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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節

  月牙搖了搖頭:「我肯定沒去過,連長安縣我都是第一次來。」
  顧大人躊躇滿志的揚起頭,望著窗外的藍天白云:「本來我還想把散了的弟兄們召集起來,重新打回文縣;可是經過了幾個月的琢磨,我發現就算真把隊伍拉起來了,我也不是丁大頭的對手,而且文縣裡面還住著個妖怪,讓我去我也不敢去。所以我打算到天津碰碰運氣,大不了就空手回來唄,頂多是搭點路費,也不算什麼。」
  月牙對顧大人的前程毫無信心,不過倒是想起了另一件事:「咱們要是走遠了,是不是妖魔鬼怪就追不上來了?」
  顧大人抬手撓了撓頭:「應該是吧!」
  月牙瞟了籃子一眼:「也不知道無心願不願意去,再說就算省了他的火車票,咱倆也還是沒盤纏啊!現在吃的用的,還都是人家道觀裡送的呢!」
  顧大人不敢看籃子,直接一揮手:「管他願不願意呢,反正他現在也沒說不願意!至於盤纏,我下午就去找出塵子,看看能不能跟他借點錢。總之我得趕緊行動,要不然日子拖久了,誰知道師父又會變成什麼樣?萬一過兩天成了半人來高的一條大蛆,咱們可怎麼把它往火車上帶?」
  月牙年紀輕,好奇心盛,依著她的心意,倒是願意去天津開開眼界——當然,去也行,不去也行。而顧大人見她並不反對,就在吃過午飯之後,當真出門找出塵子去了。
  顧大人出去了不過一個多小時,就帶著兩百多塊錢回來了。喜笑顏開的進了月牙的屋,他真心實意的將出塵子讚美了一番:「人家那老道是真仗義,說拿錢就拿錢,還不讓我還。我早就看他不是凡人,那大個子,那長頭髮,那氣質,那派頭,可惜出家當老道了,要不然也得是個大官!」
  月牙看他吵吵鬧鬧的,不禁也來了精神:「他問沒問起無心?」
  顧大人高聲大氣地答道:「問了,我說我不知道。」
  月牙有點激動,抬手摸了摸腦袋後面的圓髻,莫名的有些自慚形穢:「那咱們真去天津?你到了天津投奔誰啊?」
  顧大人大喇喇的一揮手:「你別管,我又不是大傻逼,心裡能沒數嗎?」
  到了晚上,月牙把無心捧出來,放在了一盆溫暖的菜湯裡。湯裡沒有放油,泡到湯冷之後,她把無心撈出來擦了擦,然後對顧大人說道:「你要是怕它,就把它放我屋裡吧。我看了一天,現在都看慣了。」
  顧大人猶豫了一下,有心答應,可是如果真答應了,就算是違了自己和無心的約定。伸手拎起籃子,他硬著頭皮說道:「不用,我也看慣了。再說誰知道他明天早上又變成什麼樣了?變好看了還行,要是變得還不如蛆……算了算了,還是我拎走它吧!明早我打頭陣,好不好的我先看第一眼。」
  因為說定了明天就下山到長安縣上火車,所以月牙天一黑就上了炕,想要早睡早起,然而輾轉反側,卻是睡不著覺。顧大人躺在臭被窩裡思索天下大勢,也是鬧了失眠。兩人全是直到午夜才睡,彷彿剛一閉眼便亮了天。
  顧大人心裡揣著大事,躺不住,一見窗戶白了,就坐起來先去看籃子。籃子上照舊搭著一條枕巾,顧大人伸手捏住枕巾一角,一顆心在腔子裡怦怦亂跳,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會看到什麼東西。
  一咬牙一狠心,他猛的掀開了枕巾。低頭向內一瞧,他睜大眼睛,忽然很想吐。
  籃子裡的蛆至少又長了大半尺,細尾巴不見了,從頭到尾水靈靈的又粗又胖,並且不復昨日的光滑,粉嫩皮上坑坑窪窪,窪處生出尖刺刺的白毛,乍一看正是一條斑禿大毛毛蟲!
  顧大人理解了無心的隱憂,也承認此刻的無心實在是太不招人愛。伸手指試了試白毛的軟硬,他見白毛並不扎手,便扯來一條不乾不淨的床單,皺鼻子瞪眼的把無心層層捲起來了。
  顧大人沒讓月牙去看無心,只說「長得挺快,模樣還跟昨天一樣。」
  月牙把頭髮梳得服服帖帖,衣裳穿得整整齊齊。接過顧大人送過來的床單卷子,她背上小包袱,意意思思的還問顧大人:「真走啊?」
  顧大人意氣風發的一晃腦袋:「走!」
第35章 去天津
  出塵子身份高貴,並未親自露面,但是命令弟子套了一輛大馬車,送月牙和顧大人去長安縣火車站。月牙挎著個小包袱,手裡抱著床單卷子,卷子沉甸甸的挺有份量,可見無心夜裡又長了不少。惶惶然的偷眼瞄著顧大人,她心裡風一陣雨一陣的不踏實。進縣城已經是開了眼界,可縣城和鎮上風光也差不許多,她縱是驚也驚得有限;天津衛就不一樣了,在她心目中,天津衛幾乎可以等同於外國。跟著個不著調的顧大人去外國,到底可行不可行呢?
  月牙左思右想的還沒得出答案,大馬車已經把他們送到了火車站。
  長安縣的火車站,裡外只有兩間屋子,此刻天寒地凍又不靠年節,所以車站冷清,幾乎沒有旅客。顧大人自從出了青雲觀後,也是惴惴不安,生怕半路被鬼跟上。如今在車站裡買了兩張車票,他抓心撓肝的一邊等車一邊走來走去;後來估摸著火車快到了,他早早就帶著月牙趕去了月台。
  一列小火車轟隆隆的開過來,在長安縣停了一分鐘。一分鐘後火車開動,月台上空蕩蕩,徹底沒人了。
  顧大人平時看著月牙挺體面的,模樣挺好身段挺好,幹別的不成,當媳婦是足夠。然而如今在車廂裡擠著坐下了,他才驟然發現月牙土頭土腦的上不得檯面。月牙佔據了靠窗的位置,像剛被強盜劫過一場似的,縮著脖子端著肩膀,一臉茫然的睜著大眼睛,彷彿連東張西望的膽量都沒有了;除此之外,兩件行李也被她摟在胸前抱了個死緊,似乎隨時預備著跳車逃跑。
  顧大人用胳膊肘一杵她,低聲問道:「原來沒出過遠門?」
  月牙怔怔的扭頭看了他一眼,聲音輕的像蚊子叫:「沒有。」
  顧大人眼望前方清了清喉嚨:「你放鬆點,坐火車你怕什麼?」
  月牙答道:「哦。」
  然後她縮脖端腔像個猴似的,又往車窗外面望去了。
  從長安縣到天津衛,火車走四個鐘頭也就到了。前三個鐘頭月牙一直沒敢亂動,第四個鐘頭她漸漸活泛了,見附近有旅客拿了冷饅頭吃,就對顧大人說道:「咱們走得太急,連乾糧都忘了帶。」
  顧大人正襟危坐:「你啊,就知道吃!」
  月牙很驚訝:「喲,你轉性啦?」
  顧大人嗤之以鼻:「我轉什麼性,我一直也不饞!」
  月牙又「喲」了一聲,沒再說話,心中暗笑,想顧大人開始裝大人物了。
  火車到站之後,月牙夢遊似的跟著顧大人下火車出站台,一眼不眨的盯著顧大人的背影,生怕走丟了。一出車站,她登時有些眼暈——人太多了!
  處處都是人,人人都說話,正好湊成個人聲鼎沸,開鍋似的沒一處清靜。月牙自從下了火車,不知怎的,嗓子還變細了,掙命似的在後方問道:「顧大人,咱們去哪兒啊?」
  顧大人沒聽清楚,給了她一個側影:「啊?」
  然後沒等她再重複,顧大人攔下一輛洋車,不由分說的把她推了上去。兩人一起並肩坐好,車伕扶著車把一起身,月牙「忽悠」一下就向後仰過去了,嚇得大叫一聲。而顧大人對著車伕嚷了一個地名,隨即無可奈何的對月牙急道:「叫什麼叫,坐好!」
  洋車的膠皮輪子跑在柏油路上,絲毫不顛,比坐馬車舒服許多。月牙剛坐出一點意思了,洋車在一戶大宅門前停住了。
  顧大人下車付了錢,公然的上去敲門。大門一敲便開,月牙站在一旁,就聽顧大人口氣極大,劈面就是要見你家老爺。三言兩語過後,對方居然真請他進去了。月牙被他安置進了門房裡。瑟縮著坐在火爐邊的椅子上,她一天沒吃飯,肚子餓得咕咕亂叫。雙手摟著床單卷子,她垂下頭,忽然有點後悔,心想要是在青雲觀,這時候都該上炕睡覺了。
  門房裡面沒人,她坐了許久,烤得雙手雙腳都暖烘烘。百無聊賴的抬手扒了扒床單卷子,她想看無心一眼,然而卷子上下兩頭都嚴密,想要扒開也不容易。月牙感覺床單卷子好像比早上又沉重了一點,就歎了口氣,在心裡默默的祈禱:「你可快點長吧,你長成人了,我就有依靠了。」
  月牙在爐子邊一直坐到了小半夜,才有個聽差打扮的小伙子推門進來,說顧先生請她過去,到底過哪兒去,小伙子沒說,月牙也沒想著問。
  又餓又渴又困的跟著小伙子走出門房,月牙頂著寒風往前走,沿途不是房子就是院子,她約摸著都走出一里多地了,還是不見頭尾。末了到了一處燈火通明的屋前,屋門大開,裡面散出騰騰的熱氣,熱氣成分複雜,又有酒氣又有肉氣,月牙吸了一口氣,饞的垂涎三尺,直嚥唾沫。
  顧大人談笑風生的走出門來,身邊跟著個一團和氣的大胖子。對著月牙一點頭,顧大人又和胖子聊了十多分鐘,然後才在幾名聽差的引領下,帶著月牙走了。
  一走又走出好幾進大院子,出了後門還過了一條小街。最後聽差把他二人送進一處小四合院裡,又問:「顧先生,您還有什麼吩咐嗎?」
  月牙抓緊時機,對著顧大人小聲說道:「哎……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