,他能不管我?他敢不管我?本來他是讓我住他家裡,但是我想咱們還帶著師父,萬一被人發現了,也不大好,對不對?」
  月牙跟他進了東廂房:「你說得對。床單卷子呢?我再瞧他一眼,就睡覺去了。」
  顧大人立刻擋在了床前:「別看了,要睡就趕緊去睡。臨睡覺前看一眼蛆,有意思?」隨即他揮動雙手:「走吧走吧,我也要上床了!」
  月牙都累極了,料想無心也不會有事,就當真回了西廂房。房內沒有砌炕,擺著柔軟的西式大床。月牙脫了衣裳往被窩裡一鑽,閉上眼睛往下一墜,直接就墜到睡眠裡去了。
  與此同時,顧大人也上了床。把床單卷子擺在床邊,他有心打開,可是兩隻手都伸出去了,遲遲疑疑的卻又縮了回來。
  他害怕,不想看見兩尺來長的斑禿毛毛蟲。有床單捲著,看著還挺利落;如果沒了床單——顧大人想像了一下,隨即打了個冷戰,酒都醒了。
  伸手關了電燈,顧大人躺下也睡了。
  天明時分,顧大人醒了過來。窗外天空還是魚肚白,房內光線暗淡,看什麼都是模模糊糊。顧大人側身注視著床單卷子,就見卷子繃得很緊,顯然裡面的東西又長大了。
  顧大人坐起了身,鼓足勇氣扯過了床單卷子。一層一層的慢慢打開,最後隱隱的甜腥氣息撲面而來,他低頭望去,發現無心今天倒是沒大變樣,單是又長了大半尺,表面依舊坑窪不平,不但窪處的白毛越發長了,而且鼓凸地方也生出了淺淺的茸毛。
  顧大人打開電燈,隔著床單托起了無心,湊近燈泡細細的看。茸毛淺淡,無心依舊是個半透明的樣子,隱隱可見裡面從頭到尾藏著一條白線。身體長得快,白線卻長得慢,模糊不清的嵌在肉中。
  「師父。」顧大人忍不住開了口:「你到底是怎麼個打算?眼看著也要長成一米來長了,你說你從頭到腳,哪有一絲的人模樣?你是想變蟲子啊,還是想變蛇?」
  他轉身回到床前,用床單子把無心又裹起來了。
  到了中午,月牙又要來看無心。顧大人把她推回西廂房,然後自己也跟著進去了。一本正經的坐在月牙面前,他發了話:「月牙,能不能別看師父了?」
  月牙瞬間白了臉:「他咋了?」
  顧大人知道她是誤會了,連忙解釋:「他沒事,今天又長了大半尺。但是,真不好看,到底有多不好看,我不細說了,你自己想吧!」
  月牙鬆了口氣:「我膽大,不怕他。」
  顧大人一搖頭:「月牙,我比你大了十歲,也算你的大哥了,有些話,我為了你們好,是不得不說。你和我不一樣,我和師父是兄弟,他長什麼樣我都不在乎,我又不跟他過日子。可是你和他一張床上睡覺,要是看多了……我怕你以後犯噁心,不樂意和他睡一個被窩。」
  月牙低頭想了想,最後苦笑了一下:「我認命了,他愛啥樣就啥樣吧,我不在乎。」
  顧大人沉吟著勸道:「你不懂,當初我可喜歡我家老五了,可是自打見了井裡的女鬼之後,我一看老五披頭散髮的就受不了。再說師父和我也是一個意思,你就聽我一句吧!」
  月牙垂著腦袋,沒說聽,也沒說不聽,默然無語的擺弄起了手指頭。
第36章 人形
  岳綺羅站在一把椅子上,低著頭往面前的缸裡瞧。
  缸裡盛著一堆散碎皮骨,皮已經是干軟的要爛成絮,骨頭也是又鬆又脆,不禁碰觸,一團亂糟糟毛茸茸的頭皮搭在上層,上面擺著一隻乾癟的眼球。
  岳綺羅眼看著無心的肉體變成了一缸烏煙瘴氣的垃圾,莫名其妙,無能為力。而丁大頭旅長笑呵呵的站在門口,臉色慘白,傻笑得滿臉都是乾枯皺紋。缺魂少魄的人是不能久活的,他恐怕也撐不了多少天了。
  岳綺羅抄起一根木棍,伸進缸裡攪了攪,攪起一團煙塵,嗆得她直咳嗽。
  與此同時,顧大人也是站在房內一口大水缸前。月牙站在外面掃院子,掃得滿院唰唰直響;而缸裡騰出溫暖的熱氣,是剛有溫水注入進去。
  幾天的工夫,無心又變樣了。
  顧大人微微彎腰往缸裡看,就見一條半人多長的粉紅肉蟲盤在水中,和前幾日相比,肉蟲身上的凹處更凹,凸處更凸,乍一看竟是疙疙瘩瘩的樣子,饒是顧大人神經堅強,也有些忍受不住。每天早上都成了一道關,因為肉蟲已然蠕蠕的會動,時常是顧大人一睜眼睛,就發現白毛已經刺到了自己的鼻端。
  顧大人實在是扛不住了,夜裡乾脆就把無心放進缸裡泡著;等到天亮了,自己精力足膽氣壯了,再把它從缸裡撈出來,放到床上抻直了晾一晾。然而無心似乎並不領情,顧大人一眼沒看住,它就自動的要往黑暗悶熱的臭被窩裡鑽。
  顧大人拿了一條小毯子蓋住缸口,然後推門對著月牙說道:「大晚上的掃什麼院子,正落小雪呢,掃也是白掃。進屋聽你的話匣子去吧,在外面凍著好受?」
  月牙扶著大笤帚,手和臉都凍得通紅:「他今天咋樣了?」
  顧大人揮了揮手:「好著呢,越長越快。」
  月牙又問:「有人樣了嗎?」
  顧大人順口答道:「有一點了,你別著急。」
  月牙回了西廂房,房裡的小洋爐子燒得很旺,她歎了口氣,真想過去看無心一眼,然而顧大人死活不讓。顧大人的阻攔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她自己心裡也有點打鼓。顧大人沒白比她多吃十年米飯,說的話都有理。真要是見了太可怕的景象,她也擔心自己心裡會生出一道坎,一輩子都過不去。現在她閉上眼睛想起無心,還是往昔的模樣,白白的面孔黑黑的眉眼,偶爾也會穿插過一條粉紅色的大蛆,不過大蛆不佔上風,她總覺得大蛆和無心沒什麼關係。
  屋裡擺著一台手搖式的留聲機,另備著一打唱片,都是京戲。月牙聽了一段戲,無情無緒的又歎一聲,只希望無心快點長。
  顧大人在四合院裡住得挺安逸,隔三差五會有大胖子登門,兩人也是言談甚歡。月牙躲在房內,就聽他們在正房高談闊論,句句都是老帥如何如何,彷彿是顧大人想要到老帥手下混飯吃,然而老帥一直在保定練兵,不定何時才能歸來。而大胖子和老帥有點交情,屆時願意做個中間人,來為顧大人引一條路。
  月牙對於顧大人的前程依舊是既無信心也無興趣,一想到無心還沒個人形,她心裡就慌得要長草。
  無心說他長生不死,可是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真能從一隻手再長成一個人嗎?要是長成別的東西了,怎麼辦?日子是過還是不過?過,怎麼過?
  月牙十分憂愁,又不好對著顧大人發牢騷,以至於飯量都減少了三分之一,一頓只吃一碗半白米飯加一個燒餅就飽了。
  顧大人並沒有一顆七竅玲瓏之心,不曾留意到月牙的愁容。他到天津是專為攀高枝來的,高枝目前在保定,他一時攀不上,索性專心致志的蟄伏在小四合院裡。閒著沒事,他天天研究無心。起初無心變成了毛毛蟲,他還以為對方接著會結繭化蛹,最後蛹破裂開來,裡面出來一個新的無心。然而毛毛蟲越長越大,似乎並沒有吐絲的打算,顧大人就摸不清頭腦了,不知道無心要走哪條道路成人。
  下午時分,顧大人到月牙屋裡聽了一陣唱片,聽夠了就支使月牙去廚房蒸飯炒菜,自己則是回到房內,預備著把無心往缸裡放。不料推門往裡一進,他發現床上散開的棉被之中隆起一條,竟是無心完全鑽進了自己的被窩裡。
  他嫌無心身上有股子怪味,故而登時皺了眉毛。關嚴房門之後,他大踏步的走上前去一掀棉被,正要罵上幾句,然而放眼一瞧,他忽然發現了問題——隨著凹凸日益明顯,肉蟲的線條漸漸有一點像人身了!
  伸手一摸肉蟲渾圓的上端,裡面軟中帶硬,細細的從上往下看,他在一叢白毛之中發現了個小小的孔洞。手指試著捅了進去,淺淺的就只是軟。
  顧大人驚訝了,下意識的自言自語:「肚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