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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節

  無心仰起了臉:「我沒找到。」
  岳綺羅伸下一根手指,輕輕戳上無心的眉心:「你沒找到法子,我卻是找到了你。」
  無心抬起雙腳蹬著井壁,將身體赤條條的晾在了陽光下寒風中:「我不愛你。」
  岳綺羅審視著無心的裸體,「嗤」的一聲笑了出來:「日久生情。」
  無心歪著腦袋看她:「日久生情?可我都不知道你是男是女。」
  岳綺羅一屁股坐下去,銀鈴似的笑了一串,笑過之後她低頭問無心:「要不要我脫了衣服驗明正身?」
  無心鬆開雙手抱住膝蓋,「撲通」一聲沉入水中。
  岳綺羅一怔,隨即四腳著地跪趴在鐵罩上,用小鳥的嗓音對著下方怒道:「什麼意思?」
  無心落入水中,感覺井水倒比空氣更溫暖些。沉到井底游進密室,他躺到棺材裡,想不出逃生的方法。好在月牙和顧大人都有了著落,而且知道他不會死,多等一陣子大概也不會太著急。
  過了不久,他依稀聽到井口的鐵罩被鏗鏗鏘鏘的敲響了。出了棺材浮出水面,他又看到了岳綺羅。
  岳綺羅蹲在鐵罩上面,面前放了一隻大海碗。當著無心的面,她將一紙包白色粉末倒進了碗中。碗內滿滿盛著鮮肉,她用手指一邊攪拌鮮肉粉末,一邊對著無心問道:「你餓不餓?」
  無心一躍而上,雙手抓住了鐵條:「我不吃人肉!」
  岳綺羅的小手凍成通紅:「不是人肉,是牛肉。」
  然後她望向了無心:「加了砒霜,吃不吃?」
  無心抬頭張開了嘴,嘴唇稜角分明,牙齒很白,舌頭很紅。岳綺羅將一條牛肉拈起來餵給了他,他彷彿是餓了,嚼都不嚼,一伸脖子便嚥了下去。嚥下之後他仰起臉,又嗷嗷待哺似的張大了嘴。
  隔著縱橫鐵條,岳綺羅把牛肉一條一條的扔進他的嘴裡。待到扔空了一隻大海碗後,她自己捻了撚手指:「沒了。」
  無心說道:「中午我想吃熟的。」
  岳綺羅用兩根手指摸了摸他的短頭髮,不知道怎樣才能把他馴服,對於沒有魂魄的活物,她真是束手無策。無心任她摸著,也並無和她硬碰硬的打算。
  岳綺羅中午餵給了他許多油煎小蝦,晚上則是把蔥油餅撕成一塊一塊的往他嘴裡送。無心吃過兩張蔥油餅後,問岳綺羅:「你要把我關到什麼時候?」
  院內的衛兵撤出去了,岳綺羅低頭注視著他:「日久生情,所以要關得久一點。」
  無心抬腳蹬著井壁,懸在井中輕輕的搖晃:「我已經對你生出感情了。」
  岳綺羅一拍油膩膩的雙手,彷彿是很歡喜。不料無心隨即又道:「但在你長大之前,我是不會日你的。」
  岳綺羅登時嗤之以鼻的哼了一聲,隨即像個半大丫頭撲螞蚱似的,跪趴下來湊近了無心。粉紅色的薄嘴唇一張一合,她老氣橫秋的壓低了小嗓門:「論做人,我男人做過女人也做過;論道行,我正道通曉邪道也通曉。憑我的身份和境界,會是貪圖床笫之歡的人嗎?笑話!」
  無心不以為然地答道:「你的身份,無非就是個半人半妖的九姨太;你的境界,無非就是不擇手段想要長生不死。我告訴你,我不說冰清玉潔,也算三貞九烈,說不日,就不日。但是你如果肯放我出去,我可以和你交個朋友。將來你老而不死,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時候,可以來找我發發牢騷。」
  岳綺羅還趴在鐵罩上,擰著兩道濃淡相宜的眉毛瞪無心:「你不想多問一問我的來歷嗎?」
  無心有些累了,雙手雖然還抓著鐵條,可是身體開始慢慢的向下墜:「我無所不知,不必問了。」
  然後他手指一鬆,想要回到水中,不料下落之時一屁股硌上了井壁突出的木頭橛子。橛子上掛著的衣裳卷兒和小荷包都安然無恙,倒是無心發出一聲慘叫,沒有叫完就沉到井底去了。
  無心被狠狠的硌了卵蛋,苦不堪言的捂了下身,在井底連打了幾個滾,攪出了一個大漩渦。岳綺羅樂不可支的哈哈大笑,奶娃娃似的嘰嘰嘎嘎。
  午夜時分,無心聽得井上寧靜了,便搖頭擺尾的浮上水面,攀著井壁爬向上方。可是沒爬多高,他便看到一個紅衣小丫頭站上鐵罩,面無表情的低頭看自己。
  小丫頭很醜,無心估量著她的前程,認為她即便不死,將來婚姻也成問題。忽然對著無心一咧嘴,她齜出滿口油光水滑的黑牙,牙齒尖利,涎水滴滴答答的反射著月光。嘴很大,眼睛卻小,眼梢斜吊著,瞳孔裡除了凶光再無其它。
  無心不理會,繼續向上爬。爬到井口伸出頭去,他環顧四周,發現士兵早沒了,換了幾個眉開眼笑的紙人值更。
  咬破手指向著小丫頭晃了晃,無心故意去逗對方。而小鬼嗜血,果然跪下來張嘴就咬。一口咬上指頭粗的鐵條,小鬼盯著一點鮮紅不肯鬆口。而無心沒有傷害她,單是饒有耐性的晃著手指,引得小鬼一口接一口的追逐啃咬。
  咬到最後,小鬼無所收穫,被一隻活蹦亂跳的大老鼠吸引了走。無心騰出手來去摸鐵罩,發現憑著小鬼的牙口,如果肯專心致志的咬上一夜,大概也能咬斷一根鐵條。可是自己鮮血有限,活氣更是沒有,勾引小鬼實在太難;井裡也是可恨,不但沒有魚,甚至連條螞蝗都不長。
  翌日上午,岳綺羅又來了,挑了麵條去餵無心。麵條很熱,燙得無心臉都紅了。岳綺羅察覺到無心一直在觀察自己,就沾沾自喜地問道:「看什麼?」
  無心答道:「你是個很漂亮的小姑娘,看不出你上幾輩子做過男人。」
  岳綺羅托著大碗,對他嘻嘻一笑:「投胎投胎,投的時候,看不見胎。投上了,出生了,才知道自己會有怎樣的皮囊。皮囊不重要,靈魂才重要。」
  無心點了點頭:「可是我沒有靈魂。」
  岳綺羅用筷子攪著碗底麵條,心想無心有著不滅的肉體,自己有著不滅的靈魂。如果自己的靈魂控制了無心的肉體,結果該有多美妙?
  只是愛上肉體,算不算愛?應該也算。岳綺羅瞇起眼睛,側過臉去望白日青天,心想自己幾輩子沒有愛過人,如今又愛了。
第31章 道不同
  無心一頭扎進井水裡,偷偷吐出口中一尾活潑潑的小魚。一轉身浮上去,他很靈活的攀爬向上,水淋淋的雙手舉起來,重新抓住了結實的鐵條。
  岳綺羅站在井台前方,繫著黑底白梅花的緞子面長披風,一張小臉被狐皮領子團團的托出來,劉海剪短了,露出兩道清清楚楚的眉毛。單手托著一隻白中透青的瓷碗,她很滿意的注視著無心,同時從瓷碗裡捏起一尾搖頭擺尾的小活魚,對著鐵罩輕巧擲去。無心張嘴去接,接了個空。小魚擦著他的面頰滑入井中,無心哈哈笑了,對她大聲說話:「再來,再來!」
  岳綺羅看著他陰沉沉的白皮膚與黑幽幽的眉眼,覺得他很俊美。初冬的細雪飄落下來,無心已經在井中生活了三天,身體沒有被凍僵,皮膚也沒有被泡皺。岳綺羅愛死了他的身體,不能得到,相伴也好。
  將碗中最後一條小魚扔向前方,無心猛一仰頭,用牙齒咬住了銀白小魚。隨即低頭嘬起嘴唇輕輕一吸,小魚瞬間被他吞了下去。雙手同時鬆開,他向下又一次墜入井中。
  雪越下越大了,無心不肯再吃生食,要熱菜熱飯。吃飽喝足之後,他照例懸在鐵罩下面,對著外面說道:「我愛你,放我出去吧,我很冷!」
  岳綺羅站在雪中,雙手揣在袖子裡,人不動,只有頭髮隨著寒風輕輕的飄:「你愛我什麼?」
  無心笑了,反問道:「你又愛我什麼?」
  岳綺羅靜靜的凝視著他:「愛你的身體。」
  無心弓起身體,雙腳向上一直蹬到了井口:「只有身體?」
  岳綺羅突兀的一笑,眼睛瞇成半月。笑容稍縱即逝,她隨即恢復了平靜:「誰的靈魂值得我愛?憑著我的智慧,看誰都是水晶琉璃。一眼看透,還愛什麼?」