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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節

  食指中指邁著小步,拖著後方的整個手掌直奔野狗而去。忽然一把抓住狗尾巴,大野狗受了一驚,當即漫無目的的吠了一聲,又吠一聲。
  兩聲吠過之後,那隻手已經順著尾巴攀上了它的後背。五指張開附在大野狗的皮肉上,污穢凌亂的狗毛遮住了它的行跡。
  大野狗繼續向前跑去,跑兩步停下來,落水狗似的抖一抖,然後繼續再跑。
  大野狗在街上跑了一夜,凌晨時分停在了一戶人家門口。天還沒亮,院門已經開了,一個年輕小伙子睡眼惺忪的出來套馬車,身後跟著個拎泔水桶的老太太。老太太把泔水往路邊一潑,同時咳嗽氣喘的囑咐小伙子:「等在青雲觀裡見了老東家,就想著提提換差事的話。老東家善良,興許能答應。」
  小伙子哈欠連天的滿口答應;而大野狗則是在路旁尚未結冰的泔水裡尋找剩飯吃。埋伏在狗毛裡的手通了靈成了精,聽見「青雲觀」三個字後,立刻開始不動聲色的轉了方向。
  小伙子坐上大馬車,一甩鞭子吆喝一聲,全然沒有注意到一隻手扒在車窗窗口,順著厚窗簾子就翻進去了。
  無心沒想到自己會「活」在了一隻手上。夜裡一槍打上手腕,他就感覺天旋地轉。等到清醒過來之時,他發現自己變成了一隻手。手是落在了路邊的草叢裡,手指很靈活,讓他可以到處走。從一隻手長成一個人,所需時間不會少;所以他打算先回青雲觀報聲平安,然後再找個地方藏起來慢慢成長。但是一隻手堂而皇之的在路上走,顯然是不大合適,況且從文縣到青雲山路途遙遠,恐怕路未走完,他已經不知變化成什麼怪樣子了。
  無心摔在了馬車座位上,食指輕輕叩著車座,他此刻疼倒不是很疼,只是有些犯愁,怕月牙會嫌棄自己。
  大馬車呱嗒呱嗒的走在大街上,速度很快。街上漸漸見了人,趕車的小伙子不住的遇見朋友,嘴裡也有了話說。無心靜靜聽著,得知小伙子的老東家家財萬貫,一直住在青雲觀裡修道。如今天冷了,春節也快到了,所以少東家支使小伙子跑一趟,去把老東家接回家來過節。馬車順順利利的出了文縣,沿著土路跑出一溜黃煙。無心被顛簸得蹦蹦跳跳,心想也許不到天黑,自己就能上青雲山了。
  傍晚時分,小伙子把大馬車停在山門外,自己沿著山路往上跑。一個小道士背著一捆柴慢悠悠的跟在後面,柴捆裡躲著個快要凍僵的無心。
  柴禾被扔進了柴房裡,小伙子自去尋找老東家,小道士自去吃晚飯睡大覺。柴房的破門開了一道縫,夜色之中,一根手指頭鬼鬼祟祟的探了出來。
  食指搭上了門檻,隨即中指也跟上去了。手掌一使勁立了起來,食指中指邁開大步,一溜煙的就跑了。
  凌晨時分,無心進了月牙和顧大人所住的小院。
  他先跑去了月牙的門口。食指和無名指站立穩了,他伸出中指推了推門。
  門鎖的嚴實,於是他轉而又跑去了隔壁的顧大人門前。月牙是個女人,夜裡睡覺當然要關門閉戶;顧大人卻是滿不在乎,橫豎門是破門,鎖不鎖都無所謂,全是一樣的不擋風。無心側過手掌鑽進大門縫裡。屋裡生了爐子,爐子加上顧大人,營造出來的空氣正是暖融融臭烘烘。無心愜意的打了個冷戰,然後就想要上炕。可是炕太高了,他無處攀爬,上不去。忽然感覺到了旁邊就是顧大人的大棉鞋,無心索性爬進了鞋裡,反正沒鼻子,不怕熏得慌。
  再說顧大人仰天長睡,直到天明時分,才被一泡尿憋醒。迷迷糊糊的一掀被子坐起來,他披上棉襖穿上棉褲,伸下雙腿想要趿鞋出門。不料大腳丫子往棉鞋裡一踩,他忽然感覺腳底下軟中帶硬的硌人。揉著眼睛低頭一瞧,顧大人看到一根手指勾著鞋幫,正在奮力的向外爬。
  顧大人把嘴張成瓢大,亮著嗓子眼打了個大哈欠,順帶著抬手抹下眼角一粒眼屎。感覺自己是清醒透了,他低頭再看,發現一隻蒼白的手已經爬出了棉鞋。
  第一縷陽光透過窗子,射在顧大人的腳丫子上。一團怒火忽然騰起,顧大人光腳下地,蹲下來抄起大棉鞋罵道:「好你個狗娘養的妖魔鬼怪,大白天的還敢來嚇唬我!操!老子今天要不給你幾分顏色,你就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話音落下,他一鞋底子就拍了下去,當場把無心拍扁在地。無心活動手指,還想在地面寫字示意,可是顧大人怒髮衝冠,片刻的機會都不給他,辟里啪啦的就只是拍。無心被他打得滿屋逃竄,而顧大人擰著眉毛瞪著眼睛,一手一隻大棉鞋,蹲在地上轉圈追他。月牙剛起了床,蓬著一腦袋頭髮從茅廁裡走出來,因聽顧大人房內熱鬧,就湊到窗前向內張望:「顧大人,你幹啥呢?屋裡鬧臭蟲啦?」
  顧大人頭也不抬,兩隻手對無心圍追堵截:「沒事,我屋裡來了個妖怪,今天我揍不死它我就不姓顧!」
  月牙一聽來了妖怪,也不避嫌了,推門就往裡進。結果一隻腳剛邁進去,便有一隻手橫竄過來,死死抓住了她的褲腳。她低頭望去,正要尖叫,但就在要叫不叫之時,她彎下腰,忽然說道:「顧大人,別打,我看它怎麼像是無心的手?」
  顧大人雙手套著大棉鞋,目瞪口呆的抬起了頭:「師父的手?」
  月牙沒言語,試試探探的向下伸出了手,兩隻眼睛睜得特別大。而抓著褲腳的手彷彿有所感應,及至月牙的指尖快伸過來了,它不知怎樣運的力量,竟然一躍而起。兩隻手瞬間交握了住,月牙轉動大眼珠子,和顧大人對視了。
  「無心啊……」她開了口,聲音打著顫:「是你嗎?」
  斷手立刻抬起一根食指,在她手心裡輕輕的劃起圈來。
第33章 無心的成長
  月牙屋裡乾淨不臭,所以兩人一手一起挪到了她的房中。月牙手忙腳亂的疊了棉被擺上炕桌,而無心的手就搭在她的肩膀上。肩膀下方便是斜襟紐扣,一根手指頭躍躍欲試的往斜襟裡探,因為裡面更暖和,而且有兩個香噴噴的大饅頭。
  顧大人把棉鞋穿在了腳上,手裡換了一根擀面杖,隨時預備著向月牙肩頭來一下子:「我說,你確定這是師父的手?」
  月牙忙得滿頭滿臉都是長髮,人就躲在頭髮裡回答道:「他從頭到腳都讓我看八百遍了,我能不知道自己男人的手長啥樣?」
  話音落下,她沉重的歎了口氣。而無心用小拇指勾住月牙的衣領,食指和拇指騰出來,對著顧大人作勢一彈。
  顧大人不由自主的也跟著歎了口氣:「這怎麼一次不如一次?上次只少了半個腦袋,這回可好,就剩一隻右手了!」
  月牙和顧大人盤腿上了炕,手則是被擺在了炕桌上。月牙把頭髮胡亂向後挽了個纂,心裡也說不清是什麼情緒。如果無心缺胳膊少腿的回來了,她肯定要又怕又疼的搭上許多涕淚;可是面對著桌子中間一隻手,她總感覺自己是沒睡醒。
  顧大人也有夢遊之感。盤腿坐在月牙的熱炕頭上,他連襪子都沒穿,腳趾頭下意識的動來動去。而無心的手趴在桌上,食指中指先是輪換著敲了敲桌面,感覺兩人的目光都射向他一隻手了,他才移動手指,開始在桌面上一筆一劃的寫字。月牙在很小的時候跟著她舅舅學過一點文化,大字勉強能認一籮筐,其中還夾雜著許多白字,所以無心直接寫給顧大人看,斷腕之處露出雪白的骨茬,也一併落在了顧大人的眼裡。顧大人呆望了片刻,忽然扭頭打了個大噴嚏;月牙倒是漸漸反應過來了,隔著桌子伸手一拍他:「你別走神,看看他寫的都是啥!」
  無心在桌子上長篇大論,末了提出要求,讓顧大人把自己偷偷埋進土裡。
  月牙已經徹底認清了現實,想到無心遭了亂槍,一槍一個血窟窿,她果然是心疼的涕淚橫流。聽顧大人轉述了無心的話,她拿起手帕一擤鼻涕,當即甕聲甕氣的表示反對:「不行!兩間屋子還不夠你長的?非得往地下鑽?大冬天的,地都凍上了,你要活埋作死啊?」
  顧大人愁眉苦臉的也是同樣意見:「師父,不瞞你說,你現在這個模樣,看著比上次利索不少。月牙不怕,我更不怕。只要你別耗子似的滿地跑,養在屋裡就養在屋裡,我也不反對。」
  無心等二人都說完了,繼續寫字,表示自己現在看起來是一隻手,過兩天就不一定長成什麼德行了。
  月牙不想再和他耍嘴皮子,直接淚眼婆娑的告訴他:「屋外是爺們兒做主,屋裡是娘們兒做主。今天我就做主了,我那笸籮呢?」
  不等人回答,月牙自己爬到炕角,把針線笸籮端了過來。針線被倒出去了,她又往笸籮裡面墊了一層枕巾:「往後你就在這裡面睡,等到長大些了,我再給你換個籃子。」
  無心靜了片刻,又寫了起來,要到顧大人房裡住。他很知道自己的成長過程,所以並不想讓月牙親眼目睹。月牙能夠接受自己到這般地步,已經算是奇女子了,他想凡事都有個限度,不能因為月牙不怕,自己就無休止的擾她嚇她。萬一哪天月牙一甩袖子真不要自己了,自己可就傻眼了。
  月牙不在乎他住到哪屋,只是堅決不肯把他埋進土裡。顧大人掏了掏耳朵:「住我屋裡……行倒是行,不過你得老實點,我醒你醒,我睡你睡,而且不許滿炕亂爬。」
  協議達成,風平浪靜。月牙燒熱水自己洗了把臉,又擰毛巾擦了擦無心的手。擦手的時候顧大人湊上來了,很好奇的用手指去觸斷腕。月牙登時一轉身隔開了他,急赤白臉的怒道:「你別弄他!」
  顧大人繞到了她的面前,很認真的告訴她:「你看他那腕子裡面,怎麼不大對勁?」
  月牙看了看手腕創口,發現骨頭雖然依舊白生生,裡面的紅肉表面卻像是結了一層透明薄膜,輕輕一捏手掌,手掌好像也厚了。
  「可能是開始長肉了!」月牙抬眼去看顧大人:「你摸摸,手背都鼓溜了。」
  顧大人想要和無心握握手,然而無心順著月牙的手臂往上爬,一溜煙的又回了肩膀。月牙抬手拍了拍他,心想幸虧我沒娘家,要不然女婿這個樣,娘家還能讓我跟他過下去嗎?
  月牙本來不大管顧大人的,因為顧大人是爛泥扶不上牆,把他收拾的再乾淨,一天不管也要回復原樣;可是無心既然回來了,又是住在顧大人的屋裡,她便放了心,有了閒精力去多幹點活。把盛著無心的笸籮擺到顧大人的炕上,她一邊掃地一邊自言自語:「你得怎麼長呢?先長胳膊再長身體?」
  無心感覺此事一言難盡,要寫也是千言萬語,並且未必能寫明白,所以趴在笸籮裡就沒回應。顧大人端著一碗熱湯麵上了炕,哧哧溜溜的吃出一頭大汗;於是月牙拎著笤帚直起腰,又有了問題:「你連嘴都沒有,咋吃飯呢?」
  無心爬出笸籮,在炕上刷刷點點的寫起來;顧大人直著眼睛看著,看到最後告訴月牙:「用水泡一泡他就行,他成人之前吃不了飯。」
  月牙想了想:「水也不頂餓啊,熬點湯泡一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